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就是刚好路过,想做几身衣裳。我不知道云想阁的规矩,如果知道,也不会来麻烦你。”
秋月摆了摆手,“小姐千万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当年苏家蒙难,我们几个没有老爷庇佑,纷纷回了故乡,等着嫁人或是给家里做活。幸好后来公子找到我们,还让我们进云想阁学习。那时,小姐年纪尚小,公子怕您撑不起家业,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您。”
采绿恍然大悟,“我说呢,为何之前姑爷带着小姐去另一家云想阁做衣裳,明明店里那么忙,还能专门空出一层给我们。那其它几位姐姐也都在云想阁?”
秋月说:“也不是。公子让我们进云想阁,但将来的出路由自己选。我自然是舍不下老爷当初一手创下的家业,想着帮公子和小姐守好了。其他人有的嫁人了,有的回江宁自己开店了,但我们都很感激公子。如果没有他,我们的人生大概会截然不同。”
苏云清心中忽然不是滋味。
梅令臣不仅救了她,还救了这些江宁织造府的旧人。如果说,苏家养育了他十年,他做这些是来还恩的。那么其实,他们之间早就已经两清了。
“掌柜的,不好了!”绣娘在门外敲门。
秋月问道:“何事?”
“荣安县主和潘小姐,她们……总之,您快去看看吧。”
秋月一听到荣安县主就头大,这是个在京中横行霸道的主,谁也招惹不起。她示意苏云清稍坐,起身走到外面。
苏云清听到底下传来喧哗声,放心不下,也跟着走到外面。
这一层都是隔间,中开天井,围着栏杆,恰好可以看到下面那层的情形。只见王亭羽双手抱在胸前,微抬下巴,说道:“潘如霜,你敢拿剑指着我,你是不要命了吗!”
潘如霜欲上前,被孙氏一把拉着,“县主见谅,霜姐儿她不是有意的。”
王亭羽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看看你穿的那副不男不女的样子,以为这是西州吗?你爹没本事,进了五城兵马司,只做了个六品的指挥使,再也不是什么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你还敢这么嚣张?”
“王亭羽,就算满京城的人都怕你,我可不怕!”潘如霜拉开孙氏,几步走到她面前,用剑柄指着她,“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造谣陷害我哥的!”
乔婉见状,上前搭着王亭羽的手臂,“算了亭羽,干嘛跟她一般见识,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王亭羽甩开她,对着潘如霜说,“你们潘家是寒门,妄想跟乔家结亲也就算了。你哥还行为不检,妻子没娶,小妾连孩子都生了。这种丑事,也就你们这种低贱的家门干得出来。”
“你信不信我撕烂……”潘如霜气炸了,眼看就要冲过去,又被孙氏强行拉住,喝道:“霜儿!快向县主道歉!”
“娘!”
孙氏闭了下眼睛,“我说向县主道歉!”
王亭羽冷笑了一声,“光道歉可不够,我要她跪在我面前求饶。我倒要看看谁能保你这个没规矩的野丫头!”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竟敢在咱们荣安县主面前撒野。”王亭羽身边的女伴说了一句,口气里满是嘲讽之意。
“潘小姐不如就低头认个错。”
“何必不自量力呢。”
周围七嘴八舌地劝道。
秋月本想上前劝一劝,可眼下这情形,谁敢招惹王亭羽那祖宗,怕也要被牵连进去,只能站在旁边,希望这位潘小姐识趣一点,能够主动服软。在京城里生存,首要学会的就是向权贵低头。潘家如今失势,更要夹紧尾巴做人。
王亭羽见潘如霜瞪着自己,更觉得有趣。场面做得越大,越显得她有面子。
“怎么,你不肯跪?那我就要看看你潘如霜的膝盖骨到底有多硬,来人啊!”
孙氏见状,双腿一弯,刚要跪下,却被人托住手肘。
她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不敢相信有人会在这时替她们出头,见到苏云清,顿时说不出话来。
西州别后,她们还未见过面。
但孙氏觉得,眼前的女子就像变了个人。虽不像旁的贵女,打扮得珠光宝气,耀眼夺目,甚至在这满屋罗绮之中,显得有些简朴。但她身上的光芒却是遮也遮不住的,当初在西州就像蒙尘的宝珠,如今终于重见天日了。
“县主这动不动就要人跪的毛病,可不太好。”苏云清笑着上前,“潘小姐是在军营里长大的,性子直爽。县主海量,就不要计较了。”
她还记得在西州的时候,她和邹氏去参加宴会,因为身份低贱而遭冷落。那时,孙氏和潘如霜对她们表示了善意。如今,她也不能眼看着母女俩被人为难。
王亭羽见到苏云清,眉头微皱。这满京城的女子,她谁都不怕,但独独有些怵苏云清。因为她身后站的人是梅令臣。上次梅花集她吃了瘪,回家抱怨,父兄就几次三番地告诫她,不要惹梅令臣的人。一个宋追,一个苏云清,她见到最好就绕着走。
想当初首辅张祚被梅令臣逼得告老还乡,退出朝堂,次辅被他灭了九族。只怕现在次辅家的坟头还没长出草呢,谁敢惹那个阎王。
可她王亭羽今日若真的绕着走,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以后她还怎么在京中立足!
偏偏乔婉低声说了句,“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敢跟县主叫板了。”
王亭羽气不过,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硬气地说道:“姓苏的,不关你的事,你最好不要管!”
苏云清却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站在潘家母女面前,“我在西州的时候就认识潘夫人和潘小姐了。如果县主高抬贵手,不为难她们,我们自然离去,不会再扫你的雅兴。”
王亭羽挑眉,“你没看到她刚刚当众挑衅我吗?”
潘如霜说:“明明是你们在那里说我哥哥的事,被我听到了。那个姓乔的一开始就不想嫁给我们家,那么明说就好了。可你们居然派人在后面造谣生事,散播我哥有小妾和私生子这种事!”
乔婉露出委屈的表情,“潘小姐,你可不能随口就污蔑我们呀。潘小将军的事,可是有人证物证的。”
“我污蔑你们?”潘如霜冷笑,“这桩婚事是梅阁老牵的线,太后做的媒,你们不敢得罪他们,就欺负我们家。我爹向来不好与人争,忍气吞声退了婚事,但你们也别欺人太甚!”
苏云清算是听出了一点门道,原来前阵子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潘小将军养妾室还有私生子的事,是被人污蔑的?那潘家涵养实在太好了,居然能忍得下来。
苏云清还在想今天的事要怎么收场,既不得罪王家,又能保潘家,忽然有人上楼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宾语赋格、ayaka1瓶;
第六十九章
来人上楼的脚步声“噔噔噔”的,貌似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露出真面容。
那是王亭羽的乳母,几步走到她身边,耳语道:“公子在下面,来接您回去了。”
“我不回去,没看见这儿正有事吗。”
“小姐,您不要任性。公子说了,您若不跟他回去,往后三个月都不要出府门了!”乳母急道。
王亭羽狠狠地看了苏云清一眼,然后依次是潘如霜和潘夫人,不甘心地转身下楼了。
王冕站在云想阁的前面,长身玉立,气质华贵,来往的人都免不得多看他几眼。他见王亭羽出来,拉她上了自家的马车。
“哥哥!”王亭羽被王冕塞进马车里,一肚子的怨气。
王冕吩咐马车启程,又转回头看她,“你能不能少给家里惹点事?”
“我怎么了!他们潘家自己失德在先,那个潘如霜跟吃了炮仗一样,我还不能教训她了!”
王冕皱眉,“明眼人都知道乔家不想与潘家联姻,又怕伤了阁老和慈圣太后的面子,这才想出污蔑潘小将军的法子。就你相信。”
“我,那潘如霜也不能拿剑指着我!”
王冕语重心长地说:“婷羽,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们王家如今虽然顶着成国公府的名头,但姑母已经避到北郊行宫去了,朝中当政的是梅阁老和文圣皇太后。梅阁老对潘将军一事,本就诸多愧疚,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这个职位太屈才,只是暂时的。你这时去招惹潘家,传到梅阁老的耳朵里,不是逼他为潘家出头?”
王亭羽扁了扁嘴,没敢把自己跟苏云清对上的事告诉王冕。
“你今日不是去翰林院观政?怎么跑到云想阁来了。”
王冕叹了口气,“今日梅阁老到翰林院,我们本来跟他学习政事,结果阁老身边的人禀报你在云想阁闹事,他让我好好约束你,我真是……”
当时的情形,王冕想起来都觉得难堪。
本来梅花集上,王亭羽的百鸟羽袄绚烂夺目,但传到民间,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因为做成这样一件衣裳,需要一百只鸟的羽毛,颇为劳民伤财。普通百姓还挣扎在温饱边缘,权贵却拿这样的衣裳去取乐,影响非常不好。
梅令臣说到为政清廉时,特意提到这件衣裳,王冕的脸就一阵红一阵白的。然后王亭羽又闹事,梅令臣直接点名道姓,要他不用参加今日的议政,立刻回家管妹妹。
那些同袍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他呢。
“梅……阁老提到我了?”王亭羽忽然问。
王冕看了她一眼,“被阁老说骄纵任性,傲慢无礼,你还觉得很光荣?王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王亭羽却莫名地有几分小高兴,听梅令臣对她的评价还算中肯,想必有几分了解。
王冕看到自己妹妹傻乐的那个样子,就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梅令臣这个人肯定有毒吧?!
*
云想阁里的人见主角离开,自然也纷纷散去,挑布料的挑布料,选款式的继续选款式。
苏云清看着乔婉站在窗边的身影,若有所思。
刚才王家下人来叫王亭羽,王亭羽下楼,乔婉就站到窗边去了。
“夫人,真不知该怎么谢谢你才好。”孙氏感激地说。
苏云清回过神,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夫人无需挂怀。西州别后,你们可还好?”
孙氏垂首不说话,潘如霜直接说:“不好,一点都不好。”
秋月走到她们身边,“不如潘夫人和潘小姐一起到楼上坐坐吧?有话你们可以慢慢聊。”
孙氏不知道秋月的身份,苏云清介绍说:“这是云想阁的掌柜,我从前认识的一位姐姐,夫人和小姐不用客气,留下来喝口茶吧。”
“那就多谢了。”孙氏施礼。她心知云想阁的掌柜平日都不露面,愿意亲自接待她们,必定是看在苏云清的面子上。
几个人又回到楼上的雅间里,孙氏简短地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关于潘毅的部分,苏云清在家里都听梅令臣说了。本来潘毅要进五军都督府,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偏偏张祜杀回朝中,联合六部老臣造反,硬是把潘毅送进了五城兵马司。
明眼人都知道,张祜的背后是文圣皇太后。这位太后表面上装出副不理朝政,一心服侍太上皇的样子,实际上并没有放弃对朝政的掌控。本来她差点就变成唯一的皇太后,她的养子成为皇帝。可是忽然之间就天崩地裂,改朝易主。加上王氏高门,她怎么甘心与上官氏平起平坐。
所以如今朝中,与其说是群臣和梅令臣之争,倒不如说是两位皇太后对于权利的争夺。
苏云清担心的是,文圣皇太后的野心不仅仅于此。
“我哥哥哪里来的小妾和私生子?”潘如霜接了孙氏的话茬,一肚子火,“她们说的那对母子,不过是他替战死的同袍照顾的。我们向乔家解释过了,可他们不听,一口咬定我们欺骗隐瞒在先,硬要退了婚事。乔婉刚才还跟身边的女伴谈及此事,说我们潘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她那个样子,我哥哥还看不上呢!”
“霜姐儿,休得胡言。”孙氏喝道。
“此处又没有外人,怕什么。”潘如霜看向苏云清,“听说你嫁给梅令臣了?他没欺负你吧?”
孙氏只觉得头疼,“夫人见谅,霜姐儿被我们夫妻俩骄纵坏了,没有规矩……”
苏云清倒是喜欢潘如霜有话直说的性子。到了京城以后,见过太多弯弯绕绕的人,反而想念起从前在西州自由自在的日子来。
“你们没有听过我们的事吗?他从小养在我们家,对我一直很好。”
“你们是青梅竹马?”潘如霜觉得很神奇,“他那动不动就灭人九族的性子,想象不出他对人好是什么样子。”
苏云清忍不住笑,秋月和采绿也跟着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苏云清又有些感慨。梅令臣在普通人眼里,可不就是个杀人不眨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大奸臣么。像她们这些人,是受了他的恩惠,看到他好的那一面。可也有很多人,看到的是他阴暗残忍的那面。所以,他在民间的名声才不好。
潘如霜莫名地看了看四周,“怎么,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苏云清说道:“潘小姐下回得空,到府里来做客,亲自看一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