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仙宗主峰之下,有一条望不见尽头的石阶,从平坦的山脚下无限度地向上延申,直达峰顶。
能沿着这条石阶走至最顶端的人,整个修真界都屈指可数。
有一白点在晨雾中淡得快要看不见,正缓慢地拾阶而上。速度虽慢,向上的势头却未停止过。
直到半山腰处,那一点,却久久地没有移动。
晏采站立许久,终是无法对抗四周的灵力压制。他唤出紫微剑,以剑尖抵地,试图再往上走。
若有旁人目睹这一幕,只会大吃一惊。毕竟,这一条难倒无数人的台阶,对于无方仙宗的晏采仙君来说,原本只是一小步的距离而已。
晏采体会着浑身如同被碾碎一般的痛苦,竟觉得有些畅快。
唯有这强烈到极致的感受,才能稍稍掩盖由他那颗血淋淋的心而蔓延出去的,深入到四肢百骸的疼痛。
他自嘲地笑了笑。
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自己如同一件脆弱的瓷器,很轻易地就被打碎了。每跨一个台阶,他都需要休整许久,努力重组自己的肉身。
然后,迎接下一次的破碎。
周而复始,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只有这种对抗才能让他意识到,他还未死去,他仍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人世间。他也没有绝望,他向上的勇气和傲骨犹在。
这足够证明那个人对他的有意摧毁、肆意折辱,是失败的。他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
她没有成功。
第29章 脏了
晏采终于登上了无方主峰栖源峰顶。
和从前无数次游历归来后一样, 晏采照例站在静堂之前,对准正门恭谨作揖。
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却听到门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晏采, 你进来。”
话语里比往日更重几分的疲态, 让晏采有些心惊。
“是。”他又作一揖,方才推开静堂的大门, 垂首站立。
堂内陈设极简,一瘦骨嶙峋的老者正坐于石桌之前, 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修士中极少有老者,大部分的人不管年岁几何, 外表都和青年时期的样子无异。当一个修士显现出老态,便意味着他的寿元将尽,没有几十年好活。
无方仙宗的清河老祖, 已然走到了生命的迟暮。
听见动静,清河没有抬头。他对着棋盘眉头紧皱, 良久之后, 才又走了一步。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像这样一个人对弈。
此刻他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因为晏采修为大幅度后退,而感到半点惊讶。
晏采也只是静默地站立, 清冷的脸上满是谦卑。
棋局已许久没动了。清河夹住一颗白子, 迟迟未落,嘴上说道:“我让陈钰清她们去找过你,有无方特定的印记在, 她们却遍寻你而不得。晏采,你遇到了什么?”
晏采微微躬身,“弟子实力不济, 遭遇一劫却未能化解。不知师尊寻弟子是为何事?”
清河并没有询问晏采遇到的劫难。在他眼中,晏采有能力面对一切苦厄。一时的受挫对晏采来说,反而算得上是可贵的财富。
清河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怅惘。
即使是修真界的大能,此时看起来和凡俗界每一个垂垂老矣的普通人没有半点区别。
“你应当看得出来,为师大限将至。之所以叫你回来,不过是想早点交代一些身后事,以防随时归天罢了。”
“谨听师尊教诲。”晏采恭声道。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修真者也不可能避免。身为修士,就要学会勘破生死。即使是再亲近之人的离去,也不能影响道心,大悲大恸更是修行的大忌。
清河一直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能影响他这个冷心冷情的徒儿。是以听到晏采此时的表现,他心中颇为满意。
清河欣慰地抬头,却在视线刚刚接触到晏采的一瞬间,浑身一僵。
他死死盯着晏采,看清楚他身上的变化后,清河刚刚还安详的面容,骤然变得十分失态。特别是那双早已见过无数世事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不可遏制的震惊和愤怒。
清脆嘈杂的声音打破无方最高峰的寂静,黑白分明的棋子滚落一地,似乎预示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一颗棋子刚好滚到晏采脚底,他蹲下身,将它拾起,只听清河压抑着怒气问:“你此番到底做了什么事?”
晏采不知师尊为何突然发火,他眉目依然沉静,心中却有些忐忑。
舒愉对他做的事,定不能叫师尊知晓。
他还没斟酌好措辞,就被一道猛烈的灵力击中胸口。他忍住闷哼,不解地看向正上方的老人。
清河满面都是失望和沉痛,他厉声道:“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已非完璧!”
晏采猝然一惊。
他那下意识颤动的眼睑,落在清河眼中,更是证明了这一事实。
清河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脑中涌起阵阵嗡鸣,他刚想说话,却只发出一声声咳嗽。
晏采正待上前查探清河此刻的情况,却被他用语言喝止住:“你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