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臣转过身来,见暮悬铃站在雪地里,月光映着她素净小脸,若有光晕,皎洁无瑕,向来灵动狡黠的双眸不知何故沉默而幽深了起来。
“怎么了?”谢雪臣问道。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带上了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小心。
暮悬铃眨了下眼,眼中薄雾骤然散去,仿佛方才的伤感只是他一时眼花。
“刚才被闲杂人等打岔了,我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做。”暮悬铃说着走向了谢雪臣,站到了他身旁,目光看向兵兰,“我刚刚看到了一把剑。”
谢雪臣以为她看到了幻境中的剑,但暮悬铃的手却伸向了另一把。那把剑看似古朴而沉重,剑身上刻有法阵铭文,然而剑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纹,显然曾经经历过非常激烈的战斗,受过极大的创伤,以至于灵气尽散,难以修复。
“这把剑名为万仞。”谢雪臣看暮悬铃想要举起剑,却有些吃力,便上前一步,帮她握住了剑柄。“此剑重三百六十斤,乃天外陨铁锻打三十年而成,天阶法器,强横无比。”
万仞,是他成年后父亲赠与他的重剑,也曾经是他最为倚重的朋友。
“但它还是碎了。”暮悬铃轻轻叹息,抚过剑身上的裂纹,“你一定经历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
谢雪臣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七年前,妖魔盟军血洗明月山庄,我碰巧经过。”
“都说是你救了高秋旻,甚至因此身受重伤。”暮悬铃抬起头看他。
谢雪臣微微蹙眉,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暮悬铃眼波微动。
“素凝真得到高秋旻传音求救,赶到明月山庄之时,我已重伤昏迷,命悬一线,而万仞尽碎。她将我送回拥雪城,留下了九转造化金丹,说是报答对高秋旻的救命之恩。我服下金丹,昏迷半月方才苏醒,只是明月山庄发生过什么事,我却丝毫不记得,都是听他人所言。”
明月山庄与其他宗门的关系相对疏离,只与镜花谷多了一层渊源。明月山庄庄主高凤栩的第一任妻子素凝曦,便是如今的谷主素凝真的双生姐姐。只是素凝曦红颜薄命,分娩之时出了意外,香消玉殒。按说当时她也是金丹修士,不该如此轻易死于难产,但传言高秋旻诞生之时天生异象,灵力激荡,恐怕素凝真便是因此才丹毁人亡。素凝真与素凝曦姊妹情深,姐姐过世后,便对高秋旻关爱有加,高秋旻家破人亡,便拜入素凝真门下,她天资不俗,天生九窍,三岁时便开了神窍,二十岁之前就结成了金丹,元婴法相亦是指日可待。修道界中,高秋旻的仰慕者不计其数,甚至有一些是地位超然的法相尊者,但人人都知道,她心里眼里只有谢雪臣。
暮悬铃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她依然对那日林中谢雪臣维护高秋旻而耿耿于怀。哪怕知道谢雪臣对高秋旻并无男女之情,但对于修道者来说,双修未必需要感情,很多修士选择伴侣,甚至只看修为,因为两位法相尊者生下的孩子,必定资质远强于常人。
暮悬铃是半妖,半妖是不能生育繁衍的,而谢雪臣十窍神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修想要他生孩子……
“哼!”暮悬铃生气地跺了下脚,“你不许和别人生孩子!”
谢雪臣:“……”
哪里来的孩子?
他有些跟不上暮悬铃的思路,更加不理解对方突如其来的嗔怒,刚刚……不是还说心疼他?
果然修炼魔功容易走火入魔,喜怒无常。
“你都已经救过她了,她还想对你图谋不轨,简直是得寸进尺。”暮悬铃愤愤不平道。
谢雪臣疑惑而迟疑地问了一句:“她……是谁?”
图谋不轨,得寸进尺的,不是只有眼前这个半妖吗?
“自然是高秋旻!”暮悬铃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完全不在乎在心上人面前流露出善妒霸道的一面有何不妥。“一口一个谢宗主的,叫得真亲热。”
谢雪臣正色道:“我乃仙盟宗主,天下人都这么叫我,便是魔尊当面,也要叫我一声谢宗主。”
他想,也只有暮悬铃,会当面连名带姓叫他了。
“你还帮她说话!”暮悬铃酸楚又气愤道,“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好看?他们都说,高秋旻和我生得很像。”
谢雪臣疑惑地皱起眉头,很快便道:“不像。”
他看人从不看表象,而是观其气,察其色,听其心跳,闻其呼吸。皮囊都是极易伪装的虚假表象,唯有气色与心跳呼吸,才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特征。
高秋旻与暮悬铃,在他眼里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初初接触之时,他对暮悬铃的身份心存忌惮,只看到了她身上的妖气与魔气,但几日下来,便发觉她气息澄澈无浊,是心怀坦荡赤诚之人才会有的气象。他也渐渐对她放下了偏见,甚至多了一些自己都不明白的纵容。
然而暮悬铃确如她所言,是很好哄的,只是“不像”二字,便让她转嗔为喜,露出笑容。
“那你以后不能认错人了。”暮悬铃认真道。
月光在她眼底流转,熠熠生辉,月色与雪色,都比不上她三分绝色。
怎么会认错呢?
谢雪臣轻轻点头,道:“好。”
暮悬铃弯了弯眉眼,忽地踮起脚尖,扬起脸在谢雪臣唇畔落下一吻。鼻尖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雪松香,清冽而干净,和他本人一样。看似冷峻的外表,其实内心和嘴唇一样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