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法子。
贺纶笑了笑,那笑意似是一张慵懒的面具。
“我送你是让戴着的,不是收起来。”他温和的提醒。
汤媛连忙告罪,“奴婢实在是小家子气,没见过好东西,只恨不能藏起来,差点辜负了王爷的心意。”
“你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干嘛这么乖顺?”贺纶放下邸报,起身笑盈盈的踱步走至她身前。
主子都站起来了,自是没有奴婢坐着的道理。汤媛也跟着起身。
“别紧张啊,我跟你开玩笑的。”贺纶安抚似的拍了拍她肩膀,但并未收回手,而是沿着她后背的曲.线往下滑,就当汤媛闭上眼承受之时,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她松了口气。
“大慈寺好玩吗?”
紧接着一句话吓得她将松了一半的气又咽了回去。
汤媛眨了眨清澈的眼眸,“不怎么有趣。进门就要收一两银子,结果都是些常见的花儿,并无什么奇特品种。后来沈姑娘邀奴婢前去喝茶,这才发现了更可气的事,原来并非没有奇特的,而是都摆在了贵客的房间,显得花了一两银子的奴婢好像傻瓜。”
语速缓慢,吐字清晰,事情表达的完整而磊落,贺纶真想给她鼓掌。从他的角度,只看见女孩偶尔颤动一下的长长睫毛和一管俏丽的琼鼻,倘若她把头埋的再低些,他就只能看见那乌黑的发顶。
“才五日不见,就不敢看我了吗?”他轻轻抬起她微凉的下巴,引她看向自己。
大概是弱小生物出于对危险感知的本能,汤媛无论如何也不敢因贺纶格外慈祥就放松警惕。
她眨了眨眼,“王爷不怒而威,奴婢不敢直视。”
贺纶垂眸温热的唇抵在她额头。
她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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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他蜻蜓点水的啄了下她额头,转而去咬她耳朵。
好香,她的味道就是最动人的催.情.香药。
汤媛越过他肩膀看见帘子外面隐隐约约有人靠近,应是端茶的内侍。
贺纶也听见了,若无其事推开她,拭了拭唇角,转身从案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大慈寺的帐我暂时不跟你算。咱们说点正事。你,惠宗三十六年出生,明宗三年入浣衣局为奴,至今明宗十一年,十几年来就没任何一个疑似你父亲家族的亲属联系过你?”
小册子上记载着汤媛的祖宗十八代,可惜都是她外祖家的十八代,关于她的父亲不过寥寥几行。
父亲?汤媛两辈子都不知道这种生物能干啥,她仔细想了下,原身还不满六岁父亲就过世,母亲酗酒也跟着过世,对双亲的印象实在太模糊,而她这个后来的就更说不清,只隐约记得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跟村里其他的人不一样,又高又白又瘦,尤其是站在又黑又矮的母亲身边,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刺激,此外就是更黑更矮的舅舅一家,以及干不完的农活。
女孩这身娇嫩的白皮肤大概就是遗传了父亲。
面对贺纶的疑惑,她摇了摇头,“没有,因为奴婢的父亲是赘婿,奴婢从了母姓,即便祖父家还有人也不会认奴婢的。”
她没有亲人,只有徐太嫔、干爹以及贺缄,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贺纶调查她是几个意思?汤媛疑窦丛生,不动声色的转动脑筋。
贺纶扬眉道,“难道你不想认祖归宗?女孩子总要找个能依靠的吧。”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才能吃的饱!汤媛无所谓道,“没想过,也不需要。”
不需要?贺纶愣了下,原以为起个头她就会顺杆往上爬,万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稀罕。
他莫名的失落。
汤媛不是不懂亲族力量对一个女孩有多重要,而是原身的爹自己就是个倒插门,到死都无人问津,纵使有家人肯定也是个凉薄的,她能指望这样的亲族什么?
况且她对父亲的概念本身就很模糊。在她的印象里,父亲就是有钱的时候挥金如土,开着上百万豪车接送不同阿姨的男人,破产后偷妈妈钱的男人,任由妖艳阿姨家的儿子猥.亵她的男人。她回家告诉妈妈阿姨的儿子在她腿上尿尿,白色的尿,妈妈拿刀去砍人,却被爸爸揍了一顿,爸爸将她和受伤的妈妈锁在屋里,名曰闭门思过,屋里还有一只猫,是阿姨养的,又肥又大,动作敏捷。
她吸了口冷气,用力从回忆中醒过神,猛然对上贺纶讳莫如深的黑眼睛。
不知他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你在想什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问。
“啊没,没什么。”她挺了挺脊梁,“奴婢就是有点好奇您为何要查奴婢的背景啊,其实庄河湾很小的,村西头发生什么事村东头一炷香后就知道,呃,奴婢没犯啥事吧?”
贺纶笑了笑,她把所有的脑筋都用来自我保护,从未想过他也会保护她。甚至无时无刻不提防他。
以至于到现在都没反应出一个男人调查她的父族意味着什么。
他将册子丢回书案,“我的侧妃……总要有个拿得出手的家世,只要你父族有人,提拔一两个走行伍的路子,拿来撑撑场面也是好的。”
这种好事,只有她父族跪求她的份儿,根本就不需要她低头。
贺纶深深的看了她片刻,眼角微挑。
女孩泛着淡淡粉晕的脸颊却瞬间面无人色。
侧妃?
汤媛如雷灌顶,震的太阳穴直突突,人也怔怔的退后一步,直到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怎么,你不愿?” 贺纶神情一沉,嘴角微微绷紧。
她当然不愿!
做个奴婢,只要拿回卖身契,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最差也不过弄死他。可是侧妃,此生此世她都别想再离开,哪怕他死了,她也要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汤媛知道这个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惊喜的笑道:啊,真的吗?奴婢实在是太高兴了,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她也是有感情的,会痛会愤怒!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戏弄她?
不断的变更交易。
他已经坏了她的清白,难道还不够?
贺纶双唇紧闭,耐心的直视她,等她回答。
“王爷,您不能……不能这样,”汤媛尽量笑着说,“奴婢不是已经……已经陪您睡觉,您想做的都做了……为什么就不肯给奴婢自由?民间还有一夜夫妻百夜恩的说法,难道您就不能施舍奴婢一点怜悯吗?”
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喜欢用她的身体发.泄.兽.欲的主子。
仅此而已。
所以她明明不喜欢,也尽量配合他的需求,舒服的时候哼两声,难受就忍着。
贺纶冷眼看着她,动也不动。
良久,他才漠然道,“我知道你不想做妾,可是你有资格做正妃吗?你对我有过一刻的真心吗?没有,是吧,所以你没资格。”
连真心都不给,自然不配为妻。
汤媛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朗月堂的,一路昏昏沉沉朝着畅和馆走去,经过兰溪畔时还遇到了天竺姐妹俩,好大的胸,好细的腰,果然符合贺纶的审美,不过她已经没有心情研究他的审美。
回去之后,她把一团乱麻的脑子又仔细整理了一遍,努力理出一丝头绪,事情并未坏到无法挽回。侧妃也是妃,并非一顶小轿抬进门那么简单,首先得要宗人府授予册印,其次还要举行一个类似婚礼的仪式,不管是册印还是仪式,都不是一两个月能解决的。
而她的父族又杳无音讯,贺纶既然想为她制造一个家世,少不得又要耽搁一至两年的时间,就算他动作再快,今年也不可能完成。
综上所述,也就是她还有至少一年的时间改变命运。
倘若这期间,他忽然死了……
汤媛怔怔望着帐顶,又转眸木木的望着窗台上葱翠欲滴的秋海棠,花期迟迟未到。
每当她心神不宁,住在她脑子里的“女鬼”就要折腾。
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贺缄。
他又出现了,光着上半身,下面只套了条宽松的白绫裤,左边腹肌的一颗黑色的痣委实性.感的要命。
他最后一遍质问她就那么喜欢贺维吗?以及有没有被贺纶侵.犯?
她果断的点头,喜欢,喜欢的要死。但矢口否认与贺纶发生关系。
贺缄不信,用一种近似羞辱的方式检查了她的身体。结果检查出了兴致,把她给办了。那绝不是疼爱,根本就是刻意的惩罚。
汤媛默默地望着梦境里的自己,不喜不怒。
贺维,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她怎会喜欢他?
她在心里疑惑着,梦境的画面也随着她的疑惑而不断晃动,似是搅乱的水面,又像裂开的水晶,下一瞬碎片纷飞,汤媛本能的闭目挡住头。
再睁开眼,画面就像老旧的电视机,不停闪烁,依稀辨出她攥着一个人的衣领子,龇着牙对他笑,阴狠的恶毒的笑,对方脸上却挂着促狭、怜悯、不屑以及淡淡的挑衅。
此人正是贺维。
汤媛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梦里的自己跳起来,攀住贺维的肩膀,死死的咬住他脖子,这一“吻”来的突然,简直是天崩地裂,对方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直到她捅了他一刀。
“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混蛋,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梦里的她一边尖叫,一边扯开自己的上衣。
“你疯啦!休要血口喷人!”贺维既要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又要捂住她的嘴,两人乱成一团,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身着明黄龙袍的贺缄阴鸷的走过来,身后一排垂首不语的宫人和内侍。
“皇兄,我没有!”贺维大声辩驳,怒不可遏的瞪向她。
她却扬起畅快的微笑。仿佛大仇得报!
汤媛踢开被子,满头大汗的从荒诞不经的梦境挣脱。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鬼”为何不一次跟她说个清楚?她光着脚跳下床,背心一阵一阵的发冷。
她不信那个残忍的侵.犯自己的人是贺缄,因为他最温柔了!
也不信自己会跟贺维结仇,因为压根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但不管怎样都得去庙里上柱香,不,得去道观,论捉鬼降妖,还是道士更来劲!
她誓要捉住那只“鬼”,问它究竟什么意思?
翌日,枇杷被她的脸色骇的不轻,建议她去三清观,“厨房张大婶的儿子小时候撞了邪,最后三清观的道长出面才解决。”
汤媛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聊胜于无,当下也决定要去试试。
谁知一转头,枇杷就将她做噩梦打算去三清观消灾的事儿告诉贺纶。
贺纶问冯鑫,“明通人呢?”
“大概还要七八日才到。奴才已经派了两拨人去催。”
“再催一遍,就说银子按时辰算,早一个时辰多一百两,爱来不来。”贺纶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放下这句话,你们就撤,不必管他食宿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