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前一刻还把他的母妃捧上天也赐予他无上的荣光,下一刻就翻脸,不但对徐家痛下杀手,甚至默许章皇后鸩杀他的母妃。贺缄觉得自己能活到成年完全就是运气。
那么他不恨明宗已是心胸宽广,至于亲情,断不会再有了。
现在的他之所以一脸的心事重重,也只是在思考章阁老何时殡天?如果明宗提前驾崩,那么他也得让章阁老提前完蛋。
此生,也就能让贺纶早一点吃到他当年的苦。
当晨曦挣破天际,割开破晓的黎明,压抑的紫禁城终于因为明宗的转醒霎时云开雾散。
章皇后也是彻夜未眠,如今夫君转危为安,她自然高兴,但内心深处竟然还有一丝隐秘的不为外人道之的失落。
如果……明宗此番去了……老五就是铁板钉钉的新君!转念一想,她又打个寒颤,连忙挥去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明宗若是知道了章皇后有这样的想法,定然还得气吐一盆血。
话说在养心殿外跪了整整一夜的贺缨终于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他毕竟是嫡长子,养心殿的下人虽不敢多嘴,可也是不敢眼睁睁看他出事,于是不久之后,太后就赶了过来,对这厮是又恨又无奈,却也可怜恒王府那个孤零零守着新房的馨宁。
罢了罢了,太后一脸憔悴,吩咐人将贺缨抬回恒王府,等皇上痊愈再问罪。
这边太医院的顶尖妙手们跪了一地,在御太医的带领下,挨个的给明宗诊脉,完了再开会定夺,皆认定明宗此番是急火攻心,也就是给贺缨气的。
明宗看上去强健实则火气旺盛,年轻时尚不觉得,随着年纪渐长,稍有动怒,就会体现在肝气上,严重的还有可能中风。
腊月廿二,掌灯时分贺纶才返回裕王府。
此番说好听点儿是皇子伺候了病弱的父皇一天一夜,反之就是他们被软禁了一天一夜。
而伺候皇上从来都不是轻松的事,既考验精神也考验体力,皇上在那里躺着,他们就不可能大吃大喝,基本上也就吃些维持体力的茶点,这种时候谁敢挑精拣肥,那铁定要被御史台的一群“长舌酸儒”挤兑到死,而睡觉也是别想了,顶多轮流眯一小会儿。其实这些贺纶都能忍受,唯一痛苦的是两天一夜没换洗,只中间由宫女伺候着洗了几把脸。
此刻疲惫的贺纶任由汤媛伺候着更衣,在净房泡了半天,回来躺在榻上,一手搭着额头,竟不知不觉睡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两只软软的小手儿在为他擦拭头发,他唇角微扬,轻啄她手心,借着枕在她腿上的便利又亲了亲她的小腹。
这一觉,他睡得特别沉,沉的梦见了穿着一身玄色丝缎襕衫的自己含笑俯身慢慢以胭脂笔描摹着汤媛小小的嘴巴,点出一片丰润的红艳。女孩光滑柔嫩的小小下巴温顺的落在他左掌心,她仰着小脸暖暖的望着他,又轻轻抿了抿红唇,道,“阿蕴,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喜欢,朕爱慕阿媛的好颜色。”
贺纶一怔,微微睁开眼,天已泛白,原来那柔情蜜意的点绛唇不过是一场香.艳的美梦。
他的人依旧躺在榻上,盖着一床罗被,怀中是呼吸均匀的汤媛,一只半握成拳的小手还搁在他胸口。
第132章
汤媛揉了揉眼睛,似被贺纶的动静吵醒,又翻过身继续睡。
早膳后章简莘在外书房求见。
贺纶稍作整理,一面理着袖口的褶儿一面道,“阿媛,昨日那件锦袍你帮我盯着点,别让小丫头洗坏了,那是母后亲手做给我的。”
纵使不穿也得洗干净了好好收藏。
汤媛嗯了声,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得提醒他一下比较好,“那个,洗完这水你以后可能就不会再穿了。”
为什么?贺纶一脸不解看向她。
这个嘛……汤媛忽然觉得自己比贺纶还尴尬,她清了清嗓音道,“昨晚我跟娇彤擦了半天也没擦掉,那个应该是红蓝阁的上等胭脂,抹在嘴上吃饭都不容易掉,何况是……嗯……沾了点在衣服上的……”
也亏得他会沾,那地方被右衽稍稍遮盖,不专门贴近了扒开很难有人察觉。
贺纶的目光似是心虚的闪了闪,汤媛连忙给他找了个台阶下,“许是我那日不小心沾上的,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等闲情况下,她还是希望与贺纶像家人那样温温和和的相处,并不想跟他因为花花事儿生分了。而生分往往又是由尴尬引起,所以她尽可能的装傻给他找个台阶下。
谁知贺纶没搭她递来的梯子。
他闭目叹了口气,再睁开,眸光已是坦然澄澈,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早膳前我提过蓉蓉受到惊吓的事。她当时还受了伤,情绪特别激动,然后谁也没想到她会忽然抱住我哭,但我们并未发生任何事,而且……她只抱了一下……就被章简莘拽走。”
虽是问心无愧,可不知为啥越解释越心虚。贺纶从容的外衣下悄然渗出了一层热汗。
“嗯,我相信你。”汤媛慎重的点头。她确实相信,因为完全不觉得这个事儿于贺纶而言有啥好撒谎的。
不过私心来说,她不太看好他跟章蓉蓉的关系,毕竟他都不想娶人家,再那啥啥的多有伤风化,裕王府又不是没女人。然而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这些话儿将来她可以慢慢劝着他,大不了再给他纳个年纪小的水灵姑娘。
贺纶见汤媛眉眼含笑,并无疑惑,想来是相信他的。他心中微微感动,却又有点儿说不出的怪异,想要仔细想想怪异什么,却也是不知从何说起,只垂眸默默看了她片刻,举步离去。
明宗十一年就这样平安无虞的翻了过去。
大康迎来了明宗十二年,这一年汤媛十九岁,在大康应算作成熟姐姐的行列。
春风将将剪绿了湖畔的柳荫,海棠就给汤媛送来槐花巷一座三进宅院的好消息。
海棠如今也算有了一番善缘。此前她在俞州承蒙汤媛相救,重返京师后就在城西的祁员外家里坐馆,教授两个双胞胎小姐琴棋书画。那祁太太为人爽朗仗义,祖上还出过京官,是以也算小有见识。她见海棠言谈举止不凡,尤其琴课的曲谱更非那些烂大街的,便仔细询问缘由,方才得知此女从前是正六品掌寝,在宫里服侍过皇子,通身的礼仪皆是出自正统宫规,只是遇人不淑才落难至此。
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礼仪姑姑啊,平时这样的人早就给有头脸的人家抢去,如今她却是白得一个。是以这家太太对海棠愈发看重,不但长了工钱,还与她达成了六年的口头协议,以便她将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培养成不逊色勋贵之家的千金淑女。
大概是怕口头协议将来会生变数,祁太太干脆为她做媒,对象是幼子的启蒙先生,也在祁家坐馆,此人姓蒋,年方二十,长相憨厚周正,家中也有生计,算是温饱无忧,就是弟弟妹妹多了点。
汤媛没想到海棠见过人后没多久就应下这门亲事,当时还有点怕她是病急乱投医,急于寻找依靠,如今见她挎着一只装满鸡蛋的小竹篮,面色白里透红,可见那蒋秀才并未亏待她。
海棠早已习惯了庶民的身份,规规矩矩的给汤媛施了一礼,笑道,“这是农家新鲜的草鸡蛋,还望掌寝莫要笑话,尝尝鲜儿。”
虽然汤媛早已入乡随俗,该讲规矩的时候从不懈怠,却也不是那等死板不知变通的,便笑着请海棠落座。
海棠此番过来主要就是告知汤媛槐花巷的宅子有了眉目。她已经跟祁太太讲明,说是从前认识的一位女官有意此处,价钱好商量,但请不要先卖给熟人。
原来汤媛的姐姐和姐夫即将来京定居,托她寻一处三进宅院,还给她寄来一千八百两银票,这恐怕是傅家所有的家底,那心情应该如后世买房的年轻人差不多,汤媛不敢掉以轻心,但又不想打着贺纶的旗号,那样不管她如何做,人家或多或少都会怕她,要么提前将房屋卖掉要么不敢开价,所以她先请郑管事在私下里打听。
这一打听就打听出了槐花巷,风水和地势皆不错,左右邻居又在府衙做文官,有正五品也有正六品,从身份上来说,很是适合傅瑾年。恰好这处宅院也在抛售,且还是海棠的东家,两厢巧合,汤媛心中已经定下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