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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元十二年,怀康事变。太子伙同定国侯李牧勾结塞外蛮族欲起兵造反、谋朝篡位。御林军浴血奋战、死伤惨重,最终平反,而后李家满门抄斩,太子被废送入崇祯寺软禁,暂不处置。
泰元十三年初,七皇子史煊带兵出征,击退蛮族,凯旋后授封太子。
泰元十七年,先皇逝世,太子继位。更年号,永康。
天还未亮,早起敲钟的和尚被风吹得打了个寒战,直感叹今冬初雪来得早。
他搓了搓手,恍惚听见有沙沙声,便眯起眼睛,眺望着寺门的方向辨别,隐约瞧见灰蒙蒙的雪里似有一人,自蜿蜒石阶上一步一个印,行得缓慢。
少倾听到扣环的动静,看门的和尚将庙门打开,见一男子站在门外,鬓眉上皆裹着白霜,素衣白靴,肩披裘袍,如松竹般一动不动。这人浑身上下除了那双眼再不见半分异色,乍见像是从雪里化出个形来,不似人倒似仙。
男子见门打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什么递过来,轻声道了句:“有劳了。”声音轻得似会被风吹散。
和尚伸手接过,仔细辨别张文牒,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上面的私印代表什么,合掌道了声佛号,低头让开了路。
崇祯寺乃是皇庙,建在潜龙山顶,自前朝修建距今已五十余年,共有两任皇上、三十二位皇子在此出家,藏佛经十万三千二百五十三卷,其中不乏梵文孤本。
领头的小和尚衣衫单薄,走得快了些,直领到院子门前,才合掌退至一旁。
他在雪中站了少倾,伸手推门,那门纹丝不动,门后似是有什么堵着。他叹了口气,道:“殿下,臣来看您了。”
轰然一声闷响,似是重物落地,门吱呀地开了,从缝里望出一双漆黑的眼,盯着他。
“你叫错人了。”
“可我确实是来看您的。”
两人对视着,良久,门才开了。
昔日风光无二的太子史煜,如今只穿着一身薄衣,头戴木簪,两颊消瘦,唇无半分血色,白得几近透明。如此落魄,实在称不上体面。
“殿下近日过得可还顺心?若是哪里不妥,臣再去安排。”他话虽这般说,语气却冷冰冰轻飘飘的,无半点恭敬的意思,倒像是在嘲讽。
史煜道:“你若再这么说话,便滚出去。”
院子不大,石缝中枯草稀疏,积雪覆了薄薄一层,踩着吱呀响。进了屋,桌上墨冻了,经卷摊着只誊了半页,字迹潦草。
两人依次落了座,史煜瞧了眼他鬓角未化的冰,道:“昨晚便下雪了。”
“今岁初雪来得早,也下得久了些。”
史煜道:“瑞雪兆丰年。”
小和尚拎着铜壶进来,取了茶末在水里散开,又注了满满一壶沸水,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合掌行礼退下。那茶放在桌上,没人动。
史煜道:“你来找我,不是只为了喝茶吧?”
“是很久没喝过了。”接着有一会儿没说话,他伸手进袖子里,取出一枚瓷瓶搁在桌上,顿了顿,道:“这是陛下给您的。”
史煜糊涂了一辈子,难得这时候聪明了一回,冷笑道:“这么说,年号定了?”
“今岁,便是永康一年。”
“永康,不错。”史煜点头,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显几分惨白。
过会儿又听他说:“想来你应知道,朝中众臣一直对你颇有微词。新帝存仁善之心,不忍手足相杀,但你身上这罪名牵扯甚深,轻易赦免不得。思来想去,便只能我来代劳,擅自做了决定。”
“莫非他是心里有鬼,才不敢见我?”
沉默。茶水渐凉。
史煜坐在椅子上,也许是天太冷了,冷得他直发抖。他想要喝口茶润润唇,却连杯子也捧不住,当啷一声响,磕在地上碎了两半。
“殿下无需担忧,这之后的事,臣会亲自去办。”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地上洒落的茶水凝成了冰,史煜竟是笑了,笑声哑着,又开始咳嗽,咳出了血。他呼出一口浊气,似是随时都会呕血而亡,凄然道:“我若说从未起过谋反之心,老师可信我?”他叫这人老师,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旧称了。
良久,史煜听见那人叹气,声音极轻极淡,几乎被骤起的风声覆了过去。
“事已至此,是与不是又如何呢。”
风呼啸着,雪噼噼啪啪地敲着门窗,炉里的劣炭只剩隐约火光,被吹散了最后一丝暖意,暗了下去。
史煜看着他,那张素来漠然的脸上似是有了些变化,难得正眼瞧他,却只是怜悯。
他已经不想知道当年定国侯有没有造反,更不想知道李家被揭发落得满门抄斩,这位老师在其中参与了多少。
若有来生。
史煜摩挲着瓷瓶,此时手竟稳了,半分不抖。
罢了,还是莫要再来遭这一番罪。
永康一年,冬。雪下了一天一夜,鹅毛被撕扯得细碎,风却愈发大了。
这一日,废太子史
', ' ')('煜在崇祯寺中身染恶疾不治身亡的消息传到朝堂,群臣齐跪,高呼节哀,新帝念手足之情,虽难赦其罪,又逢疆域动荡国库吃紧,丧葬之事一切从简,礼从诸侯王。
城外,一辆马车载着货,车夫按了按斗笠,收了文牒,御马驶向塞外。墙头上站着一人,只着素白单衣,丝毫不觉冷。直到马车远去,看不见了,才转身下了城墙,头也不回。
恍惚中,耳畔仍响着呼呼风声,白雪铺天盖地,冷得透彻。
“……殿下?殿下!”
史煜浑身乏力,困倦中眼尚未睁开,眉心似是被针扎了似的骤然痛了一下,整个人登时清醒过来。眼前本是一片白,那呼声由远及近,拨开了雾,霎时黑的白的亮的暗的,墨染宣纸似的渗进来,连带着光。
他揉了揉眼,方才看清眼前的人。那是他闭眼前最后一次见着的脸,洛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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