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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我是个虽然有点小倒霉,但大体上还算幸福的人。
我父母的故事放到现在都听来让人艳羡。他们从小就是对门,小初高都在一个学校,不过是一个班和隔壁班的差别。他们在打打闹闹里长大,又在荷尔蒙萌动的年纪对彼此暗生情愫,像每一对校园情侣那样约定好未来。
唯一特别的是,他们没在半路分手,真的在多年之后办了婚礼,来参加婚礼的同学都夸他们是神仙眷侣。他们俩结婚时的录像带就放在杂物间里,录像里我爸和我妈都笑得特别高兴。
据我妈说,我刚出生那几年家里条件不怎么好,家里老人接连去世,我爸办的地板厂生意也不景气,整个家都笼罩在低气压里,她急得不行到处求人借钱,最后是我爸冒着风险,把最后一点资金投在他老同学的新项目上——要是失败了,我们一家三口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好在老天不辜负他,我爸就此从一个地板厂下岗老板,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合伙人,光分红就是可观的一大笔钱。在这之后我家过上了段好日子,不能说大富大贵,好歹吃穿不愁,还有闲钱做投资。
对那段岁月我实在印象不深,只记得我爸在结婚纪念日那天给我妈又买了一枚钻戒,钻石亮晶晶的一大颗。我妈嘴上说着浪费钱,嘴角却一直上扬,心里明明乐得不行。
我说:“妈,你其实很开心吧。”然后我妈瞪了我一眼,说小孩子管什么闲事,然后把我赶回房间写数学题。
当晚我下楼梯时就一个不小心踩空,整个人从六楼一路滚到五楼,头上肿起好大一个包,一摸就疼。我妈气冲冲地给我头上抹油,骂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悄悄看她的表情,在心里想:大人怎么都一样的口是心非。
这样的时光没过几年,我爸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他从一个初入社会的莽撞小伙成了一个老谋深算的商人,最明显的变化是凸出的肚皮。认识的亲戚都感慨我们家条件越来越好了,感慨完不忘跟我爸借笔钱。
此时我也已经从夏天不要命游野泳的一年级学生变成了手臂挂着三道杠的六年级学生,可我总觉得不如以前快乐了。
后来我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每个人眼睛里的东西都没有以前纯粹了。用我爸同学的话来说,大家一开始只想着要赚钱,赚花不完的钱,一旦有了钱又会开始想别的,人就变得复杂了。
我爸开始频繁地在外应酬,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总带着一身酒气。我妈每天管着家里的饭店,被那群麻烦的客人搞得满心烦躁,她看见我爸这副德行怒气更盛,两句话就能点着火。
那时我每天伴着他们的吵架声写作业,睡觉也得把头埋进被子里,好屏蔽掉摔东西骂脏话的声音。他们什么都能吵,吵架话题涵盖天南地北,从回家太晚吵到哪个女人跟我爸走得太近,往往要一两个小时才能暂时休战。
我从来不安慰他们,一个是因为我嘴笨,另一个是我不知道该帮谁。他们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没问题,我干脆就置身事外,只在我妈顺便泄火时供她骂两句。我爸每次吵完架就气愤地出门喝酒,我妈却偷偷待在房间里哭。
好几次我路过他们房间,都看见我妈红着眼睛,却故作坚强的样子。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她的眼泪戳到了,突然觉得时间可以走慢一些,让我们的欢声笑语再多一些。
过去的他们是志同道合的同学,是甜甜蜜蜜的爱侣,现在的他们是同床异梦的陌生人。我爸给不了我妈足够的关心和体贴,我妈开始和别的异性有了联系。
我总能听见她在阳台上和另外一个男人打电话,声音是很久没有过的甜蜜,脸上的笑也年轻了好几岁。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什么,因为我爸也在手机上跟别的女人聊天。
从小到大他们都说不要管大人的事情,那我就适当地装聋作哑,等这个家恢复平静。
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沉迷上了赌博,也许在挥金如土的过程中能让他找回多年前的豪气。赌博是个无底洞,他背着我妈花光了好一笔积蓄,赌瘾上来了又没钱,也不能真让老婆孩子去讨饭,只好找认识的黑社会大哥借高利贷。
结果一次还钱路上,他被搅和进黑社会两帮人的斗殴,一不小心就被打死了。上面的人赔了我妈几十万,一条人命就这样被清算了,连带我爸这短暂的一生也消失在世界上。在这之后我妈没了不争气的老公,我没了爸。
初中开始我住校了,和几个舍友晚上一起热热闹闹地聊天,能让我暂时忘却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尽管过往总是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对不幸的人来说,曾经拥有过美好就是最大的不幸。
好在我妈还有个饭店,有她一直联络着的那个男人帮忙,饭店的生意日益红火,我妈从别人嘴里的寡妇变成了做事雷厉风行的老板娘。也许是因为想要补偿我那不开心的几年,我妈每次给生活费都特别大方。
我每个周末回家总能看见我妈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她眼角有了少许细纹,却没法遮掩一个女人经过岁月打磨的美丽。他们并排站着,气质相似,就如我妈和我爸
', ' ')('当年那样般配。
我妈搂着我,那个男人姓周,她就让我喊周叔叔,我大大方方喊了一声,他“诶”了一声,递给我几张一百块。
初三那年,我妈把我叫到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我如果她要和周叔结婚,我会不会有意见。我说:“妈,你高兴就好。”这个社会对她们的要求已经够苛刻了,我妈的婚姻再跌宕起伏,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我没理由阻拦她追求真爱。最困难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
周叔也是离异过的男人,落魄时被妻子背叛,也是在那时候意外遇见了我妈,两人又意外的投缘。当了好几年知己,总算迈向了爱情。
得到我的同意后,一切都进展得飞快。我中考成绩不错,不过也没什么用——周叔说准备把我送到市里最好的民办高中,考几分都有书读。我考完试,他们就办了婚礼。
我妈想着二婚没必要大办,周叔却说不愿意委屈她。
跟我爸结婚时他们在一个小礼堂里,这一次婚礼现场布置得繁复华丽,光是装饰就花了十几万。我妈穿着洁白的婚纱,衬出她仍然美丽的身段,一整天都笑得像个初恋的少女。
我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一起坐在主桌,听司仪在台上说着套话,又讲起半真半假的爱情故事,看周叔和我妈交换戒指然后在掌声里接吻。我突然觉得心里很闷,便站起身往后门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头埋在膝盖上发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妈和他都非常合适——相似的婚姻经历,并且情投意合,我爸没能给我妈的,周叔都愿意给她。而他对我这个继子也仁至义尽,我对着他喊不出“爸”,他就笑笑说继续喊叔就好。
我知道应该祝福我妈未来幸福,我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家,可我妈的余生不能再潦草过活。所以我从来没有发表过一次建议,永远尊重他们的想法,只是想起过去,难免会悲从中来。
坐在这里隐隐约约能听见宴会厅的热闹声响,我闭着眼,想到的事情漫无边际。一会儿是我妈给我上药的样子,一会儿是他们结婚录像带里噼里啪啦响的爆竹。
天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雨水落在我头上身上,手臂被淋得冰冰凉凉,我还是没有抬头。突然听见有汽车的发动声经过,溅起水花又落下,等到我抬头,街道空空荡荡,只是身边多了把打开的雨伞。
我在周围东张西望,没看见半个人影。回去时看着那把伞,还是把它收好了揣在怀里。也许是因为雨后空气变得清新,又或者是有人给了我一把伞,我的心情变好了一点。
周叔如约花钱把我送进了五中,问我以后想出国还是留在这里。我想都没想就告诉他,我想留在这。
从青春期以来我都是个开朗外向的人,只是偶尔会陷入一阵子负面情绪,但也能很快调整好自己。我在新的学校很快有了新的朋友,军训过后就和他们打作一团,成了可以胡天侃地的关系,就这样开始我的高中生活。
高二那年,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他有些特殊,不是从别的学校转来,而是隔壁楼国际部。我们多少都对他爸有所了解,知道这是个不能惹的主。
这位转学生人如其名——宋清寒,站在讲台上报名字时声音也清冽好听,只是没什么表情,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他报完大名就走向老师给他留的空位,刚好在我前面。那里原本坐的是班花,她上个学期和班主任谈起了轰轰烈烈的师生恋,成绩掉了几百名。
纸包不住火,她爸妈很快就知道了这事,逼着她跟老师结束,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别校学生都有所耳闻。班花又是要闹自杀,又是要跳楼,最后她爸妈动用关系投诉了班主任,班花确诊了抑郁症,在家休学半年。
宋清寒来得刚好,我和我同桌陆昊的关系正僵着,连带着周围气氛都压抑起来,刚好需要来个人调节一下气氛。
我轻轻戳了下他的肩,跟他打了个招呼。宋清寒看我一眼,看起来不情不愿地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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