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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嘭!
绚烂的烟火在天空中炸开,皇宫中灯火通明,人人都一脸喜意。节日总是能让人身心愉快,新的一年里,似乎连新的希望也比平日多。
顾予书遣走还想跟着自己的太监,自己孤身一人提灯走向僻静处,直到看见了那人的人影,他才缓缓驻足。
那个总让他在意不已的人此刻正站在城墙脚下,他的站姿无论何时何地都挺拔如松,不过现在也正仰着头看着上空的烟花。青年嘴角噙着笑意,眼神如同一个孩子般闪闪发亮,似乎十分欢喜。
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对方的轮廓,顾予书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然也下意识跟着他笑了,不禁摇摇头,再次迈开步子。
即使烟花声轰鸣,但王斫依然很快就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刹那间收拢笑意严肃地看了过来,却发现了远处是顾予书一身白色华服,如同踩着月色向自己走来,这让他不禁再次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王爷!”
他收起腰间的长剑,姿态熟稔地快步跑过去:“你怎么来了?”见顾予书衣衫单薄,王斫不赞同的皱着眉,随即将自己身后的黑色披风摘下,披在了顾予书肩上。
他虽然嘴里叫的是王爷,但态度却绝不是一个侍卫应该有的,但顾予书非但不生气,反而抓住王斫想要收回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想你,便来了。”
如此直白的话语,让王斫硬朗的脸上瞬间红起来,他嘴巴嗫嚅几下却始终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觉对面那人的眼神如同火焰,几乎将他点燃,连那双总是偏凉的手似乎都有了灼热的温度,使得王斫这位平时雷令风行的统领大人,如今竟然也手足无措起来,只能低着头去看脚下。
“……嗳?”然后他就看见自己靴子上竟落下一枚小小的雪花,青年抬起头,果不其然是下雪了。
那细小的雪花转眼就如鹅毛一般大小,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跌落下来,王斫先是高兴,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快进殿里,我叫人拿伞来。”
顾予书身子不好,少年时期甚至多吹一点风就会病倒,虽然现在已经靠宫里的御医调理的好多了,但若病起来依然难以好转。王斫担心他着凉,帮他带好披风上的兜帽,转身就想离开去叫人,却被顾予书一把拉住了手腕制止了,王斫有些疑惑地回头。
顾予书与他身高相仿,此时凑过去微微偏头就亲在他的唇上,两人的脸被大大的兜帽遮住,阻隔了外面的风雪,只留下呼吸交缠的温度,带着些许冰雪凛然的味道传至二人鼻尖,顾予书将掌心里的东西递给他,这才拉开距离,笑的眉眼弯弯:“生辰快乐。”
王斫看向手心,那是一枚材质上等的玉佩,雕刻着繁复的图案。小的时候他曾在顾予书身上见过,那时顾予书说,这是他逝去的母妃留给他的,将来要留给他的妻子。
王斫本就因为他突然的吻而陷入混乱,脸颊都快烧着了,现在看见玉佩,又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早在几年前便已心意相通,无论未来如何险阻,这都代表着现在顾予书的一分承诺。王斫心里柔软一片,感觉好像整个人都陷入了软乎乎的雪地里,他看向顾予书,那男人依旧是一脸淡然的微笑,可眸子里的闪烁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这反而给了王斫些勇气,他也笑起来,伸出手将眼前人紧紧地拥在怀里。
顾予书马上反手抱住他,用恨不得将人揉入骨血的力道。
当雪花轻轻落在王斫的脸上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皇宫大内做出这种逾矩的举动,若被人看见只会有数不清的麻烦,因此尽管舍不得,但王斫还是松开了手。
顾予书叹了口气,只能拉着他进了长廊。王斫有皇命在身,自然不可离开守卫的地方,可顾予书也不愿意为了一场雪,就与他分开。
知道他固执,王斫便也没有再劝。两人都是寡言的性格,明明许久未见,如今站在廊下竟也依旧沉默。两人每年可以相聚的时间太短,平日里的生活又毫无交集,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不过他们并不会感到不自在,只要和身边的人呆在一起,对他们而言就是种幸福。
看着外面的漫天大雪,顾予书突然道:“今天这种日子,他竟又罚你守偏殿。”
王斫听闻僵了一瞬,他知道肯定瞒不过对方,便解释道:“今日是除夕,皇宫戒备本就要严格些,我不喜欢前殿热闹,这才自己调过来的。”
这种话顾予书根本不相信,他几欲说什么,可最终还是舍不得看王斫为难,只能叹息一声,道:“可今天也是你的生辰。”
他垂下头,不让王斫看见自己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冷意。
王家世代忠良,可惜早已凋零,除王斫因年龄小而逃过一劫外,其余男丁皆战死沙场,他的母亲也已早亡,除夕这种日子,人人都记着自家的团圆,又有谁还能记得这位忠勇之后?
小皇帝的性子喜怒无常,当初是他硬要把王斫调到身边,现在却又总是变着法的惩治他。王斫性子直,学不来谄媚和求饶,自然更不得小皇帝喜欢。
“王
', ' ')('斫,你就跟我走吧,好不好?回我的封地去。”顾予书道,他拉住王斫冰凉的手指,声音里甚至有些难以掩藏的恳切:“你不是一直想看南方的风光吗?那里真的很美,我已经订好了游船,倒时候我们可以一路南下,游览美景。那里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你绝对会喜欢的……”
可饶是他说的天花乱坠,王斫却始终垂着头,沉默着。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顾予书的声音终于渐渐小了下来,直至无声。
“对不起,予书。”王斫这次没有再叫他王爷,半晌,他才继续道:“可我……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你有什么职责?”顾予书像是被激怒了,不禁冷笑连连。他年年劝,但王斫年年不听:“你的职责就是守卫暴君吗?他在这个月已经又杀了三名文士,仅仅是因为对方作诗谈论了他!你知不知道……”
“王爷,慎言!”王斫急忙去阻拦他,在这种地方说皇帝的闲话,顾予书不想活了?!
顾予书却一把推开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所有人都知道你我情同手足,就算是你于他有救命之恩,可他一时记得你的好,难道他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好吗?不会,他只会因为你我的关系而猜疑你!”
王斫又何尝不知道?小皇帝暴虐无常,也许早晚有一天自己就会死在他的剑下。
“抱歉。”可王斫只会这么说。
“你这根本就是愚忠!”顾予书气的眼角发红,王家其他人不就是为了这份所谓的忠诚,没有一个活下来?“我会带你走的。”顾予书厉声道:“你不是发誓效忠皇帝吗?到时候皇帝换人做,我看你效忠谁。”
“王爷!还请您慎言!”
这一年的伊始,他们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直到看见顾予书怒气冲冲地离开,王斫才长叹一声。
然后他转过身,突然毫无征兆地出手,登时便有两名黑衣人从暗中被他逼出,王斫功夫高深,这两人俱不是他的对手,转身想跑,可王斫的剑势风驰电掣,又哪是他们躲得过的,转瞬就被他斩于剑下。
王斫将两人的尸首抛进枯井中,这两个人刚才听到了他与顾予书的谈话,自然是不能留的。而当他做完这一切,转过身就看到小皇帝的心腹花公公站在自己身后。
王斫神色如常,道:“花公公。”
“统领大人。”花公公是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老者,他脸庞惨白,随着走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刺鼻的脂粉香味:“陛下传您过去。”
“是。”王斫并不胆怯。他跟着花公公,走过一个个宫殿,最终来到皇帝面前。
小皇帝今年不过十四岁,稚嫩的脸上却无一丝可亲可爱。他将手里还在看的书递给花公公,才道:“为何将那二人杀了?”
之前的两个黑衣人都是小皇帝派来监视王斫的人,也是他们君臣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臣一时失手,”王斫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请皇上责罚。”
“我问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王斫动也不动,只是说:“请皇上责罚。”他性子固执,现在的情态与他刚才面对顾予书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滴水不进。
“王斫,我知道你心里怨朕。”小皇帝怒极反笑:“皇叔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所以你才杀了那两个暗卫?”
“王爷神仙人物,不过是顾念曾与臣的儿时情谊,这才时常探望,即使见面也不过都是一些寒暄话语,其实我们并不相熟。”王斫如同一座石头,雷打不动:“皇上多虑了。”
见他这副装傻的模样,小皇帝就气愤不已:“花公公!”
“奴才在!”
“把他拖下去……打五十、不,打一百大板!”小皇帝终于露出了暴虐本性,恨恨地说道。
这个天气,打一百大板,饶是王斫的身子骨,恐怕都会要了他大半条命去,可他却只是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什么都没说,任由几个小太监一拥而上把他拖出了院子。
他只是看着外面的雪,小心的拍了拍心口放着那块玉佩的位置,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此时顾予书冷着脸坐在回程的马车上。
他能在京城滞留的时间实在太短,小皇帝生性多疑,对他们这些皇叔一向心怀戒备,即使是一些大的祭典,也并不想让他们出现在京城里,只恨不得他们滚得越远越好。可顾予书却当做看不懂小皇帝的眼神,一年一年借贺新年之名往京城跑,也不过是为了见王斫一面。只是他的举动不止加深了皇帝的猜疑,连顾予书的心腹都有些怀疑起他的目的,几次三番暗示询问他要不要与朝中老臣有什么联系。
可顾予书确实对位登大宝没什么兴趣,只是想把那个固执的人带走罢了。
但那个人出生于武将世家,脑袋实在一根筋,王斫的父亲临死前让他保护小皇帝,他便发誓要做到,即使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顾予书只要想到此就心气不顺。
可他再气,一旦想起那人的笑脸,便又难生出什么气恼的心思。对方从小就是那副木讷的
', ' ')('固执样子,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又怎么可能因此而厌烦对方。
只希望明年自己能够劝服成功……不,就算是绑的,他也要把人绑回封地去。
后来他每一次想起,都暗恨自己给了王斫太多自由,若他早将人绑走,又哪里会有后面的事情?
这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王斫。
小皇帝暴虐无道,早已失了民心,之后各地有了起义军,势要推翻本朝统治,顾予书看在眼里,却并没有阻止的想法,相反,他还添了一把力。
虽然他自己对皇位没什么兴趣,但确实是想让皇帝换人做的,因为这样王斫才会跟着他离开。
至于自己也是这皇朝的一员,顾予书根本不在乎,他只在意王斫。到时候自己不再是皇家子弟,王斫也只是前朝罪臣,定不会再拒绝他离开京城的提议,那时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男人的眸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神色。
很快起义军的星星之火便燎原起来,规模也越来越大,直指皇宫。顾予书早在起义军里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对他们的一切行动了如指掌,所以打算在他们逼宫的那天,将王斫带出来。
一切本来尽在他掌握,可不知怎么回事,在大势更迭的那天,顾予书的眼皮突然跳个不停,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行。”顾予书的直觉一向很准,男人倏地站起来,决定不再等待:“我们现在就进宫。”
他一向说一不二,心腹见状急忙率领一众亲卫,跟顾予书一同进了宫。
越靠近大殿,顾予书的心脏越是鼓噪,几乎要跳出胸腔,仿佛大殿里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等着他似的。但顾予书反而加快了脚步,首当其冲地进入殿门。他了解王斫,知道在这种时候,对方绝对不会离开小皇帝一步,只为保护那个昏君的安全。
而他刚刚踏进大门,便正好有一颗大好头颅从远处飞起,缓缓滚落到他的脚边。
对方的黑发散乱,即使面对死亡也始终坚毅,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模样。
顾予书愣了好半天,才踉跄地跪下身,将那颗人头抱在怀里。
是另一队起义军,他们已经钳制住了皇帝,此时正与顾予书的亲兵交起手来,身边侍卫着急地把顾予书往后面拉,可他动也不动,根本感知不了外面的一切。
男人神色麻木,他大张着嘴,许久才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悲鸣:“啊——!!!”
*
王斫从睡梦中惊醒。
顾予书躺在他身边的呼吸局促,身体挣扎不已,显然是做了恶梦。
“顾先生?”王斫坐起来,晚上临睡之前他被顾予书压在地上做了好久,到现在双手都被绑着,浑身更是无一处不痛,不过很快他就顾及不到这些了,顾予书的动作幅度逐渐加大,嘴里也发出哀泣,显然正梦到让他极为痛苦的事情。
“顾先生,予书!你醒一醒!”怕他伤着自己,王斫紧紧抓住他的手,想把他叫醒。可顾予书被魇地很深,就算这样也无法脱离梦境。
“跟我走,跟我走……阿斫!”顾予书闭着眼,泪水却依然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流出,那个白日里时而冷酷时而疯狂的男人,此刻竟脆弱的像个孩子:“小心叛军……阿斫……阿斫!”
“没事的,我没事的。”王斫两手被捆,便干脆张开怀抱,把人圈进怀里。他用手轻轻拍打顾予书的背部,同时低头亲着男人的额头和发顶,不停安抚着:“我在这里,王斫好好的,他没有事。”
顾予书却一直在哭,他原本还在哀嚎,但似乎是听见了王斫的声音,他的哭喊声渐渐低了,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他嘴里始终念念有词,混着泪水有种化不开的绝望,王斫趴在他身边,才能听清他说:“阿斫……阿斫……为什么……”
为什么不逃?
为什么不跟我走?
为什么不等我来?
只差一步,我就可以救你,阿斫,阿斫……!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王斫看着他的眼泪与质问,只感觉心也跟着他碎成一块一块,王斫低下头亲吻去他的泪水,这才发觉自己的脸上同样一片濡湿:“对不起……对不起……”
他继续拍打着顾予书的后背安抚着,许久后男人的面容才渐渐舒展,也不再哭泣,只是即使陷入沉睡,他的眉头依然是紧锁的,鼻尖也红通通的,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王斫支起身子,用唇抚平男人眉间的皱褶。
“我会一直在这里的。”王斫轻声道:“晚安……我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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