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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樵山,伙伴们谁都知道哦嘘和水很要好。显然,要不了多久,水就会嫁给哦嘘了。他们常常当面逗他:
“哦嘘,你快冲过去,跟她亲一亲呀!”
“要去你去!”
哦嘘故意板着脸说。
伙伴们谁敢去?他们转过身,拔腿就跑。跑了一段路,又躲在树后,偷偷地看。只见哦嘘已迫不及待地向水走过去。水羞红着脸,有些羞涩地笑笑。大家顿时齐声叫喊:
“哦嘘,水!哦嘘,水!……”
在一阵嬉笑声中,哦嘘和水拔腿就跑。
哦嘘跟水从小在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到了十五六岁,仍然常常面对面坐在河边,玩对拔草的游戏。各人寻找一根韧性十足的草茎,相互勾住,用力往身边拔。假如谁的草茎先断掉,谁就算输。水的力气不如哦嘘大,却很会用巧劲,三拉两拉就磨断了他的草茎。哦嘘一心想赢她,只顾用蛮力,谁知她轻轻一松手,哦嘘没防备,噗通一下,仰面摔倒在地,惹得水咯咯地笑了。
哦嘘又气又恼,急忙爬起来,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水被他挠得痒痒的,抓一把泥土,猛地朝他腿上一撒,抽身就跑。
“咯咯咯……”
脆亮的笑声,银铃般地在河面上缭绕。
哦嘘可不愿轻易放过她。他撒开步子,追着她婀娜的身影,跑进了绿荫笼罩的森林。
水终于被哦嘘追上了。
或者说,她本来就等候着哦嘘的臂膀。
那天,他们在森林深处的草地上紧紧搂抱。哦嘘袒露出结实而又充满弹性的胸膛,任水欣赏。水伸出手,亲昵地抚摸着他,那犹如石头一般光滑、坚实的肌肉,让她说不出的崇敬,也有说不出的喜爱。
面对水的爱抚,哦嘘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涌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心里一股熊熊的火焰很快被点燃了,越来越旺烈,让人无法控制。他情不自禁地把水紧紧搂在怀抱里。水吊住了他的脖子,忘情地吻他,嘴里发出喃喃的呻吟。原始野性的冲动,挟带着无穷的热力,从他们的心底里源源不断地涌出,一波高似一波,如烈焰也如波涛,将他们全都淹没,全都吞噬,又全都融化……
狂欢以后的疲乏,让这一对赤裸裸的年轻人进入了酣睡。直到醒来,他们仍紧紧地相拥相楼。
哦嘘和水已经好多次做过这样的事。
他们的淘伴,到了十六七岁,也都这样做,谁也没有禁忌。假如一个男孩子不去追逐女孩,反而被人觉得很奇怪。
按照西樵国的规矩,男子长到十六岁,女子长到十四岁,就应该成亲了,他们生的孩子越多,就越受到称赞。假如孩子能顺利长大,能顺利成亲,做父母的就更加值得称赞。可惜,很多孩子不到成亲的年龄,就被野兽叼走了,或者被莫名的疾病害死了。
哦嘘当然也想成亲。在睡梦里,不止一次地梦见自己和水亲亲热热地在鼋湖里游泳,又手拉着手在湖岸上奔跑。他把自己比作泥土,泥土离开了水,是怎么也做不成陶器的。可是,哦嘘总觉得,一旦成了亲,自己就像是一条缆绳拴住的独木舟,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漂游了。
他多么想做一个闯荡大海的男子汉啊!
然而,要独自去闯荡大海,不能每天跟水在一起,心里又有说不尽的牵挂……
水,愿意让自己出去闯荡吗?
哦嘘几次想问她,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了。他明白,驾着独木舟去大海,确实是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也许完全可能像祖父那样,连人带独木舟都葬身鱼腹,再也无法回到西樵山。然而,一想起大海,满腔的热血就火一般燃烧,让他坐卧不安。难道,哦嘘你是个怕死鬼?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吗?
在大海和水之间,没有两全之计,他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
左思右想,哦嘘决定先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水。这样的大事,再也不能瞒着她了。
这天下午,哦嘘终于不想再坐在那里独自做陶罐了。他采一片嫩绿的苇叶,含在嘴里,娴熟地吹响:
“呜卟——呜卟——”
b悠长的声音还没有消失,河边就出现了水的身影。哦嘘朝她摆摆手,水也朝他摆摆手。哦嘘神秘地笑笑,水也神秘地笑笑。
他们是那样的默契,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就什么都懂了。两人一前一后,匆匆走进了森林。
一会儿,她已经蹦蹦跳地走在了他的前头。
显然是熟门熟路,水走进了森林中的一片隙地。那是被伐倒了几棵粗大的树木后留下来的,地上布满了茂盛的杂草。只有仔细观察,才可能发现,那片杂草已经被人的脚步踩出了小路,中间有些隆起,一堆树枝很随意地覆盖在那里,把什么都遮掩了。
水嘻嘻一笑,伸出手,呼的一下就把覆盖着的树枝和藤蔓掀掉了。
一只崭新的独木舟呈现在他俩的眼前。
“哦嘘,你是让我来看这个的吧?”
哦嘘不由大吃一惊:
“你……你怎么知
', ' ')('道的?”
“你做的事,能瞒得过我吗?”水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神色,“哼,我就看你什么时候讲出这个秘密!”
“水,我,”哦嘘支支唔唔,“我……”
“好吧,你说吧,为啥要偷偷摸摸做独木舟?为啥谁也不肯说?你的心里一定有鬼!”
“我发誓,我心里没有鬼,什么鬼都没有!”
“没有鬼?昨天你一个人驾着独木舟偷偷下湖,为什么不叫上我?”
“你怎么知道?”哦嘘慌了。
水不说话,嘿嘿笑着,把手伸进衣襟,掏出了一支竹箭。那竹箭切削得十分尖利,像野兔、松鸡、野羊之类的动物,只要被它射中,就再也逃脱不了。
哦嘘恍然大悟。昨天躲在树丛后面的,踩断树枝的,根本不是什么野兽,原来是水呀!
“做独木舟的事,我早就知道啦!你还想瞒着我!”
水终于说出了原委。
原来,她不止一次悄悄地跟在哦嘘的身后,跑到森林里,想弄清楚他究竟在干什么。她甚至躲在大树背后,看他专心致志地用石刀石斧,丁咚丁咚地砍出独木舟的轮廓。他干得太认真了,丝毫也没有察觉。但,水没有跳出来打搅他。昨天,她把哦嘘射过来的箭捡起,就悄悄地走了。水知道哦嘘的脾气,他不愿意讲的事,就是逼死他,他也不肯讲的。可她相信,总有一天,哦嘘会把秘密告诉自己的。
哦嘘凝视着水,鼓起勇气说:
“水,那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吧。我的心里有一个愿望,做独木舟,就是想实现这个愿望……”
“那,我能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吗?”
“能。除了你,别人都不能!”
“不骗我?”
“绝对不骗!”
“真的?”
“真的!”
他们情不自禁地紧紧搂抱在了一起。
哦嘘滚烫的嘴唇久久吮含住水的嘴唇,怎么也不肯分开,水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她依然舍不得放开。
在天和地之间,在蓬勃茂盛的草地上,两具澎湃着青春热血和纯真欲望的身躯,抛弃了身上遮掩的一切,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他们心中一股熊熊的火焰又很快被点燃了,越来越旺烈。滚烫的身躯流着汗水,赤裸裸地挤压着,翻滚着,以最原始、最本能的方式相互占有,互相宣泄,表达着语言无法表达的感情。
水觉得哦嘘是那么强壮有力,自己被一波一波的潮流推送到了顶点,她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草地被他们压出了深深的印痕。天上的片片白云凝滞不动,遮住了阳光。合欢树上的鸟儿啭鸣几声,悄然飞走了。
“哦嘘,哦嘘!……”
哦嘘忽然感觉到远处传来的一阵阵呼唤。他抬起头仔细辨别,却又不那么明晰。呼唤声来自森林密处,还是海天深处?
不,哪儿也不是,只是自己的内心……
哦嘘绝对不会想到,在4200年以后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时间,就在他竭尽全力制作独木舟的地方,鼋湖流往大海的一条水路上,发生了一件令人无法预料的事:由于水路严重堵塞,船主不得不自己动手,忍痛用斧头将一条新船击沉,终于让出了通道……
那时黄梅季节的一个午后,天气突然变得闷热难忍。乌沉沉的云层压得低低的,扑面而至的风力夹带着浓浓的水腥味儿。狭窄的鳗鱼河顿时波涛汹涌。
一列长长的船队正破浪向前。紧随船队的是一条昂首翘尾的新机船。机船后艄,男孩光着脊梁躺在溜滑的船板上,全神贯注地玩着魔方。那魔方也真调皮,扭来扭去扭了半天,还是不能复原。手倒是有些酸了。他不由泄气了,抬起头,发现在后艄掌舵的父亲,脸色阴沉,眼睛里流露焦躁的目光。他这是怎么啦?
几分钟前,他还在责备儿子:“你呀,光知道顽皮捣蛋,一点也不懂事!在岸上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了船又不肯干活……”
奔流的鳗鱼河出现了弯道。左边是岸滩,右边是村庄,又有一条躬身而卧的石拱桥锁住河面。这便是船工们常常皱眉头的“喉咙口”。鳗鱼的喉咙口,可想而知是多么狭窄。偏巧,劈面又漂来了几十米长的木排,弯弯扭扭地占据着水道。
挂着拖驳的轮船在喇叭里发出了警告:“木排,木排,注意档位,靠边行驶……”儿子听见父亲也在扯开嗓子大声叫喊。可是,风力在加大,鳗鱼河的浪涛让船队和木排都变得不可驯服。只听见“嘭!”的一生,木排已经撞上了新机船。船后舱的人碗橱里,发出乒乒乓乓的乱响。儿子被震得一下子从船板上跳了起来。
前面,拖驳和木排接二连三地碰撞。没想到,一方木排散了架,又粗又长的木材顷刻间像煮面条似的氽在了河面上,四处漂流。
鳗鱼河是一条古老的交通要道。有人计算过,它的运输量至少相当于三条铁路线,西去东来的船只昼夜不停。此刻,因为天气骤变,很多船只为了躲避风浪,急匆匆赶路,谁也不愿意放缓速度,遇到
', ' ')('障碍仍到处寻求突破,结果把水路堵塞了。偏偏迎面还有船只驶来。一支烟功夫,鳗鱼河上集结了几百条大大小小的船只。最讨厌的是那些挂机船,仗着船小灵活,犹如马路上横冲直撞的黄鱼车,不顾一切地往缝隙里钻,想突出重围,结果却更加把河面堵得水泄不通。
父亲一跺脚,狠狠地啐了一口:“糟糕,堵档了!”
儿子一听,心里也紧张起来。要知道,阿爸弄了好多年的船,不怕风浪,只怕堵档。有了风浪,赶快躲进避风港,一堵档,却像是鸟失翅膀鱼失鳍,怎么动弹不了。阿爸说过,鳗鱼河好比是人的血脉,一时一刻也不能断的啊!
儿子十五岁了,人长得不高,却又黑又结实。他在谷安城里读书,当寄宿生,十天半月也见不到阿爸的面。阿爸的船老是在水上走,偶尔送来吃的用的,说不上几句话,又装货运货去了。这些天刚刚放暑假,儿子不愿意一个人呆在家里,就想到船上去,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和阿爸一道干活。阿爸非但不答应,反而刮了他一顿“南瓜”。决定把他送到舅舅家里去,让舅舅监督他补课。舅舅在水上交通监理所工作,水上的船只都服他管,还管不了一个初中生?儿子一听,既担忧,又高兴。舅舅是自己最钦佩的人,说不定还能乘上舅舅的汽艇,在鳗鱼河里威风威风呢!
阿爸望子成龙。今天,他宁可放一趟空船,也要将儿子送到他舅舅家里去。如果一切正常,下学期儿子就可以转学了。有人管束总比放任自流好。谁能想到,很快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半路上却杀出了程咬金——鳗鱼河堵档!
老天爷也来凑热闹。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响过,雨点就像是炒蚕豆似的,大把大把地从云端里撒下来,在河面上激起无数水泡,也在船板上溅起片片水雾。浑浊的波涛像是发了疯的野牛,到处乱奔。
这时候,被堵在鳗鱼河的船只越来越多,起码已经排成了三里路长。吵架的,骂娘的,掼竹篙的,闹成一片。是的,每条船上都装满货物,谁的心里都很焦急。拖延时间,就等于把钞票往鼋湖里扔啊。可是,河面上堵的死死的,连一尺空隙都没有。除非你插上翅膀,才能通过。
“嘀嘀!……”
突然,远处出现了一阵清脆的汽笛声。汽笛并不响,终究盖过了风雨和人声喧哗人声喧哗,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循声看去,那是一条蓝色的汽艇,艇身上“港监”二字非常醒目。站在甲板上的是一个头戴大盖帽,身穿浅黄色制服的中年人。儿子不由兴奋地叫了起来:“嘿,舅舅!舅舅!”
舅舅是“水上警察”。只要他们赶来了,排档航行就有希望了。
儿子爬到艄棚上,使劲挥着手,很想引起舅舅的注意。可是舅舅连望都没朝这里望一眼。他只顾威严地在喇叭里发出命令:
“上水船只,一律向后倒退三百米!按次序倒退!下水船注意,谁也不准枪档!……”
人们迟疑着,嘀咕着,但还是服从了命令。没有别的办法,要想顺利排挡,上水船只有向后倒退,让出一条水道,放下水船先走。
然而,鳗鱼河的风浪太大了,肆无忌惮地将人捉弄。上水船好不容易退了一段路,让出的空间立即被下水船填满了。后面,急急匆匆赶路的船队仍只顾涌来。排挡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越排越乱,越排越挤。机器声、磕碰声、叫骂声此起彼伏,闹成一片。嘶叫的风雨浇湿了人们身上的衣服,却使肝火更旺。
舅舅丢掉话筒,快步走出汽艇。数不清的船只你挤我压,吱嘎作响。人们纷纷向他投来焦灼的目光。如果不及时排挡,不仅造成经济损失,说不定还会有人命事故。真急人啊!
他绷着脸,默默地顺着一条船又一条船往前走。有人恳求他,有人责备他,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舅舅!”孩子高声喊道。
舅舅终于听见了。他点点头,走上新机船,伸手拍拍孩子的后脑勺,沉思片刻,说:“带上你的书包,先到舅舅的汽艇上去,我要和你阿爸商量点事……”
孩子疑惑不解。他们商量什么秘密事,不让我知道?不过,舅舅的汽艇实在太吸引人,顾不上多想,他就兴匆匆背上书包,在一片黑压压的船群中,去寻找汽艇。走了好几条船,才想起刚才玩的魔方还丢在船板上,赶忙返身去取。
当他来到自家船上,才发觉气氛有些异样。阿爸和舅舅面对面站着,高一声、低一声地争论着什么。他一愣,不由闪到一旁。
“时间紧迫,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刚刚打好的新船,下水还不到一年啊”
“我知道。可是沉了一条船,就能使航道畅通,还是值得的。我保证,明天就把它打捞起来,原式原样地修复……”
“你……也太狠心啦!”
孩子大吃一惊。什么,舅舅想沉船,沉我们家的新机船?
这条船来之不易啊!阿爸早先跑运输时,用的是一条又小又破的旧船,机器也老了,一熄火就朝它干瞪眼。他两手油腻,满脸黝黑,日日夜夜跑个不停,硬是赚到了一笔钱,把旧
', ' ')('船换成了新船。船上什么都有:电视机、收录机、自行车、漂亮的被褥,艄棚上还有一盆火红火红的山茶花!可现在,他们竟要把这条船往鳗鱼河里沉!
“用小的牺牲换大的利益,还是划得来的。眼看风雨交加,天色也不早了,如果不及时排挡,今晚所有的船只就只能堵死在这里。明天什么时候能排挡,也很难说。你看,还有更多的船从四面八方涌来,堵塞的时间越久,排挡的难度就越大啊!”
舅舅耐心地跟阿爸讲道理。
“沉了船,出现空隙,就可以排挡了。眼下,这是争取时间最好的办法……说真的,我也心疼这条新船,可它正好在狭窄的弯道口,只能沉它。再说,只有它是空载,损失最小。放心,我会赔偿的……”
阿爸没有作声,从船舱里找出一把雪亮的斧头,沉重地托在手里,犹如托着千吨巨闸。他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好半天才从紧紧扣咬着的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沉!”
急骤的风雨无情地扑打着鳗鱼河。河水哗哗地涌入船舱。船,终于沉下去了。河面上只留下几个浑浊的漩涡……
一个小时后,堵档被排通了。当无数条船儿发动机器,重新起航时,无不长长地拉响汽笛,响沉船致敬。喇叭声组成的交响乐,完全盖过了风雨和波浪的喧嚣……
傍晚,副市长许廷高在鼋湖宾馆宴会厅宴请一个香港企业界访问团时,被一位名叫诸葛飞的长者缠住,多喝了两杯五粮液,觉得脸颊酡红,心跳明显加速,不过脑子里依然很清醒。他知道,越是在这样的场合,越是要有自制力。
诸葛飞一边彬彬有礼地向他敬酒,一边询问:
“许市长,有一个台商名叫林光祖的,在你们这里投资做企业,不知市长知道不知道?”
“林光祖?”许廷高回答,“哦,你说是瑞晶公司董事长,长得鹤发童颜的林光祖?他们公司是做电子元器件的?”
“哦,他完全可能是鹤发童颜……”诸葛先生点点头,含着歉意道,“不瞒许市长说,算起来,我跟林光祖已经有几十年没见面了。当初在高雄读国中,我们是同窗,又一起服兵役,一起玩,好得像是兄弟一般。不过,后来我去了香港,转而去了美国工作,再回到香港办公司,彼此间的联系就中断了。我有几次去高雄找他,都没能碰面。最近才听说,他的企业迁移到贵市了,恰好我有机会来访问……”
“是啊,有很多人在台湾难得见面,在我们这里却成了合作伙伴。这,就是谷安成为投资热土的一个理由啊。”许廷高办事素来以干练著称,他满有把握地笑着说,“您请放心,不超过一刻钟,我就会让林光祖先生跟您通上电话。”
果然,刚过去十分钟,秘书就拿着手机匆匆走来,随即将手机交给了诸葛先生。
“我是林光祖啊!没想到你到了谷安……”
听到耳边传来的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诸葛飞先生顿时惊喜得焕发出年轻人才有的那种神采。“呵呵,谷安市政府的办事效率,确实是一流啊!崔百岁,崔百岁!很久没有人叫你崔百岁来吧?”
“是啊,是啊!这么多年,你把我都忘记了……”
“哪里会?你我是什么关系?……”
宴会已经进入高潮。大厅内杯觥交错,人声鼎沸,诸葛飞接过手机,与林光祖讲了些什么,谁也不曾注意,或许在乱纷纷中,他们自己也不知讲了些什么,听见了些什么。
许廷高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哑然笑了。
这些年,他跟林光祖是打过不少交道的。林光祖跟眼前的这位诸葛飞差不多年龄,但是看相貌要年轻得多,而且显得很有活力,根本没有古稀之年的颟顸之态。尤其在高尔夫球场,用身手矫健来形容他,绝不为过。从台商圈子里传出的轶闻说,林光祖鹤发童颜的秘密,是常常有年轻美貌的女孩子陪伴。女孩子是谁,无从追究,不过有一点很肯定,常常在更换。他简直是比昔日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胜出一筹。当然,这里有很多夸张的成份。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连林光祖自己也在公开场合承认,雄风不衰、永葆活力的缘由,只是充满哲理的四个字——用进废退。
他的话,总是激起一阵笑声。
凭心说,偶尔的许廷高也会想到一个难以把握的学术问题:性危机。
如果稍稍留意,可以发现谷安的一些茶肆、酒吧、发廊,暗淡灯光下,那些曲线玲珑、穿着入时的女孩,在华灯初上时,伸手招招,让出租车在她们的身边刹住,然后扬长而去。不管在别人的眼里,她们浓妆艳抹,昼伏夜出,并拥有何等暧昧的称呼,终究以自身的方式存在着,成为不可忽视的现实。
记得一位社会学家曾经忧心忡忡地发表文章说,大批离乡背井的打工仔,每年只能与妻子团聚一两次。即便是那些台资企业的白领,也很难一想回家,就飞过海峡去。他们不正常的性事,必然会酿成社会隐患。这绝非危言耸听,性别比例严重失调是非常可怕的。那些肆意游荡的男性荷尔蒙足以颠覆许多东西……
', ' ')('许廷高想,看看这些年纷纷来到谷安的外乡人,再想想长三角、珠三角,有多少外向型经济发达的城市,比谷安的流动人口更多?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车流、人流,能够握手点头的人却越来越少。有时候,他会从一张张陌生的脸,猜测着他们的来历。二十来岁的大致来自四川、河南、陕西、江西或是苏北。中年人则有很多则有很多携妻带子是从海峡对岸过来投资的。也时常出现白皮肤、黑皮肤的老外。应该承认,在很大程度上改变我们固有的生活方式的,是从海峡对岸飞过来投资置业的台湾人。用闽南方言演唱的歌曲《爱拼才会赢》之类,居然被很多本地人唱得丝丝入扣——假如连这首歌都不会演唱,可就老派了。
在这样的城市中,只要你肯努力,就可以赚到足够的钱。与此同时,每天又有无穷的压力。因为一旦你想到别人的钱比你多得多,你口袋里的钱就变成了薄薄的纸片。
是的,细数这个星球的城市,哪一座不是由田园乡村渐渐演变而成的呢?无论纽约、上海、东京,还是巴黎。是汽车的轮子碾出了四通八达的通衢大道,又驼来了一座高似一座的摩天大厦。人类的伟大,或许就在于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构筑让生活更美好的家园。
显然,在生活中,道德的自我约束,无疑比司法惩罚更加有意义。人,毕竟是有思想、有控制力的动物啊。但是,从另一方面看,要使人的基本权利和尊严得到保障,必须创造一定的客观条件。诸如关心他们的夫妻团聚、子女教育、福利待遇和住房等等。正视现实,寻找一条合情合理合法的途径,也时非常重要的……
领导干部们并非天天正襟危坐,板起脸来作报告。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在闲暇时也会相互开一些荤荤素素的玩笑,林光祖的经验难免成为他们的话题,说性爱确实是青春不老的滋补品。但,这种口头上的腐败,没有人会上纲上线,纪检委没依据,也管不着。大陆和台湾终究有许多差异,台巴子们所做的某些事,道德纲纪难以处罚,只能由他们任性。而为了招商引资,政府官员们可以表示理解,甚至无奈地默许,自己却是绝不会模仿的。往浅处讲,是做干部的素质,往深处讲,那毕竟是要以牺牲政治生命为代价的啊。
这,大概是林光祖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因素之一。
还有更重要的因素,是林光祖最近与政府部门始终纠葛不断,让许廷高的心里颇不舒畅。
说得简单点,是瑞晶公司的厂区,已经被规划局纳入了文化广场的建设用地,他却一会儿说厂房搬迁成本太高,难以承受,一会儿又说要做房地产,建造高档写字楼和酒店式公寓,希望政府能给予土地置换。负责动迁的部门跟林光祖交涉了几次,磨破了嘴皮,可怎么也推不动。他要么不肯松口,要么开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天价。
他振振有词地说:
“我们瑞晶公司的土地,签定了七十年批租合同,刚刚过去了十二年,大红图章没有褪色,政府凭什么要轻易毁约?当初我们来考察时,许市长还是规划建设局的局长,如果不是他推荐这个地块,我们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啦!”
瞧,他居然把责任都推到了许廷高身上!
文化广场列为今年政府实事工程,将成为谷安城市建设的一大亮点。它位于新城区的核心部位,旁边已有十几幢高层建筑,大多用于行政与商务办公。其间建造一个包含展览、影视、图书、文博的建筑群,同时安排绿地与广场,供市民休闲游览,在人代会上征求意见时,获得了一致的赞赏。大家都说,这是民生工程,为老百姓造福。
许廷高在政府常务会议上说,尽管我们谷安的财政还不太宽裕,但是为了给老百姓造福,提高城市的文化品位,多花点钱是应该的,宁可在其它方面勒紧裤腰带。
应该承认,由于城市建设发展得太快,总是会在某些方面突破规划。当初批租给瑞晶公司地块时,哪儿会想到,这里日后要成为城市cbd呢?可是,转眼间,一切都摆在了面前,现实逼着你承认原来考虑不周到,如今必须改变原有的格局,哪怕为此付出代价。看来,长痛不如短痛,不狠下决心还真的不行。
没想到,林光祖摆出了不合作态度,存心要做钉子户。这实在令人懊恼。
许廷高心里自然明白,在各级政府都把引进外资额作为重要考核指标的时候,像林光祖这样的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邻近一些县市,纷纷提出“亲尚、安商、富商”的口号,明确表示对外商当然也包括台商“不说不”。姿态不可谓不高。林光祖恰恰是摸准了这一点,才接二连三地给他出难题的。
就在最近,林光祖送给许廷高一份报告,要求政府批准瑞晶公司二期工程立项。二期工程总投资额为三千万美元,将建造一家组装笔记本电脑的工厂。对于外资项目难以突破的谷安市,这个消息无疑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然而,林光祖又提出,二期厂房应批租一千亩以上土地,董事会再三商议,认为必须在鼋湖东岸选址,与他的一期厂区遥遥相对,一条红线把西樵山也圈了进去。发改委已经表露出准备立项的意思。
', ' ')('但在政府办公会议上,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长站出来表示反对。他理正词严地说:
“西樵山遗址的文物考古意义,绝不是一两个外资项目能比拟的。谁破坏了遗址,谁就是千古罪人啊!”
许廷高觉得这个意见很对。文脉是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从城市规划的角度看,再好的外资项目也不允许与之冲撞。
小小的西樵山,沉寂了多年,如今竟同时被各方人士看好。市长权衡左右,一时难以决策。林光祖的报告,只能搁置一旁,看来得到批准的可能已微乎其微。
此刻,由于诸葛飞先生提起,许廷高联想到了文化广场遇到的动迁难题。很多往事也一下子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谷安的招商引资刚刚起步,跟如今是无法相提并论的。那时不仅仅是职能部门,连政协、宣传部、妇联、档案局等等也下达了硬任务,不仅与每人的奖金挂钩,还可以根据合同利用外资的比例,给予一定金额的奖励,以此来调动干部的积极性。家里有港澳台海外关系的,都被动员起来了。
林光祖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前来考察的。
当时接待他的招商干部,无疑是全力以赴的。酒也喝得酩酊大醉了,歌舞厅也招过三陪小姐了,优惠政策也都拿出来了,十八般武艺样样不缺,总算与林光祖成功签约。瑞晶公司作为首批前来投资的台企,理所当然地免除了很多规费,地价也是最低的。随即,又引来了好几家与他们业务有关系的企业。
凭心而论,林光祖作为一个最早进入谷安投资的台商,对于推进谷安市的外向型经济是有一定功劳的。作为投资者,他也颇有得益。这些年在谷安赚了多少钱,他心里有数,不断拓展的厂房也是标志——这或许正是人们所说的双赢。但,任何真理都是有时间地点限制的,真理过头一点儿,就可能成为谬误。
许廷高清楚地记得,当初在划定红线的规划图纸上签字时,他没有任何犹豫。这是一片“飞地”——明明是在城郊镇,却一直由隔着一个宽阔的鼋湖的鼋湖村农民种植,他们常常抱怨乘船过来干活不方便,遇到台风季节,湖上的波浪像狂奔的白毛牯牛,翻船死人的事屡见不鲜,只能让来不及收割的稻谷烂在田里。然而老祖宗遗留的乱麻一团的问题,总有它存在的理由,不是谁想理清就能理清的。作为国有土地,规划成工厂区,才算是顺理成章。
那个时候绝不会想象,偏僻冷清的鼋湖沿岸,十多年以后居然会成为城市新区的核心。一座宽阔的公路桥飞架设在湖边上,不仅便利了交通,更给城市增添了雄伟的一景。土地价格犹如三伏天温度计的水银柱,唰唰地往上升。
毕竟时过境迁,瑞晶公司的厂区夹杂在一片端庄秀美的办公楼中,让人觉得不伦不类。何况,这家生产电子元器件和铜材、线路板,整天与镀锌、镀镍工艺打交道的企业,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污染源。有政协委员写了提案,说我们既要金山银山,更要绿水青山;有了绿水青山,才有金山银山。还列举了一大串数据,希望政府加强治理,乃至将其搬迁。政府对此不能坐视不管。
林光祖是一个商人,商人永远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由于是政府请他搬迁,他趁机多要补偿,也在预料之中。但是他乘机漫天要价,咬住不放,同时以三千万美元的二期工程作诱饵——或者可以说威胁,试图牵着政府领导的鼻子走,那就有些不讲理了。
宴请香港访问团的活动,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气氛非常热烈。诸葛先生临走时说:
“许市长,跟您相识,真是三生有幸!可惜今天太匆忙,过几天我专程再来拜访。”
许廷高握着他的手,笑笑说:
“好啊,随时欢迎您。”
鼋湖宾馆是一座新建的中西合璧的五星级宾馆,由一座主楼和三座副楼组合成欧式建筑,霓虹闪烁。一派江南风情的庭院里则有人工湖、拱桥、花圃和竹林,环境十分优雅。
把香港企业界访问团的客人送走后,餐厅里依然人头攒动,杯觥交错。停车场上仍几乎没有车位。这,无疑是谷安经济发展兴盛的一个象征。假如宾馆门可罗雀,gdp就上不去了。
许廷高想让自己理让自己理理纷杂的头绪,信步走向人工湖的环湖小道。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让他颇有些惊讶的现象——庭院里,石阶上、桥堍下,喷水池边,三三两两地散坐着休闲纳凉的人们。他们有的啪啪地摇动扇子,有的嘻嘻哈哈逗着孩子玩,有的随心所欲地敞开衬衫,躺在那儿,尽情享受安逸。几对年轻人躲在树荫下,沉醉于亲密的两人世界。他看出,这些人不是宾馆的客人,而是附近村里的农民。鼋湖宾馆这个半开放的庭院,竟成了他们休闲的最佳去处。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两个身穿制服的宾馆保安。他们不客气地挥挥手,让这些人赶快离开。躺在石阶上的人拍拍身上的尘土,嘀咕了几句什么,怏怏地走开了。
许廷高心里咯噔了一下。
眼前的这个现象,耐人寻味。来往于鼋湖宾馆的,多是政要和企业界人士,出于尊
', ' ')('严的需要,大堂门口贴了一张醒目的告示:“衣冠不整者谢绝入内”。可是,衣冠不整者还是大摇大摆走进了庭院。
鼋湖宾馆,是为了营造招商引资环境而建造的,设计档次很高,花费不少钱,也动迁了不少农房,终于成为谷安建设现代化城市的一个标志。它与世世代代居住在四周的农民,难免会产生差异和矛盾。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越来越多的土地被批租,农民纷纷改变生活轨迹,他们对于自己家园的留恋,却丝毫也不愿消逝——要知道,鼋湖宾馆的主楼,就盖在他们的宅基地上!这个碧波荡漾的人工湖,原本是一片墓地,不少人家的祖坟就在这里。如今却荡然无存……
绝大多数市民的物质生活没有根本差异的状态,是城市社会的稳定与和谐的基础。这跟现代都市社会中的消费主义,是截然不同的。我们是不是应当在现代城市重建一种集体生活和集体文化,建构出一个没有“浪荡者”的都市?孤独感是现代城市最基本的心理体验。在城市中,个体获得了自由,却丧失了归属感。你看这些失去了土地的宁民,他们生活在城市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孤独。祖祖辈辈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尽管从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不缺吃,不缺穿,也显得挺悠闲。人是一种集体性的动物,人与人之间应当保有一种温情与平和。今天,我们该用怎样的方式,能让他们在城市生活中找到归属感呢?
这,恐怕是一个需要很多人来研究的课题。
作为分管城市规划的副市长,许廷高心里很清楚,飞速发展的城市建设,已经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即使是老谷安人,有些地方几个月不去,便变得不认识了。仅仅在三四年前,很多人还没有想到,普通老百姓会拥有私家车。可是现在,买一辆十来万元的轿车作为代步工具,已根本不稀奇。随之而来的,是道路显得狭窄了,停车场不够用了,交通管理人员缺少了。有一天,他看见一位柱着盲杖的老人,蹒蹒跚跚地探索着,独自朝前走。不时有急速的自行车和晃晃荡荡的黄鱼车擦身而过,还有年轻人肆无忌惮的嬉闹追逐,很担心他该如何越过十字路口。即使是正常人,走路时也必须左顾右盼,提心吊胆。还有一次,在医院门口,当绿灯亮起时,汽车缓慢地依次通过。他看见一个跳下路肩急于走向对面的男子,竟伸手狠狠拍打汽车,责备它挡住了去处。幸好司机没有跳下车与之吵闹,否则马路顷刻间就会堵塞。
显然,走路不仅要用双脚,更要用脑子。
在追求巨变、追求政绩的状态下,如何照顾各方利益,处理矛盾和冲撞,势必成为一大难题。
他忽然省悟,文化广场的规划中安排了群众艺术馆、图书馆、书城和博物馆的项目,还是有些缺憾的,比如对大众参与的自娱自乐的场所仍考虑得不够。有哪片场地能让他们跳健身舞、练太极拳、扭秧歌,卿卿我我地谈恋爱,而不需要付一分钱呢?在某些人看来,这或许是低层次的需求,然而随着城廓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农民一转身成为城市居民,也有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涌入谷安,这是一个新的阶层。他们的文化需求,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的啊。还有,城市建设过多地考虑汽车行驶,行人与自行车却显得步履艰难,这也该加以重视……
一转眼,他又看见一个年轻女孩亲昵地挽着一个老外的手臂,正迎面走来,边走边窃窃细语。老外笑着,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女孩也不失时机地回吻了他。渐渐走进,他发现老外的额头上刻着深深的抬头纹,从年龄看,几乎已是女孩的父辈,两人的动作却分明告诉别人,他们是情侣,甚而是夫妻。
许廷高想,从前在谷安,马路上出现一个老外,往往是要被围观的。如今不仅各种肤色的老外见怪不怪,很多年轻女孩甘愿嫁给他们。跨国婚姻丝毫也不稀奇。
时代的变化太大了。
坐上轿车,司机按照惯常的线路往他家里的方向走,没走多远,他突然一摆手:
“等等,我先去办公室!”
许廷高在办公室给副秘书长梅江和规建局马局长分别打了手机,叮嘱他们,搬迁瑞晶公司的事,一天也不能拖延,必须抓紧处理。该坚持的原则也不能动摇。
谷安市有一条规定,所有领导干部,不论正副职,手机二十四小时都不准关机。哪怕是凌晨一二点钟接到电话,该办的事情也要立刻办好。谁的电话打不通,唯谁是问。
打完电话,他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让纷杂的心绪安宁下来。
不知怎么,从与台商林光祖的纠纠葛葛,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经历的许多往事。
许廷高出生于锺州县的一个普通市民家庭。父亲很早就因肺病故世,母亲用日夜踩缝纫机赚来的钱,含辛茹苦地供他读书。所以,他深知任何一点成果都来之不易。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省城的建筑学院,攻读规划设计专业,在学校里就入了党。凭他的条件,毕业以后完全有可能留校任教,但他考虑到母亲年事已高,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果断地要求回家乡工作。
家乡锺州是一个农业县,很小,也穷,靠稻杆子过
', ' ')('日子,多年来发展迟缓,几乎谈不上什么城市建设。他被派到县建筑公司当技术员,画画图纸,打打杂。如果工地上人手紧缺,甚至还会去搬砖头,递泥桶。就这样干了四五年,才被调到建筑设计室,做一些跟专业有关的事情。
与他同时分配到县城的大学生,几乎都进了政府机关。但,每当机会女神青睐,莫名的干扰也伴随而至。在大学入党前,他曾向党组织坦诚地报告社会关系,说有一个叔叔至今仍在台湾,尽管没有任何联系。这样的事,是绝对不能隐瞒的。为此,他被党组织多考验了几个月。好在他勤奋学习,又热心公益活动,各方面评价都不错,入党问题最终还是解决了。然而,许廷高的头脑太单纯了,根本不懂得那个台湾的叔叔,始终是政治前途的极大障碍,哪怕他从入党的一次。我在大陆居住满一年时间,就必须回台湾一次,否则不给我签章。我年纪大了,不像年轻人那么精力充沛,跑一趟公安局已经感到累了,回一次台湾更是感到疲劳……”
许廷高替他与公安局联系,希望能够减少签章的次数,能否允许他不回台湾去,长期定居在谷安?
公安局的答复很婉转,说这样做是上级部门规定的,谁也无权更改。事实上,这也是海峡两岸关系的特殊性决定的。相信老人能够理解这一点。不过,老人居住在谷安,我们会提供各种方便,并保证他的安全。
得到这样的答复,尽管有些遗憾,但老人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显然他是有思想准备的。
是的,如今不管你是什么民族、什么职业、什么政治信仰,只要不触犯法律,就可以在谷安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谁也不会来干涉你。亲商、安商、富商,让新谷安人享受同等的权益,这是谷安市政府安市政府的承诺。确实,很多外地人来到这里,仿佛在家里一样,深感自由自在。值得一提的是每年有不少大学毕业生,如候鸟似地飞来,成为外企白领。他们说,在这里更能选准人生的坐标,实现自我价值。
开放,并非抽象的概念。构筑起一个舞台,让愿意前来的人们舒展自己的才华,尽情表演,这就是开放。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从来不是谷安人的性格。
在别人眼里,许廷高这些年可谓一帆风顺。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能踏上仕途,并且颇有政声,不仅靠出众的才华和非同一般的勤奋,更靠不为别人所知的承受力。每一个岗位,动力与阻力都是并存的。越是作出成绩,越有可能冒出莫名的诬告、损毁乃至指控,精神脆弱的人或许会被压垮。但,假如毫无挫折,也难以成才。
不过,春风毕竟吹来了,“内控分子”的帽子一下子被吹掉了。没有多久,恰逢换届,原来的局长由于年龄因素退居二线,他特意推荐许廷高当接班人。
刚刚接上班,事情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许廷高接到一纸调令,让他去离开家乡锺州,去五十公里以外的谷安市当规建局长。用组织部领导的话说,干部异地交流,更有利于工作。许廷高无法弄清深层次的原因,也顾不上去弄清,一天也不拖拉地去报到了。
领导干部手里确实握着不小的权利,往往能左右一个或一群人的命运。然而他们也总是感慨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的应酬忙碌,身不由己的言辞表达,身不由己的升降沉浮。
就这样,许廷高在紧张忙碌中过去了好几年。个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才能体味。
回想起来,许廷高当规划局长最大的功绩,是将鼋湖畔的五平方公里土地,规划成了工业小区,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实现了“七通一平”。外资企业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各方面的服务也很到位,便纷至沓来——其中包括林光祖的瑞晶公司。这对于迅速提升谷安市的经济总量,产生了根本的作用。
但,许廷高毕竟是冷静的。所有的成绩都归功于谷安的主要领导,没有他们的决策,许廷高纵然像孙悟空似的,拔一把毫毛都能变成小猴子,也难以舒展本领。何况,讲到底是大气候好了。党中央改革开放的决策,太英明了。
当时,外界也有很多风言风语,说许廷高经常跟不少台湾商人混在一起,难怪以前他要被“内控”。与他亲近的朋友好心地劝他,那些台湾人鬼精得很,口袋里都藏着某些太平洋群岛小国的护照,什么斐济、萨摩亚、基里巴斯,有些国家名字听都没有听到过,一看苗头不对,就能哧地溜走,谁也管不着。可你怎么办?
这些舆论传到许廷高的耳朵里,他无声地笑笑,不置可否。
在潜意识里,对“台湾”两个字确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忌讳,他想躲避,却躲避不了。偏偏还要笑脸相迎,热情地帮助台湾商人选址,做各种各样的服务,哪怕他们提出某些令人无奈的要求,例如考虑到风水地理,坚持要政府出钱,将直行的小河改成弯道,把厂门开在不该开的地方,旁边做一个奇形怪状的蓄水池等等……
为了不影响招商引资,许廷高始终坚守一条,自身必须清白。凡是涉及政府利益,原则永远保持得很好。
鼋湖畔有一片飞地,位于城郊镇,却由鼋湖镇的农民种植,四面环
', ' ')('水,交通很不便利,田间管理也很麻烦。几年前,一个台湾商人看中它,反复去看了几次,说要开发湖畔度假村。后来才知道,那个台巴子的祖父曾经是这片土地的地主,1948年他去了台湾,土改时这片土地被没收,临终前仍念念不忘。
许廷高仔细了解原委,与几个部门再三商量,决定不批准这个项目。前几年,招商高于一切,捡到篮子里的都是菜。现在却不同了,必须挑挑拣拣,不该接受的,就坚决不接受。他认为,商业投资是商业投资,政治原则是政治原则,两者扯在一起,难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难怪一些招商干部说,台巴子很难弄,尽管他们也提供不可小觑的税源,让不少人有就业机会,但无论如何比不上欧美企业规范。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谷安县在遍布全国的“造城”热潮中,顺利地升格成了谷安市,还专门开辟了一个高新技术开发区。城里城外热火朝天,到处都在搞基本建设。上级更重视发挥知识分子的作用,要求县市班子中必须配备一定数量的大学毕业生。
许廷高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脱颖而出,被推举为副市长,分管城市规划建设。
他感觉到了肩膀上的担子,也感觉到了权力的分量。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失去理智,知道自己以前在大学里学的东西,早已不敷所用,便设法争取了十几个上海同济大学建筑系进修的名额,带头去充电。年纪老大不小了,像一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坐在教室里读书,端着盆子在食堂里排队,睡集体宿舍硬板床,颇有些不习惯。然而,他终究适应了,也确实学到了许多东西。
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些年做的事,才发觉规划始终滞后于建设,在实施过程中,也往往由于人为因素而轻易改变。比如鼋湖沿岸的工业小区,曾经得到了多少领导的表扬,迎来了多少参观者啊!然而,仅仅十年,规划上的失误就暴露无遗。尤其是土地批租,常常跟着项目走,一个批件,就能将原有的规划打破。这,恐怕还不能用“形势发展得太快”作为理由来解释……
当初认为做得很漂亮的事,后来却证明是拙劣的;当初并不叫好的事,后来却被称为有独创精神。对错综复杂的时局作出正确判断,实在需要经验和高智商。
此刻,在林光祖的项目面前,他也发觉,光谨慎从事已远远不够。看来应该找人咨询一下。
唯恐忘了,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西樵山遗址——土地批租”,旁边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
许廷高轻车简从,突然来到博物馆,径直走进李安浦的办公室,这让李安浦始料未及。
李安浦与许廷高并不陌生。早在许廷高当规划局长时,遇到哪片地块哪个项目是否妨碍文物保护,常常要听听李安浦的意见。李安浦完全是业务干部的思维方式,不懂得虚与委蛇,也不会讲情面,总是直言不讳,该反对的时候绝不说赞成,该赞成的时候,也不会满是溢美之词。这难免得罪人,恰恰许廷高很欣赏这一点——或许因为许廷高也偏重于业务,跟他在性格上有共同之处。
许廷高毫不客套,自己拉一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
“李馆长,你给我上上课,西樵山遗址究竟有多大价值?”
“你千万不要叫我李馆长,我已经被停职了。”李安浦半开玩笑半认真,“你需要什么资料,我给你送去就是了。”
“这么说,你是心里有气,不欢迎我到博物馆?”
“哪里!我这个人当什么,都是这鬼样子。你不嫌我这里寒酸,我还能说什么?”
“你是在批评我,不关心博物馆吧?这里的建筑是陈旧了些,几十年没有变化,我们应该考虑重建一座新的博物馆。这件事,关系到一个城市的文化形象呐。”
“建造新博物馆,我中的锋芒,和周围的许多人日渐不睦,乃至遭受不公正待遇。夫妻关系竟也因此破裂。最终,他决定舍弃尘世中的一切——包括那些浸透血汗的文章和对于故土的眷恋,削发为僧。
一路往南,云游了好几处寺庙,才来到西樵山昙华寺。
当时的主持留他暂住了几天,见他诵经做课十分专心,又颇有些文化,记忆力也相当好,验过了僧牒,就收下了他。不多久,便委派他在正殿负责接待香客,登记捐赠。这件事,本来是由监院慧秀担当的。慧秀很聪明,有很强的社交能力,结识了谷安市企业界的许多老板,他们的资助,让昙华寺维持旺盛的香火。每年光是大年初一烧头香的捐赠,就非常客观。然而,慧秀竟也受到某些人的影响,纵使俗念萌生,有好几个周末竟然脱去袈裟,头戴假发,去城里享受鱼肉美酒,甚至忘乎所以地跑进卡拉ok,潇洒一番。这种违背戒律的行为,终于被主持察觉。主持毫不犹豫地将他驱逐了出去。于是慧良接替他,当上了监院。再后来,年逾八旬的主持圆寂,慧良就将昙华寺的一切都操持起来。
事实上,昙华寺从来清净而又简陋,只有一两个僧人,带着几个小沙弥晨钟暮鼓。
佛祖是慈悲而宽容的,他生活在无心层面,却允许慧良以宗教为业,给有心的生活层面带
', ' ')('来善果。
李安浦与慧良和尚有很多共同语言。他们常常会从六根清净,议及灵魂和肉体,议及物质生活质量。慧良和尚宁可告别世间的一切诱惑,在庙宇中与黄卷青灯为伴,这让李安浦很钦佩。他有时也难免暗忖,如果换了我,能否削发为僧,以青灯黄卷为伴而心满意足?李安浦无法回答,心里却浮起一股淡淡的悲哀。
他在自己的博客里写过文章,题目是《幸福感与事业心》。生活中的幸福感各不相同,选择也各不相同。有的人视劳碌为享受,有的人为享受而劳碌,有的人形为心役,有的人玩世不恭。我们这些依赖于文牍会议,享受俸禄的人,是没有冻馁之虞的。可是偏偏会去做许多似是而非的事,还常常以牢骚来排遣内心的不平衡。也许,一个人未必真的要出家,但是以六根清净的心态干事业,却能无坚不克?
他突然想起了宋翰林。
前些时候,无意中看见宋翰林出现在中央电视台的“赏宝”栏目,一副至高无上的权威模样。可是,即使在荧屏上,他也能感觉出那个收藏者拿出的冠形饰,未必是真品,宋翰林却评点得活龙活现,还给了一个不菲的估价。宋翰林似乎在做“托儿”,一个高级托儿。在情感上李安浦不愿怀疑宋翰林,宋翰林毕竟是高古玉的权威。然而,理智告诉他,娱乐大众的电视节目从来不会把“严肃”二字放在”。
美国哈佛大学赛克勒博物馆收藏的一件黑陶贯耳壶,圈足内壁刻有多字陶符,也很是为考古学家、文字学家们看重。饶宗颐先生曾经考释说,“乃有关古代奇肱民之记载”,并认为这“是相当成熟之文字记载,与甲骨文为同一系统,其重要性可想而知。”但是也有学者怀疑,觉得有可能是当年购买这件陶器时,“为利所驱使者作伪,以抬高‘身价’”,或者是“可能属于一种走入歧途的原始文字。”
玉器上刻划的单个符号,主要是与陶文“炅”有关的符号,如美国弗利尔美术馆收藏的一件筒形玉琮和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的一件玉琮上,均刻有字符“”,即上边为日形的圆圈,下边为火形的符号。上海博物馆收藏的一件玉琮上,刻有火形的符号。符号下部犹如人字形似的分开,有的学者称之为鸟纹,有的学者称之为云纹。
但,迄今为止,几乎所有关于刻划字符的报道中,都没有涉及到异形器。也就是说,杭州的远古文化博物馆的发现尚属个案。原因何在?有人作出了如下两点解释:
一是很多良渚文化遗址,与农田在同一个水平面上。遗址本身就在农田里,被发现了是遗址,没有发现就是农田。而农田面积远远地大于遗址面积。许多遗址都是在意外发现后才被“抢救性”发掘的。农民往往是发现“宝贝”的可做。我们是不是开一次董事会,就一些重要问题——包括您刚才提出的裁减员工的问题,认真讨论一次?”
石田久夫不假思索地说:“好呀。我们尽快确定一个时间,越快越好!”
“明天下午,怎么样”
“哈伊!”
石田久夫刚一答应,便发觉又一次被龙海光掌握了主动权,不免有些懊丧。
他明白,龙海光那看似随和宽厚的外表下,蕴藏着一颗难以驯服的心。四年前的春天,龙海光等一行七人,飞往日本松野培训。准备在两个月的时间内,掌握塑料发泡、化学配方设计和机械操作技术。谁知道,才上了几堂课,龙海光就掏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了一百多个问题,连珠炮似地向授课老师提问,竟然一下子把授课老师问懵了。有一个关于h原料的配方题,不讲还清楚,讲了反而让人听糊涂。
龙海光忍不住站起身说:“对不起,先生,您这样不对,有很大的漏洞!”
授课的日本技术员怎么肯随便认错?
“是你在讲课,还是我在讲课?坐下,请不要乱插嘴!”
“不,按您这样讲,不仅会增加成本,质量也未必确保。我以前有过这样实践……”
“你既然都懂,那还来培训什么?”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毫不客气地争吵起来。翻译邱世生觉得有些尴尬,在旁边悄悄扯着龙海光的衣袖,劝他别吵了,这样会把事情弄僵的。龙海光却毫不理会。
谁也没注意,松野的董事长石田太郎先生正默默地站在后排,把他们的争论听在了耳朵里。好一会,他才站起身,走到龙海光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龙先生,您是对的,有不同意见就大胆提出来。很抱歉,耽误了各位的时间。”
随即,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话,让邱世生给大家翻译。授课的技术员见情势不妙,赶紧溜走。
。那些打工仔、打工妹住在简陋的工棚内,每天工作12个小时,吃得也很粗糙,简直没有文化娱乐活动,真让人感到可怜。谁会关注他们?谁会为之呼吁?哪个外资企业老板不是为了赚钱,才到中国大陆投资?我们的劳动力价值太低了!
平心而论,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台湾人唱着那首闽南语歌曲《爱拼才会赢》,跨过海峡,蜂拥而来大陆投资。他
', ' ')('们中有很多人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以半生经营的积累的积累作一番打拼的。这里的道理很清楚,他们是私人企业或家族企业。每一分钱都连着他们的血肉。
台资企业的干部在谷安工作,年会轮换一次,回到台湾或去别的公司。在岗位上,他们每个人都很辛苦,也颇有压力。也许为了让他们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总部给他们的待遇也是优渥的。只要不出意外,升官发财都是能估计到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在一线劳作的员工,必然会受到剥削。马克思的那句名言:“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
开业宴会仍然在继续。杯觥交错间,黄春明携同一位身穿旗袍、手持托盘的礼仪小姐款款而行,来到每一张圆桌前。托盘里,装的是一大堆红包。黄春明给每位来宾送上一份。文栋见别人都满面笑容地收下了——这种场合似乎也不便拒绝,于是也说声谢谢,伸出了手。
说真的,他到处采访,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看见黄春明这么公开地送红包,心里难免忐忑不安。他揣摩着市里的某些领导是否也收了红包,他们的红包是不是比别人大一些?但是几桌主宾席设在小包厢里,文栋根本无法看到那里的动静。
红包上印着两只金光闪闪的元宝,和“恭喜发财”的字样,实在很有点刺眼。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蹊跷了。
市文联组织十多个作家和记者采写一部《企业家列传》,文栋也领到了一个任务。对象是建设银行古行长。行长姓古,却很年轻,今年只有三十四岁,一脸的春风得意,说什么话都是理直气壮的。
这天,文栋应邀去建设银行古行长那里采访。白天古行长忙,安排在晚上,而且是去他家里。
踏进门,只见宽敞明亮的大客厅内,放着一套红酸枝家具,古色古香。书案上,摆放一对白地婴戏蒜头瓶,不知道是不是官窑的。看来这位行长是很风雅的,也颇有些品味。看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可以想见他在古玩收藏方面是下过几分功夫的。
在听古行长介绍他如何发挥金融职能,支持重大工程建设,如何为储户提供优质服务,如何提高员工素质,神采飞扬,侃侃而谈时,文栋一边记录,一边将目光投向墙上的一幅山水中堂。他不由暗暗吃了一惊。这不是《步壑看松图》吗?
苍松,山石,卷云,烘托着一位手持藜杖、举目凝望的老人。整个画面弥散着超乎物外的脱俗之气,古朴而又宁静,很有些玄对山水的魏晋风度。多么熟悉的作品啊!
如果不是记忆系统出差错的话,文栋应该肯定,这幅画曾经在黄春明下榻的宾馆客房见过一次。作者为米祚之。当初米祚之不愿意出让,可是黄春明说服了米诚,答应给一个好价钱,让米诚送过来。米祚之缠不过儿子,只好松口。
那天,文栋曾在宾馆客房里仔细欣赏过这幅画,觉得完全是米祚之的力作,难怪他不肯出让。无意中,他又发现,红木画轴的右端竟然有一道裂痕,实在美中不足啊。好在作品是上乘的,或许说是完美的,画轴有点儿瑕疵无伤大雅。没有想到,这道常人不注意的裂痕,却勾起了文栋清晰的记忆。
也许是见他盯住《步壑看松图》看得走了神,古行长察觉了,不由呵呵笑道:“我只是附庸风雅而已。不过,平心而论,这幅作品还是很有艺术价值的。”
文栋说:“是啊,好的作品总是百看不厌!”
“有机会,我也帮你弄一幅。我有一位台湾朋友,对中国书画很有研究,收藏很多。托他弄一幅,应该是举手之劳。”
文栋心里咯噔一下。他似乎感觉到了古行长说的台湾朋友究竟是谁,此刻却不便点穿。“台湾”这个词,虽然不像以前那样令人闻风色变,可是作为共产党的国企领导,私下里与台湾人接触,并且接受他们的馈赠,恐怕还是犯忌的。或许在这方面,搞经济的人要比搞意识形态的人来得开放?可也不能越过底线呀!
“那个台湾人,确实是个人物,又懂艺术,又懂经济。”古行长说,“他在谷安办了一家企业,已经投产了。最近又准备批租土地,建别墅,建度假村,很有点气魄的。大陆的文化人,就没有这番大手笔,说是下海下海,口号喊得应天响,可是刚下去呛了两口水,赶紧像只落汤鸡逃上岸来,哈哈……”
尽管有所争议,h原料的采购方案,还是定下来了。龙海光与ls公司上海总部洽谈,并且签订了合同。和画画了,只有美酒佳人!……”
说话间,又有几个妖艳迷人的女孩走进门来。
…………
几天后,李安浦终于弄清楚,建设银行的古行长和黄春明交上朋友,是米诚牵的线。黄春明把米祚之先生的作品送给古行长,获得的回报,是1200万元人民币的贷款。
古行长虽然年轻,却并不感情用事。他专门派人认真调查了“博雅”的来龙去脉,包括黄春明身份的确认、博雅斋画廊、博雅印数包装有限公司的情况等等。前些日子,有部分工人不堪忍受“非人的待遇”——
', ' ')('男女职工居住在一间大厂房里,中间只隔着一道布帘子,超工时劳动、食堂饭菜不洁、价格昂贵以及奖金拖延,联名向报社和电视台申诉,希望有关部门主持公道。劳动部门派人与黄春明交涉,责成他尽快改善工人的待遇。黄春明什么都答应了,却仍然按兵不动。当然,这不属于古行长的职责范围。他需要认真思考的是这家公司是否有能力还贷。1200万元人民币,毕竟不是一笔小数字啊。
古行长恰好有一个去日本考察的机会,行程已经确定。临行前,他关照信贷科长,如果核实无误,尽快给“博雅”办理贷款手续。前提是必须用博雅公司的资产做抵押,千万不能轻率。
听说古行长要出国,黄春明给他准备了礼物——十件书画作品。其中大多是谷安本地书画家的作品。本来黄春明还有一只装满了日元的信封想交给他,但他谢绝了。古行长知道,黄先生完全是出于好意,书画作品可以作为礼品,但是钱万万不能收。即使不讲金融纪律,就算是个人交往,收钱也是非常不合适的。
一晃,又是几个月过去了。这天,李安浦开完馆务会,回到办公室,阿陶敲门进来。开口就问:
“你知道黄春明这几天在哪里?我打了无数次电话,都找不到他!”
李安浦忍不住嗬嗬笑了。“也真怪,侄子找表叔,找到我这里来了。告诉你把,我也有好一阵没跟他见面了!想当初,是你牵的线,我才跟他认识,现在变得倒过来了!”
阿陶告诉李安浦说,他找黄春明是有一件急事。女儿年底就要出嫁了,很想有一套金首饰。听人家说,台湾的金首饰便宜,做工也精致,就准备了两万多元钱,托黄春明去买。黄春明在台湾和大陆之间来回跑,办这种事是方便的。阿陶找他,黄春明一口答应,于是随手把钱交给他。谁知女儿心眼活络,一会儿要项链,一会儿要手链,一会儿要日本款式,一会儿又要意大利款式,花样百出。阿陶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没办法,只能听她。便急着来找黄春明,告诉他要改变式样。哪里想到,怎么也联系不上。
李安浦说:“你也真有钱,嫁女儿买首饰就花几万!”
“咳,打肿脸充胖子啊!”阿陶苦着脸说,“半辈子的积蓄都在里头了!人家总以为台湾来了个表叔,财大气粗,我一定沾了许多光。不少人还托我找工作……狗屁!他送给我的一件西装,还是垃圾货,翻开看,里边绣着一个日本人的名字,叫什么龟田秋二,呸,说不定还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呢!”
“你也讲得太严重了吧?”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看见你,才发几句牢骚。咳,人嘛,有钱就是亲戚,就是朋友,没有钱什么狗屁也不是!……”
在阿陶寻找黄春明的时候,刚刚从日本考察归来的古行长,也在向人打听黄春明的去向。博雅公司的秘书告诉他,黄总前几天去台湾休假了。什么时候回来,没人说得清。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一两个月,也许还会去美国和欧洲。
古行长是一个务实的人。他按照黄春明给的台北住址的电话号码,拨打了几次,回答都是“您拨的号码已取消,请查询!”
他的心头突然浮起不祥之兆,立即驱车前往鼋湖。博雅度假村工地,一片寂静,除了几间简陋的工棚,一台搅拌机,丢得横七竖八的水泥桩子,简直看不出有什么施工的迹象。夕阳正在西坠,在晚风里摇曳的苇草涂上了一层惨红的血色,显得分外萧瑟,让人禁不住打个寒颤。
古行长呆住了。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难道……一切都是圈套?
李安浦后来才知道,黄春明究竟是不是阿陶的表叔,谁也不知道。一表三千里,用一个表叔的称谓是很容易的。他的那家博雅公司,用的都是二手设备,进口时报了很高的价格,其实整个企业资产,连200美元都不到。他在台北,早就债台高筑……
十七岁的哦嘘,心里像装着一盆火,热焰腾腾,烤得他坐立不安。他等不及西樵山秋天的大祭,便决意把独木舟划向大海。
大海是多么的令人向往啊!
他亲手做成的独木舟上,放着几只黑色的陶器,几块火石,几件衣物,还有两根用树枝做成的划桨。这,就是他全部的装备了。他将依靠这些最简单的装备,走过鳗鱼河,再沿着东去的河流进入大海。
他丝毫也不担心自己会挨饿。一路上,可以采摘岸边的各种果实,可以打猎。到了大海,更有无数快活地游弋的鱼在等待着他。如果连填饱肚子的食物都寻觅不到,去大海还能干什么?
太阳刚刚露出脸蛋,东天的云彩像玫瑰花似的又红又紫。宽阔的鼋湖湖面上,蒙上一层淡淡的晨雾,仿佛笼上一顶纱幔。岸滩边,丛生着一长片望不到边的野茭白,嫩绿色的剑叶随风轻拂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大概是几尾草鱼,正“吧嗒,吧嗒”地啃吃嫩茭叶。仔细听去,苇叶在风中的摩擦声,伴随着浪涛拍岸的声音,是那么和谐。
此刻的西樵山显得十分安谧,安谧得没有任何声息。
当哦嘘偷偷地离开西樵山的时候,以留恋的神色回
', ' ')('头望了望。只有水站在森林边,给他送行。曙色里,仍可以看出水的腹部微微隆起,她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假如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水也要跟她一起去大海。
她噙着泪水,紧紧搂住哦嘘说:“哪怕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道!”
“你真傻!”哦嘘笑了,也紧紧搂住她,“怎么会死呢?等我回来,我们在一道会更加开心的。”
除了水,谁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壮举。
水舍不得他离开,却又无法阻拦他。哦嘘决定了的事,谁也阻拦不了。于是悄悄地把一串石珠挂在了他的脖子里。石珠是她亲手打磨的,每一颗都是那么晶莹圆润。看起来,就像是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哦嘘咬紧牙,好不容易挣脱了她的拥抱,跳上独木舟,还故意不朝身后看一眼。走了好远,他才发现脸颊上还有水的泪痕。
此刻,义无反顾的哦嘘绷紧了浑身黝黑的肌肉。血,在脉管里沸腾。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发出嗬嗬的声响,双臂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远方的大海是那么诱人,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他将独木舟划向大海。
不过,真的上了路,心里又生出很多牵挂。就这么离开了水,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叫人舍不得。鼻子一酸,眼眶里竟也有些湿润。
独木舟顺利地穿过鳗鱼河,轻盈地漂流在东流的河水间,渐渐向东方移动。西樵山的一切,很快淹没在夜幕背后了。被森林覆盖的陆地,熟悉的家园,还有阿爸阿妈和伙伴们,都愈行愈远。
哦嘘是有心眼的,为了不被人发现,特意选择凌晨离开西樵山。临行时,他告诉阿爸阿妈,我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很快就会回家的,你们根本不用担心。
阿妈的眼睛里流露出忧虑的神色。
阿爸毕竟是男人,他宽厚地说:“儿子,你长大了,出去见识见识也好。不过要记住,怎么出去,就怎么回来!”
他点点头:“嗯。”
“去大海不容易,会吃很多苦。不能忘了,自己是一个男子汉!”
他又点点头:“嗯。”
一切都如想象中那么顺利。特别是瞒住了巫师,要让巫师知道了,出来阻拦,那可就麻烦了。
使劲向前划了一阵,哦嘘感到有些累,不由放慢速度。抬起头,发现发现天色变了。乌云涌涌地在空中聚合,把亮色遮掩得严严实实。一阵闷雷以后,雨点便不可遏止地从云壑间哗啦啦地扑打下来。雨点很大,也很密,顷刻之间,独木舟下的河水成了灰暗色。小舟上毫无遮掩,所有的东西——包括自己的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
雨点似乎没有减弱的趋势,有一阵他简直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双划桨的手,却没有停歇。
天青青,水涟涟,
哦嘘,哦嘘,哦嘘……
我捉鱼,你耕田,
哦嘘,哦嘘,哦嘘……
鸟儿高,鱼儿肥,
哦嘘,哦嘘,哦嘘……
他放开嗓音,大声唱了起来。这声音来自丹田,冲出喉咙,无遮无拦地在旷野里回荡。被风一吹,传得很远,比独木舟划出的水波远得多。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精气神都被调动起来了。
唱完了,似乎意犹未尽意犹未尽,他又大声叫喊:
“哦嘘!哦嘘!”
“哦嘘!哦嘘!……”
这,与其是给自己壮胆,还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行。嘿嘿,天上下一点儿雨,能算得上什么呢?他明白,只要一桨一桨往前划,自己去海上航行的理想就完全能够实现,哪怕路途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
雨水湿润了他的嘴唇,带来一丝凉意。他深出舌头舔了舔,忽然间有些懊悔,咳,只顾匆匆忙忙地走,竟忘记往陶罐里灌米酒。在海里航行,喝点米酒,多带劲呀!
不由咕噜一下,往喉咙里空咽了一口。
西樵国的人们,很早就懂得种植水稻,也很早懂得用稻米来酿酒——一直到若干年以后,太湖流域的人们才传说,有一个名叫仪狄的人,是造酒的祖师爷。那是不对的。哦嘘的家里就有不少酿酒的陶器,有煮料用的陶鼎,发酵用的大口尊,滤酒用的漏缸,贮酒用的陶瓮等等。每次酿酒时,阿爸阿妈先是把稻谷放在水里浸泡,用旺火蒸煮,再发酵成酒醪。年少的哦嘘常常是等不及过滤掉酒糟,就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有一次还醉成了一团烂泥。不过,他的酒量也就这样练出来啦!在西樵国不会喝酒,怎么能算是男人呢?
想到这里,哦嘘不由笑了。
他不擅长说话,可是双手灵巧,脑子十分活络。凡是听过的事、做过的事,都往心里记,不容易忘掉。此刻,他一边划桨,一边想起了阿妈讲过的西樵山故事。
阿妈说,西樵山的前面,原本是一望无际的平展展的荒地,到处生长着杂树杂草,常常有野兽出没。后来,一群人为了逃避水灾,从东南方过来,看中了这片土地,开始动手垦荒种田。他们很勤劳,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终于用汗水种出了一片好庄稼。
', ' ')('田畈里,饱满的稻穗黄灿灿的像金子;绒球似的棉花,像蓝天里的朵朵白云。人们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一个个心里甜滋滋的。
谁也没想到,西樵山上有一个很深很黑的山洞。山洞里住着一条浑身是毒疮的乌龙。不管白天黑夜,它总是呼噜噜、呼噜噜地睡懒觉。一天,乌龙突然从你梦中醒来,睁开凸出的眼球,朝着山下一望,不由十分惊讶:“喝!谁在我脚下动了土,把我挠痒痒的树枝搞掉了?好大的胆子!非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可!”
它恶狠狠地说着,口吐恶气,飞卷出洞。一刹那,狂风四起,天昏地暗。人们根本来不及阻挡,金灿灿的水稻和雪雪白的棉花就被乌龙糟蹋得遍地狼藉。
“那后来怎么办呢?”哦嘘急忙问。
“别急,听我慢慢讲下去……”
勤劳的人们日夜不停地干活,种出了这一片好庄稼,却被乌龙横蛮地糟蹋掉了。他们为自己的劳动果实心疼,无不留下了眼泪。可是,光哭又有什么用?大家咬紧牙关,动足脑筋,又种下了一季庄稼。眼看着庄稼越长越茂盛,人们期待着好收成的时候,乌龙又突然醒来了。它瞪圆喷火的大眼睛,张开血盆大口,狂笑着飞出了山洞。
西樵山山下的村子里,有一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是一个靠打猎为生的神箭手,实在忍受不了乌龙的肆虐,横下一条心,要与乌龙决一死战。他用树枝和兽筋做成大弓,又用石块制造造了三支最锋利最坚硬的箭镞。
这天,乌龙又在山下肆虐翻滚。小伙子忍无可忍,屏住呼吸,瞄准在空中翻滚的乌龙的眼睛,一箭射去。“咯嘣”一下,准确地射中了它的左眼。乌龙感到十分疼痛,怒吼了一声,从云端俯冲下来,呲牙咧嘴想一口吞掉神箭手。神箭手不慌不忙,拉开大弓又是一箭,不偏不倚射中了它的右眼。乌龙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神箭手没有罢休,瞄准它的脑袋,射出了第三支石箭镞。乌龙疼得浑身痉挛,尾巴拼命一甩,把西樵山的大山头都削平了,变成了一座小山。它绕地翻滚,把山前的平地滚出了一片大湖,这就是鼋湖。鼋湖里的大鼋,原来是乌龙变成的呀……
从此,老百姓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湖岸边的庄稼一年比一年长得好。湖里的鱼虾一年比一年养得肥。湖滩上,长出了大片大片的芦苇,芦苇丛中,有许许多多的野鸡野鸭,生活得自由自在。
哦嘘问:“阿妈,这故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真有那个射死乌龙的小伙子吗?”
“是啊。这样的小伙子,才是英雄啊!”
“阿妈,我也要做这样的英雄!……”
哦嘘脱口而出。不过,这句话也发自内心。他满腔热血地驾着独木舟去大海,其实不为什么,也正是想试试自己是不是真正的男子汉,能不能成为英雄。
但,离开了西樵山,离开了水,心里不免空荡荡的。
哦嘘饿了,肚子咕咕直叫。肚子一叫,浑身上下就感到没有力气了。
从离开西樵山到现在,他只顾划桨,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月亮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夜幕下的水面灰蒙蒙的,漫无边际。放眼望去,四处影影幢幢,好像藏匿着无数妖魔鬼怪,随时都有可能跳将出来,把人吞噬。可是,令人兴奋的是在绿荫中,能够听到秋虫的鸣叫。“啾啾”、“嚓嚓”、“嘟……嘟……”似乎还有金属发音器般的“铃铃”声。有单声部,也有多声部;有弦乐,也有管乐。没有太多跌宕起伏,但主题很是清晰。它们仅仅用一双薄翼与两条腿的摩擦,在奏响各自的心曲,忽徐忽疾,如怨如慕,却颇具丝竹的神韵。
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也不知道要划上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看见大海。
哦嘘感到有些孤独,也有些茫然。
独木舟上没有带什么吃的,也不可能带很多。但这并不要紧,依靠一双手,他就能设法喂饱肚皮——下河去抓几条鱼,或者在岸上采集一些野果。心里空落落的,却很难办。
在西樵山,清清亮亮的河里,一年四季总是游动着各种各样的鱼儿。他从懂事起,就和一群半大的孩子脱得光光的下河去捉鱼。他们没有任何捉鱼的工具,全靠一双手,却总是不会空着回家。捉鱼不难,首先是要把水搅混,等鱼儿们四处逃窜了,他们就顺着河边水草往下摸。河里的东西真多,有河蚌、螺狮、螃蟹、虾子、甲鱼、鲶鱼、鲫鱼、黄鳝……说不定也会在岸边的洞里抓到一条滑腻腻的水蛇。哦嘘却不怕蛇,在他看来,蛇跟别的鱼没啥两样。
哦嘘最拿手的是捉昂刺鱼。昂刺鱼通常只有巴掌大,腹部微白,两鳍黄褐,一有风吹草动就扎进水草里。它的两鳃各有一根长刺,要是不小心戳到刺尖上,手指肿起来,好几天都不褪呢。可是哦嘘不怕,他动作轻巧地摸上去,找准位置,一下子就捏住了昂刺鱼的两鳃,任它在手里活泼泼地乱跳。
拿回家,那可是上等的美味呢。
现在,他只能在独木舟上自己犒劳自己。
哦嘘把独木舟靠在了岸边,悄悄跳下河去。毕
', ' ')('竟是初秋,河水已有些凉意。他熟练地把双手伸进岸边的草丛里,一边搅动,一边探索。草丛里空荡荡的,好像连一条小毛毛鱼都碰不到。
他很沉得住气,向前趟了几步,继续伸手摸索。
忽然,右手碰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不由一阵欣喜。还没有回过神来,发觉中指被什么咬住了,隐隐地疼痛。他大叫了一声“哦嘘”,想把那疼痛赶走。谁知,反而被咬得更紧了。他下意识地拎起手,嗬,一只好大的甲鱼!
这甲鱼真大,青黑色的背甲,雪白的圆肚皮,恐怕一只大陶罐都容不下它。脱离了水面的甲鱼,拼命挣扎,嘴巴却仍然死死咬住哦嘘的手指,怎么也不肯松开。
一阵钻心的疼痛,迫使哦嘘只想把甲鱼扔回河里,等它松口时,再猛地把它抓住。谁知,甲鱼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故意跟他较劲,嘴巴越咬越重。
紧急中,哦嘘想起阿爸曾经讲过,甲鱼咬人很厉害,是咬断了指头都不肯轻易松口的。除非要等到星星出来,它才会张开嘴巴。今天下雨刚刚停,哪儿会出星星呢?
他灵机一动,顿时有了办法。随即用左手拔了一根芦苇,让牙齿帮忙,咬下了一截。他瞄准甲鱼的鼻孔,使劲把这截芦苇捅了进去。也怪,甲鱼马上松口了。
鲜血淋漓的手指头终于被解放了。
哦嘘没有轻易地放过甲鱼,一手拎起,狠狠地摔向独木舟。啪的一声,甲鱼被摔得肚皮朝天,青黑色的脑袋缩回了甲壳。但,不多一会,它的四只脚慢慢伸出来,笨拙地把身体翻了过来,脑袋又试探式地往外伸。哦嘘不容它乱动,又一次狠狠地把它扔下。
收拾甲鱼并不难,难的是取火。刚刚下过雨,哪儿去寻找干燥的树枝呢?连半干半湿的都难找。费了好大的劲,眼睛都薰得留下眼泪了,总算用火石在岸边点燃了一堆火。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他在甲鱼身上用泥土涂抹了厚厚的一层,然后把它放到火堆上,慢慢地烤。
火力不旺,烟味倒是很浓,甲鱼烤得很慢。等它渐渐透出诱人的香气时,哦嘘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过,他很有忍耐力,又翻来覆去地烤了一阵,才开始享用。
他手脚麻利地将涂在外表的泥土揭下,里面露出甲鱼雪白的肚子,冒着袅袅热气。嘿,这样的美味,上哪儿去找呀?
哦嘘很快将甲鱼吃得干干净净。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但一阵睡意袭来,也顾不得再顾不得再去捉鱼了。他想,今晚就好好地在岸边睡一觉,待明天早晨,再想办法填饱肚子,然后上路。
他确实累了,乏了,困了。刚才一路划桨,力气用得太猛,一点也不肯歇息,现在停下来,又吃了东西,一双眼皮就很不听话地黏合拢来,怎么也睁不开。划桨的手,也渐渐地麻木了。他的身体却像是生出翅膀,轻盈地飞腾起来。
……哦嘘眯缝眼睛,遮挡住强烈的阳光。他看见,在碧蓝的一望无际的海边,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正静静地蹲在沙滩上。她的眼睛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显得十分专注。
海风迎面吹来,稍微有些凉。那女孩前额下垂的秀发不经意间被撩起,让哦嘘看得很清楚。她的眼睛很黑,睫毛很长,可是在她紧蹙的眉宇间似乎透露出淡淡的忧伤。哦,她究竟是谁?为什么那娇小的身躯会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哦嘘从空中飞落而下,无声地来到了女孩身旁。
女孩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仍旧低头凝视着沙滩。哦嘘越是靠近她,越是感觉到她流露的忧伤。就这样,他们默默地蹲在沙滩上,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终于,哦嘘忍不住开口了:
“你是谁?你蹲在这里做什么?等人吗?”
女孩缓缓地抬起了头:“我在等你到海边来啊。”
“等我?”
“是啊。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水呀!”
哦嘘的心一震,老天,果真是水!
“水,怎么是你?真的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惊讶极了,一叠声地问。
水却一言不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从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神里,他似乎看到了哀怨,也看到了不甘。哦嘘突然涌起一种心痛的感觉,伸出手想拥抱她。可是,水轻轻一闪,他扑了一个空。
哦嘘心里十分焦急,又赶紧追上前去。哪儿想到,水就像是一个影子,无法触及。他不甘心,继续追赶,水又变成了一条鱼儿,“噗通”一声,就跃到了海里,悄然游动。顷刻间,便在波浪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水!水!……”
哦嘘大声叫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不顾一切地挣扎着,紧随她往海里跳去……
哦嘘突然醒了。他发觉自己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一钩下弦月正清冷地挂在天上。独木舟孤零零地靠在岸边。草丛里,虫子在低一声高一声地鸣叫。
梦境中的一切让他心里愈发孤单。
他又想起了阿妈。
阿妈曾经说,开天辟
', ' ')('地的时候,大地上还没有人类。只有一个叫作女娲的神。在某一天早晨,她从睡梦中醒来,忽然发觉自己一个人实在太孤独,于是用黄土捏成了一个又一个人的模样。捏成的那些人是没有知觉的,这不要紧,她吹一口气,泥人就获得了生命,活蹦乱跳地四处跑。他们是女娲的孩子,与女娲一道过日子,让她的脸上整天充满了阳光。
女娲用黄土捏了好多人。后来,她终于有些厌倦,觉得一个又一个地捏泥人太麻烦了,于是想出了一个办法,牵一根绳子在泥水里舞动,绳子一举,就出来一个人。这样做人很容易,但是,由于女娲捏人没有花多少力气,那些人日后只能平平淡淡、庸庸碌碌地过日子。而女娲亲手捏黄土所造的人,才可以顶天立地……
哦嘘一边听,一边纳罕地问:
“阿妈,那……我是不是女娲用绳子挥出来的呢?”
阿妈说:“不,你是阿妈生出来的。你是阿妈的儿子。”
阿妈不承认哦嘘是女娲的孩子,不管是手捏出来的,还是用绳子挥出来的。她很喜爱哦嘘,阿爸也很喜爱哦嘘。当然还有水,还有水肚子里的孩子……
哦嘘觉得阿妈讲的话一点都不假。他也不相信自己是女娲没费力气做成的。不过,他知道泥土也是生命,就像他做成的贯耳壶一样,闪烁着生命的黑色素。有些泥土可以做成精美的陶器,有些泥土可以长出茂盛的稻谷,有些泥土却永远只是泥土,让人的脚步踩着,让太阳晒着,又让风吹着四处扬起……
哦嘘想让自己成为一件精美的陶器。
他不愿意让这种孤独感延续下去。他大声叫喊,让自己振作起来:
“哦嘘!哦嘘!……”
天色渐渐地透亮了。
青白色的曙光照着河道两岸的芦草,照着孤单的独木舟,照着孤单的哦嘘。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一只野兽都没有。
天青青,水涟涟,
哦嘘,哦嘘,哦嘘……
我捉鱼,你耕田,
哦嘘,哦嘘,哦嘘……
鸟儿高,鱼儿肥,
哦嘘,哦嘘,哦嘘……
哦嘘站起身,放开嗓子,唱了一首很久没有唱的歌。长长地呼啸一声,重又让独木舟上路。
一切还刚刚开始。
他是坚韧的,默默鼓励着自己,不辞辛劳地前行。每天划着独木舟,起早贪黑往东,一路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却没有一丝反悔之意。饿了,他采集野果子、捕捉鱼虾,千方百计地填饱肚子。困了,就在路边睡上一觉。他忘了寂寞,忘了辛苦,也忘了在西樵山的一切。只是觉得这些日子过得很长,比任何时候都长。
歇息下来的时候,他会琢磨自己航行的方向。心想,所有的河水都流入大海,只要顺着东流的河水,百折不饶地向东走,哪怕走几段弯路,也一定能进入大海。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大海,在天和地相接的地方向自己呼唤。这让人心跳加快,脸颊发烫。双臂总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即使手掌心磨出了血泡,也根本顾不得。
早晨,他面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奋力划桨。到了夜晚,天空中的北斗星,也能给他指引方向。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往前走,遇到过风雨雷电,也曾迷失路径,森林里野兽的嚎叫使他感到势单力薄。偶尔的,他会怀疑自己,就这么傻傻地划着独木舟,独自去看大海,值得吗?难道大海真的要让自己付出全部的智慧和勇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世界上的许多事,并不是都有充足的理由,也并不都能作出解释。想当年,父亲也驾了独木舟,去寻找大海。他究竟有没有找到?大海在他的心目中究竟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但他终究是去寻找过了。为了大海,哪怕死,也值得骄傲!显然是因为父亲勇往直前,哦嘘才紧随其后,也悄悄地做了独木舟。
哦嘘没有一丝一毫退却的念头。
他也没有退却的理由。
男子汉绝不能退却。哦嘘暗暗对自己说,除了阿爸,整个西樵山的人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我必须要做第一人。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勇往直前。一定要让水肚子里怀着的孩子,为我感到骄傲!
记得有一天,他和水在鼋湖边的树林里追逐,玩得累了,两人一起坐在岸边的树桩上,水悄悄拿出几根像刀豆一样的绿色荚子,放在了哦嘘的鼻孔边,一定要让他闻闻。哦嘘说:
“这是什么东西呀,能吃吗?”
“不能吃的,是让你闻的。”
哦嘘闻了闻。那荚子散发出一种酸溜溜的特别的气味,随即鼻孔里一阵发痒,再也忍不住了:
“啊嚏!……”
好响亮的一个喷嚏啊。紧接着又是一个,“啊嚏!”差一点儿让他绷断了裤带。
水不由噗哧笑了,笑得前仰后翻。可是,还没有笑罢,“啊……嚏!”她竟然也发出一个声音拖得长长的愈加响亮的喷嚏。
哦嘘笑得抖动肩膀,一头伏在了膝盖上。
“谁让你捉弄
', ' ')('人?哈哈,你自己也被捉弄了吧?”
水好不容易才止住喷嚏,说:“这是合欢树的荚子,怎么样,打了喷嚏,感到很舒畅吧?”
哦嘘说:“你让我长知识啦!”
这次驾驶独木舟上路,哦嘘也准备了一把绿色豆荚——合欢树的荚子。此刻,他觉得有些疲乏,于是找出几个荚子,放到鼻孔边闻闻,顿时一阵酸气袭来,他实在忍不住了:
“啊嚏——”
一个喷嚏打得酣畅淋漓,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一天,又是一天。
一夜,又是一夜……
在孤独中逝去的时间,似乎特别漫长。终于,在一个天气格外晴朗的早晨,哦嘘和他的独木舟从从河道里进入了一个宽阔的港口,沿着港口继续向前,又不知走了几天,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苍苍茫茫、无边无际的水面。
他眯缝眼睛,凝视这从未见过的景色。
难道,这,就是日思暮想的大海?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它的水面是那么开阔,一眼望不到边际。从来没有看见过,完全超出了想象。
哦,大海!这是真正的大海啊!
哦嘘感到有一股难以遏难以遏抑的兴奋在胸中涌动。
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到达目的地,竟他有点不知所措,也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他好不容易才把独木舟靠在一片突兀的礁石边,怔怔地看着陌生的四周。
在哦嘘的脑子里是没有海天一色、浩瀚无垠这些词汇的。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大海的模样。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像是闯入了一片梦境,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离奇,却又是那么真切。哦嘘无论如何要让自己相信,眼前的这片比鼋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根本就望不到边沿的水面,正是朝思暮想了很久很久的大海。自己果真把独木舟驶进了大海。这丝毫也不是梦。
“訇!……”
汹涌地扑向礁岩的海浪,让他一愣。
在他的面前,飞珠溅玉、银涛拍天的海,毕竟跟湖有着很大的不同。放眼看去,海水似乎是在遥远的地方蕴蓄、聚集,沉稳地向前推送,渐渐形成皱折。皱折的深处仿佛涌出一群野马,它们嘶鸣着扬起鬃尾,直冲岛礁,岛礁偏偏挡住它们的去路。于是,波涛轰鸣着,四处迸溅。
汹涌的波涛是难以找到规律的。看,远处有一片雪白的浪涛,正以汹汹然不可阻挡之势排闼而来,奔腾中夹杂呼啸。
这让哦嘘的精神为之一振,全身的每一条肌肉都绷紧了。
哦嘘很想放开喉咙,纵情呼喊。可是,他发觉那点儿声音,在浪涛声中实在太微弱了,连自己都听不清。
蛮力无穷的浪涛直扑脚边的礁岩,訇地溅起万千水珠。他下意识地趋避,左脚却重重地撞在了嶙峋的礁石上。定下神来,浑身上下早已被扑面而至的海水打湿了,膝盖那儿竟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这是大海给他的见面礼呢。
哦嘘的眼睛里不由噙了一层泪水。不过,心里没有痛楚,而是充满了激奋和喜悦。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放纵心情,只有呼喊。于是扬起双臂,运足丹田之气,朝着大海大声喊道:
“哦嘘!哦嘘……”
“哦嘘!哦嘘——”
呼喊声很快被涛声淹没了。
他也感到自己累了。
海浪却依然不紧不慢地拍击礁岩,前赴后继,没有任何疲惫的迹象。说不清有多少年了,也许从大海存在的那天起,海浪就这么执拗地任性地啮咬陆地了。它们使高耸的山峦变成海中岛屿,使光滑的火成岩变得犬牙交错,使坚硬如铁的石峰变得百孔千窍。海浪是百折不回的,即使在烈日的炙烤下化成蒸汽,蔚为浮云,一有机会却又凝成雨滴,重新返回大海的怀抱,锲而不舍地扑向礁岩。
啊啊,这就是大海!
它雄健而又娴静,凶猛而又雍容,匆促而又绵长,不计时日地从事大自然赋予的使命。那么,它究竟是为了让畏怯者变得勇猛,浅薄者变得丰厚,还是仅仅以与生俱有的惯性,实践生命的原动力?是在看似机械地重复中时时更新,还是仅仅为了显示自己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或许,早潮与晚汐,洪涛与微波、浪花与泡沫,在人们心目中所谓的深远意义,对于海浪其实仅仅是一种自然状态,一种惯性,一种与生俱有的本领。
海浪啮咬礁岩的最后成果,是沙。那黄如金屑软如苔的细沙,大片大片地在海滩边散落,堆积。
哦嘘赤足走在细软的沙滩上,感受着平滑的摩挲,那些难以计数的微小的颗粒,原先或许是危崖巉岩,经受了海浪成千上万年的洗礼,才如此洁净如此精细,像一幅锦缎似的在海浪的边缘铺展——没有哪一种天翻地覆的巨变能与之相比。
海边空荡荡的,没有树木,没有船儿,也没有人影。仅有几只黑色的鸥鸟在盘旋。他期待着,寻找着。咳,要是能够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该有多好呀!
四周一片空寂。不知怎么,哦嘘觉得有些失望。终
', ' ')('于到达目的地的欣悦,没多久就消散了。
一阵孤独感重又涌上心头。
也许,眼前看到的一切,仅仅是大海的外表?
是呀,应该把独木舟划向大海深处。那儿才是真正的大海。
哦嘘浑身的鲜血又开始发烫了,没有哪一种冒险能让人有如此抑制不住的冲动。咳,可惜水不在这里。要是她也在划着独木舟,和我一起在海边,那该多么有意思啊!还有在她肚子里的孩子,让人牵肠挂肚的孩子。你快快出生,快快长大。将来,也跟你的阿爸一样,当一个勇于闯向大海的英雄!
他没有发现,天色骤变,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正向海面压来。像一片树叶似的独木舟随即摇晃不停。还没有来得及想什么,一股巨大的浪涛翻滚而至,将独木舟倾翻了。他被抛扬起来,又重重地摔落,失去任何依凭,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哦嘘在黑暗中挣扎着。他呛了几口水,差点儿窒息。但他的脑子仍然是清醒的。伸出两只手,拼命想抓住什么。幸运的是,不多一会儿,他从黑暗中钻了出来。挣扎了许久,双手终于又抓住了独木舟……
地球在无休无止地转动,谁也阻挡不了它固有的步伐。很快,4500年过去了。
二十一世纪初的一天,一辆电视片摄制组专用的吉普车,长驱二千余里,风尘仆仆而来。车盖上,醒目地髹漆着四个大字“夸父追日”。一个追字写得极有动感,这正是电视片的片名。他们确实也很有点夸父追日的态势,沿着逶迤的海岸线,径直奔向东南沿海采访。
事实上,前些时候他们已经去过大洋彼岸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拍摄到了七只奇特的石锚。那些石锚放在了一家海洋潜水用具商店的门口。商店老板鲍勃先生说,他是去浅海寻找贝壳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些像面包像热狗也像球的大石块,感到很有趣。他的朋友韦恩先生,不久后也找到了几块人工打制的中间有空的石块,把消息告诉他。鲍勃很想把这些从未见过的石块送给妻子,作为特别的礼物,可是又讲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便去请教专家。
一位名叫莫利亚蒂的教授,对此大感兴趣。他很快弄清楚,这些石磙子最初是用于筑路和农业生产的,后来用于压船,或者作为石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并不是美洲大陆上的东西。他根据石锚长期泡在海水里生成的锰结石,细细作了一番研究,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给中国航海史学家房仲甫写了一封长信。
他说:“如果能够确定是石锚,将使最早发现美洲大陆的先驱地位给予伟大的中国人民。”
随信,他还给房仲甫先生寄去了五块岩样。
意大利人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的事,早已成为定论。这位热那亚呢绒作坊匠师的儿子,曾经与西班牙国王签订“圣达菲协定”,一旦发现新大陆,国王将成为这片土地的统治者,而他除了得到海军司令、总督的头衔,还可以得到从领地运回的财产的十分之一。
1492年,航海家哥伦布启航西行,去寻找梦想中富遮的东方,谁知抵达的是根本不为人知的美洲大陆。他在船上喝了大多的雪利酒,误以为到达了东方的印度,于是把当地土著居民称为印第安人。这件事很偶然,却开辟了一个新的历史时代,让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体系得以邂逅。
在十年间的三次艰辛远航中,哥伦布果然到达了牙买加、波多黎各诸岛和中南美洲地带。当然他获得了巨大的荣誉。从此,哥伦布成了发现的代名词。
如今,七只奇特的石锚却向大航海家提出了挑战。
中国专家将岩样作了测试,他们确定为泥灰岩,在台湾岛和亚洲西太平洋列岛均有分布。
另一位名叫皮尔森的美国石锚专家也认为,美洲大陆没有这种岩石,唯一的可能是从亚洲来的。从石锚的外形看,带有明显的中国特征。
这位资深的海洋航行专家和收藏家,拥有大量中国新石器时代以来的陶瓷器。明清时期的青花瓷盆、梅瓶和笔筒,林林总总,在博古架上散发着动人的光彩,简直像博物馆的一间专室。遗憾的是酷爱中国文化的皮尔森,竟然一次也没有来过中国。
皮尔森颇有把握地说,数千年前中国的先民就乘船航海,考察了美洲。他们渡过太平洋,到达盐湖城、大峡谷,又南下墨西哥。乘船回到中国后,写了一本书,这就是《山海经》中的《大荒东经》。书里,对盐湖城、大峡谷和墨西哥的风情都作了真实的描述。
他的话不无道理。
《山海经》中,确实有关于黑齿国、扶桑、黍食、啖蛇、使蛇等等的记载。这与中美洲地区玛雅文明史前期及初期已有水利农业、人造梯田,以玉米和谷物为食物来源,以羽蛇——飞翔着的蛇为图腾崇拜可以相互印证。查阅《列子?汤问》,也可以看见有这样的描写:“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渤海泛指着大海,从中国东部海域往东行走足足一年的海路,到达的“汤谷”或者“大壑”,就只能是美洲地区的峡谷了。
现代人常常用今天的时空观,去衡量古
', ' ')('人对桀骜不驯的海洋的驾驭和征服。总以为他们乘坐独木舟,没有大马力发动机、导航仪和通信工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飞越太平洋的。这就犯了一个很难饶恕的错误:忘记了人自身的作用。须知,在没有发明技术装备延长自己的五官四肢之前,人的肌体潜能未曾耗减,发挥出来,简直是难以估量的。挪威人类学家托尔?海尔亲身做过一个试验。他不是仅仅利用一只木筏,便独自一人在太平洋上漂流三个多月,从秘鲁远航到波利尼亚群岛,几乎走过了太平洋最大宽度的一半吗?
当然当然,无数与独木舟为伴的人战胜不了险风恶浪,悲壮地葬身于鱼腹。他们在史册上不可能留下丝毫痕迹,既无名,也不英雄。但是,海上仍然有人不畏艰险,前赴后继……
一只装有信件的漂流瓶,或者一只渔民养殖海产品所用的玻璃球,随着西北风,漂往大洋彼岸,那是常见的事情。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却要用自己的电视片,揭示石锚在三千年前远程漂流的深刻内涵。这是一个多有意思的题材啊。
航海生涯,激发起的是人们独立不羁、追求自由的意志。在浩瀚的海面上,人们凭借自己的坚毅和智慧,勇敢地漂泊于惊涛骇浪之中,冲破畛域的束缚,尽情舒展抱负。
那么,先民们出海后,如何经过朝鲜半岛、日本群岛、千岛群岛、阿留申群岛,再由阿拉斯加半岛沿海岸行驶,直抵中美洲大陆,与那儿的印第安文化相融合呢?
这,实在是一个充满了诱惑力的待解之谜。
《山海经》、《淮南子》、《尚书》等等典籍,对此有一鳞半爪的记载,但是从来语焉不详,费人猜想。足可征信的,便只能是越来越多的出土文物了。
李安浦陪着摄制组的朋友们一起参观了几处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遗址,那些“中国的土筑金字塔”。谁能想到,良渚文化遗址中出土的玉琮,那典型的礼器上镌刻的神人面纹,居然与奥尔梅克文化的器物纹饰十分相像。太令人震惊了。
摄制组的朋友给李安浦欣赏了从美国某博物馆拍摄的照片。诸多充满了美洲大陆原始风情的器物,让人一下子联想起热情而剽悍的印第安民族。然而,两件直筒形陶器上的人面纹饰去,却是那样的似曾相识。重圆表示眼睛,连接眼睑的桥形凸面是额部,宽鼻勾出鼻梁和鼻翼,宽嘴刻画出双唇——这,不活脱脱是良渚玉琮上的纹饰吗?
还有好几件石雕和木雕的器物,让李安浦很快联想起了殷墟妇好墓出土的人形佩和人形玉饰,联想起了殷商文化的饕餮纹——青铜器上的基本装饰母题。
李安浦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一位名叫德?歧尼的法国汉学家,曾经在二百多年前的一份报告中说,他在中国古代史书中发现了中国僧人慧深和尚在公元5世纪就到过扶桑国的资料。经过考证,扶桑国不是别处,正是美洲大陆墨西哥。他的惊人发现,在国际学术界引起了轰动。但是有人表示怀疑,认为慧深到达的是日本,慧深回来后向人们描述的扶桑国的情形,恰恰与中国、朝鲜、日本地情形差不多。然而又有学者搬出了《梁书》,说内中记载的扶桑国情形,与墨西哥有惊人的相似,与日本却相去甚远。
放在李安浦眼前的照片,远远超越了关于慧深和尚的争论。难道奥尔梅克文化不只是受到了中国殷商文化的影响,还受到良渚文化的影响?不只是三千多年前的石锚漂洋过海到了中美洲,甚至比它早一千多年,就有精美的玉器漂流到了太平洋彼岸?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摄制组的朋友们再三地研读着良渚玉器。那些由五千多年前的先民打磨得十分光滑,又镌刻着精美纹饰的玉琮,浮动晶莹的光泽,令人叹为观止。在没有金属切削工具的时代,拥有如此奇妙的工艺品,太超乎想象了!他们也感觉到了玉琮与奥尔梅克文化之间的隐秘联系。然而,每一个人都在极其谨慎地思索着……
一会儿,他们又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白纸,纸上,是100多个奥尔梅克文明时期的字符。李安浦一看,那些笔画结构大多似曾相识:也、第、禾、荀、戈、玉、水……不是分明跟跟中国的甲骨文一模一样吗?如果说个别字符相似属于巧合,大量字符有共同之处,就不能不让人思索它们的渊源关系了。在中国,镌刻于龟甲兽骨上的文字,最早发现在公元前二千年。到了商代,它已经相当成熟和盛行了。
耐人寻味的是,这恰恰是石锚漂洋过海的时候,也是奥尔梅克文明兴起的时候!
随即,他们用动画的方式,在电视屏幕上演示了石锚漂流的模拟图。中国——朝鲜半岛——日本——阿拉斯加——俄勒冈海岸——加利福尼亚……那些殷商时代船只的遗物,在三千年前正是沿着这条路线,作长途旅行的。谁也说不清它们到底走了多少时间,又为何沉没在大洋彼岸的海边。石锚的岩隙间镂刻的悲壮故事,早已在沉沉海水中消解殆尽。然而,这该是一次怎样令人神往的豪迈雄壮的长征啊!
李安浦很感慨:“我们这座貌不惊人的西樵山,原来也跟世界文明连在一起啊!”
', ' ')('许廷高去省城参加城市建设工作会议时,有人给他透露了一个目前尚是绝密的消息——省委组织部最近即将对谷安市的班子进行一次调整,调整前的考察很快就要派员进行。这意味着领导班子棋盘上的许多棋子将会作上下左右的移动。
机会往往就是在调整中产生的。
这,许廷高当然明白。在官场上,升迁和贬调永远是一个敏感的话题,班子里所有的人嘴巴上不说,却都心照不宣。他暗忖,按照自己的年龄,提拔的空间已微乎其微。能够保持这个状态,过几年平稳过渡到人大、政协担任副职,已经算是不错了。这并非胸无大志,而是有自知之明,让自己不要忘乎所以。
某些同僚,片面追求政绩,常常会捅一些漏子,却以“开拓性”自诩。他们恰恰还总是能遇难呈祥。许廷高不擅于如此,也不屑于如此。
但,作为时刻处于公众视线里的领导干部,有处处维护自己良好形象的意愿,是不言而喻的,至少不能让别人任意贬诋吧——或许,这也算是明哲保身。不管怎样,最近一段时间应该谨慎处事,千万不能有什么失误。何况,消息归消息,空穴来风也是常有的。
很多事情,他没往心里去,顺其自然吧。
会议结束回谷安后,整天忙着贯彻落实,分解指标,差不多一个星期过去了,忽然想起西樵山那片土地批租的事,规建局至今没有传来任何回音,这让人感到奇怪。现任局长小马的性格跟自己很相像,办事风风火火的,怎么会拖拉起来?
他拨通了马局长的手机。
马局长迟疑了片刻,才说:
“许市长,林老板前些日子去了澳洲,一直到昨天才跟他联系上。搬迁厂房的事,他还是不肯降低要价。我觉得他是乘机要挟,那些条件开出来,也太离谱了……”
“哦……”
马局长在电话里愤忿地说,林光祖在经营管理上很一般,却很有政治手腕,尤其擅长于跟政府打交道。这个老克勒,早在台湾高雄开厂时,就借当地政府征地修公路的机会,狠狠敲了一记竹杠,接着就把工厂搬迁到了大陆。否则,工厂说不定早已倒闭了。
“许市长,这家伙太恶劣了,简直是趁火打劫!给了他那么多便宜,还……”
“那么,新厂区他还想要吗?”
“怎么不想?我们的工业区在国道旁边,离高速公路出入口也很近。毫无疑问比他原来的位置好,面积也大了很多,可他故意提出要西樵山附近的地块……”
“他想要的那个地块,绝对不能给他。”许廷高把自己去西樵山调查的情况,简要地讲了一下。“给了他,我和你可就成了千古罪人。老祖宗留给我们谷安的,也就这么点遗产啦!我已经让梅江告诉国土局,这片土地必须严格控制起来。”
“那……许市长,你看该怎么办呢?”
“小马,这件事要抓紧落实,拖的时间长了,对文化广场建设肯定会有影响。”许廷高沉稳地说,“我相信,林光祖很快会松口的。他无非是要多诈几个钱罢了!”
“是的。”
“我们要跟他算经济账,更要算政治账,这里头把握分寸很重要。要做到有理、有礼、有节——原则问题是千万不能妥协的,但是也应该讲究方法。”
“我知道了。”马局长领悟了他的意思,“许市长,我一定在最短时间里把问题解决好。”
刚刚放下电话,秘书打了个内线进来,说是瑞晶公司的林光祖陪同一位诸葛飞先生前来拜访,请求许市长在百忙中予以接见。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这让许廷高颇感意外。
他思忖了片刻,说:
“好吧,请他们进来!”
林光祖陪同的,正是前些时候见过面的香港人诸葛飞先生。
彼此寒喧了一会儿,诸葛飞道出了来意,说:
“许市长,我这次来谷安,完全是私人访问,为了多交一些朋友。林董他们今晚有一个酒会,想恭请您光临,地点嘛,也在那天您请我们的湖滨饭店……”
许廷高非常有礼貌地笑笑说:“很抱歉,今晚我已经有约了,要不,改天我来请吧!”
诸葛飞不免失望:“那……”
林光祖却在一旁不依不饶:
“不行,许市长,您哪怕日理万机,也该到一到场,给我们一点面子嘛。今天晚上,来的都是海外投资商,他们的资本比我大得多呢。他们很想结识许市长,同时也了解谷安解谷安市的有关政策。您要是不到,大家都会很失望的呀。”
“那……”许廷高察觉到了他在话语中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忙笑笑,转过话锋,“诸葛先生真的也想来投资了?好啊,看来你对我们谷安情有独钟啊!”
“许市长料事如神,我们确实想来投资!”
诸葛飞不再绕圈子,点头说,返回香港的第二天,他就召开了董事会。有感于林光祖老板的大力推荐,更有感于许市长的人格魅力与办事效率,他们公司有意在谷安投资设厂。如果考察
', ' ')('顺利的话,他们可以首期投资五千万美金,在这里建造一间生产液晶显示器的工厂,所引进的设备,将是全球第一流的。
林光祖补充了一句:“诸葛先生和鄙公司的二期是配套的。以后,我将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
许廷高说:“作为一个对利润敏感的企业,你们必须追求低成本和高效率,否则就会输给成本更低、效率更高的竞争者。如果你们的成本上升的话,谷安怎么才能留住你们?”
诸葛飞笑道:“许市长很坦率哦!确实,我们在越南和其他国家有一些投资。在何处开厂,取决于总体成本,因为廉价的劳动力本身,不足以补偿基础设施薄弱、物流问题和由于政治原因和政府效率低下造成的耽搁。我认为,谷安的发展道路很明智,鼓励更多的研发、积极加强供应网络,以及提供高效的服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台湾和大陆文化相近,让我们可以更容易相互理解。”
许廷高点点头,说:“我想问一个和工作无关的问题,你喜欢在谷安生活吗?”
“我,当然喜欢。”
林光祖接过话题,说:“这个题目要我来回答,这里就像是我的第二家乡。谷安在稳步发展,现有的企业吸引更多的企业,新来的企业吸引更多的新企业。我想,只要政府把握好战略,谷安的发展会芝麻开花节节高。谷安的每一步发展,都会带来生活质量的提高,因为企业数量的增加带动了对服务业的需求。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伙伴可能会因为谷安的优越条件,而在这里建营运中心。”
“好啊,我举双手欢迎!”
“谷安为我们的发展提供了难得的机遇,这里有聪明的年轻毕业生,有不断增长的国内市场,还有迅速提高的生活质量。打个比方说,我在温哥华的房子价格是从来不变的,而在谷安,房价每平方米的价格从4000元飙升到10000元。这让我更加坚信,谷安是一个充满机遇的地方。”
“想不到,你们这两个几十年不见的老朋友,在谷安市有这么重要的合作!”许廷高朗声笑道,“好啊,诸葛先生,相信你的项目一定能成功!需要我帮您做些什么吗?”
“嗬嗬,哪能劳驾您许市长?俗话说,嫁人不能选错郎,投资不能选错地方。有您这句话,我就什么也不愁啦!在海内外华人中,谷安市以亲商、安商、富商著称,才云集了各路投资商……”
“我……”诸葛飞注视了林光祖一眼,欲言又止。
许廷高说:“有什么想法,您请放开说。”
“恕我直言,许市长,我们也有一些担心,就是怕遇到和林先生一样的麻烦。”
“林先生的事情,其实一点也不麻烦,相信很快就能解决的。”许廷高望着林光祖,脸上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具体如何补偿,建设局马局长已经跟你协商了,新厂区的地址他也帮你推荐了,得请你多多支持。政府工作千头万绪,说到底,是协调、处理各种各样的社会矛盾,很需要各界的理解和支持呀!”
“大事都由您把握着,只要企业不受损失,我还能怎么样呢?”林光祖似乎不愿谈这件事,咳嗽一声,说:“许市长,诸葛兄的许多朋友,在港台的it行业里都是龙头老大,他们把风向杆竖在哪里,肯定会有一大批相关企业涌过来。我们是四五十年的交情了,会玉成这件事的!再说,还有您许市长鼎力支持哪!”
许廷高开玩笑说:“好,假如诸葛先生的项目能落户谷安,我请你喝茅台酒!”
“真的?”
“你不相信我的话?”
“许市长的话,哪敢不相信?”林光祖忙说道,“茅台酒倒是不必了,我已经准备了金门高梁。今晚你要是光临我们的酒会,就是给我林某最大的面子了,也许会有大项目进来呢!”
“有项目进来,当然好啊!”
正谈笑间,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许廷高一听,是副秘书长梅江,想扼要地向他汇报文化广场项目的进度,特别是设计、施工单位的招标投标情况。
“半小时后,你到我办公室,”许廷高全然是命令口吻,“同时通知国土局、建设局、外经委的负责人,一起过来!”
尽管心里不太情愿,许廷高还是出席了林光祖举办的商务酒会。人,常常会身不由己。
考虑到方方面面,他把建设局、招商局和外经贸局的几个局长也一起带去了。临走时,灵机一动,又打电话通知了李安浦。他估计林光祖会谈到西樵山的事,没有人比李安浦更懂得西樵山。
李安浦听说是参加林光祖举办的宴会,在电话里连连推辞:
“许市长,我这个人随便惯了,不登大雅之堂的。再说,喝了酒还会过敏,浑身皮肤红得像烧熟的虾……”
许廷高朗声笑道:
“嗬,你担心是鸿门宴?不会的。你的任务是认识认识跟你不相同的人,不要老是把自己关在文物仓库里。你要让他们明白,谷安是有文化的。文化是软实力嘛!”
“那……好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便推辞了。
', ' ')('设在鼋湖宾馆的酒会,规格并不低,气氛却意外地轻松,甚至带有一些老朋友聚会那般的随意。看来真的像林光祖所说的那样,仅仅是为了联络感情,交朋友。
林光祖特地拿出从台湾带来的两箱58度金门高梁,热情招待各位宾客,而且摆出了一醉方休的架势。他如数家珍地向谷安市的几位领导介绍,金门高梁是用金门特产旱地高梁和当地甘甜的泉水、纯净的空气,承袭传统古法所酿造的白酒。
“我不必为它做广告。可它确实是风味独特,清香醇正,甘润爽口。许市长,你至少应该尝尝……”
“好,给我斟一杯!”
许廷高是有备而来,他本来有些酒量,但从不显露。在有节制地将火辣辣的液体灌入肠胃时,脑子始终保持着清醒。看看旁边,那些来自台湾、香港、日本、澳洲的客商们,你敬我邀,推杯换盏,已经一个个脸色酡红,精神豪爽,妙语连珠。酒确实具有独特的魔力,刚进门时的那些陌生、拘谨和客套,转瞬间都被酒力驱散了。
他暗忖,酒本来只是一种液体,一种饮料。可是,一旦被引入人际交往后,就成为情感的特殊黏合剂,就超越了它的自身。全国各地都有各地的名酒——贵州的茅台、四川的五粮液、安徽的口子窖、江苏的今世缘、浙江的女儿红,谷安农村老百姓也用稻谷酿酒,叫作“九月白”,味道很甘醇。如今又能品尝到来自台湾的金门高粱。在一个地方能品尝到各地的酒,无疑是象征着地域文化的融合。看来,曹操的诗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最应该体味的,还是他对历史文化的感慨。
作为主角,林光祖一边喝酒,一边用夹杂闽南话的普通话,讲着各种各样的笑话,与客人逗趣,丝毫也不涉及宴会的主题,也许他真的不想让宴会有什么明确的主题。
“你们还记得不记得,那时候台湾也规定,谁都必须厉行节约,凡是公务活动请客吃饭,只能用梅花餐——四菜一汤,在桌上像一朵梅花,谁也不准许违反。所有的军工教人员,一律不准出入风月场所,什么舞厅啦,酒吧啦,都不准进去。如果被查获了,将记过一次,情节严重的,要受到更加严格的处分……”
“哈哈,规定是不错呀,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难管得住呀。”
“是呀,从台北到南部出差的军工教人员,吃过晚饭后,常常被邀请去歌厅看表演——参与健康的娱乐,可不受约束哟!”
“什么叫健康,什么叫不健康,谁能分得清?”
提起看表演,诸葛飞也来了兴致。他说:
“许市长,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台湾有一个才华出众的演员,名叫许不了。许不了本来是一个孤儿,最初在魔术团当学徒,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就认魔术团团长叶柏华为义父,取名叶伯乐。有一次,魔术团正在演出期间,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叶伯乐突然失踪了。义父叶柏华感到很奇怪,连忙派人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两三个月后,中国电视公司播出了闽南语连续剧《白蛇传》,人们惊奇地发现,那个失踪了很久的叶伯乐,居然在电视剧里出现了!他扮演的是许仙身边的一个书童,名字叫许不了,竟演得非常出色。
从此,人们都记住了他。
叶伯乐从小没有读过几天书,缺乏文化,甚至连剧本都无法看懂,可是很有天资,脑子格外聪明,只要给他讲过的台词,他一会儿就记住了,在台上演得活灵活现。随着电视连续剧的播映,许不了的名字越来越响亮。观众们往往不是为了看男主角许仙,而是为了看许不了。于是,叶伯乐干脆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许不了。大名“叶伯乐”反而渐渐被忘记了。
然而,许不了有一个毛病,就是太喜欢喝酒。最初因为口袋里没有几个钱,常常喝那种劣质的米酒。价格很便宜,酒性却很凶烈。劣性酒喝上了瘾,天天都手不离杯。他成名以后,收入大大增加了,可是依然不习惯喝葡萄酒、啤酒和洋酒。
制片人杨登魁看中了许不了的才华,为了使他能够有健康够有健康的身体,在艺术上更上一层楼,千方百计劝他戒酒,甚至派了两个人专门监视他,不准他继续喝酒。许不了口头上答应了,心里却依然离不开酒。别人要限制他,他就把酒倒红茶中,看起来像是喝茶,很方便地混了过去。等到医生发现他的肝脏越来越差时,已经来不及了。
肝脏硬化所造成的痛苦,让许不了难以忍受,只好请医生用吗啡来止痛。最初,他要登台演出前,必须打一针吗啡,两个小时以后再打一针,但后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再往后,一旦离开了吗啡,他根本就无法登台演出。许不了的演出实在太艰难了,他在前台表演,后面有护士等候着他,演了十分钟,马上到后台打一针吗啡,喝一口酒,然后继续上台。在后台休息时,脸上有无数黄豆大的冷汗滚下来,嘴里嘶嘶地倒抽冷气。可是,剧场外面的海报却写得非常诱人……
诸葛飞感慨地说:“后来,许不了带着无法排解的痛苦,离开了人世。死的时候只有三十
', ' ')('二、三岁,连婚都没有结。如果有人好好照顾他,是不会这么惨的啊!”
许廷高点点头:“人啊,很多时候不是为自己活的。尤其是那种有名声的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不过,造成许不了这种悲剧的,怕是复杂的社会因素。”
李安浦不擅酒,喝了两小杯下去,脸颊上便浮起酡红,也没什么拘谨了。听他们天南海北地乱吹,他也来了兴致,说:
“我也来讲一个故事,一个假画赛过真画的故事。”
见许廷高点点头表示赞许,李安浦开始说了:
“郎世宁你们不会不知道,意大利人,清朝宫廷画家。有一个叫金二爷的,听说的人就不多了。他是吃皇粮长大的,前辈有人在内务府掌管御马……”
几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
李安浦说,清光绪二十六年的时候,宫廷里藏有一幅郎世宁的《百马图》,一度曾被太监偷出宫外,金二爷获悉后,借来临摹过。到了民国年间,有一个专门做假字画生意的人梁某,遇上了穷困潦倒,在什刹海摆地摊的金二爷。无意中得知,金二爷有两把刷子,作画的技艺并不低,对于郎世宁《百马图》的评价更是一针见血。梁某思忖一下,决定以三年为期,聘请金二爷仿制《百马图》。支付的酬劳,是每月三十元生活费。这可相当于金二爷在北京政府当差时的薪水呢!那个时候,这些钱养一个八口之家,还绰绰有余。
靠了这些钱,金二爷不仅不再摆地摊,而且续了弦,有了家室,生活过得很安逸。不到一年,两幅仿制的《百马图》就画成了,精美得无可挑剔。可是他故意拖延着,一直到了三年期限,一天也不早,一天也不晚,终于把画交出来。交画时,又向梁某索要了二百元酬劳。
梁某在这两幅画上,补了题跋,钤了乾隆的五颗印玺,又按照宫廷格式做好装裱。很快,有人以三千元的价格,买下了其中一幅。梁某心中暗喜,论成本只有两千元呀。
“还有一幅卖给谁了呢?说来也有趣,卖给了陈璧君。陈璧君是谁?汪精卫的夫人。她十分喜爱字画,自己会画上两笔,鉴定字画也有些眼力。她觉得,这《百马图》上的一百匹马,无论行、静、俯、卧、奔,每匹马的全身各部位都画得比例匀称。乾隆的印玺、诸位大臣的题跋、笔记印色也都浑然天成。尽管把画拿去给她看的人,坦率地告诉她画是赝品,谁知她刚愎自用,怎么也不相信。不管三七二十一,付了半价,把《百马图》拿下了。半价是多少?五千元。
“后来,汪精卫为了拍希特勒的马屁,将这幅《百马图》作为希特勒五十大寿的礼物,送到了德国柏林。希特勒是洋盘,他哪儿知道,这幅画根本不是郎世宁的作品!”
一段故事,听得众人唏嘘不止。
“是啊,假作真时真亦假呀。”
“张大千当年也常常仿石涛山水,连黄宾虹都误以为是真迹呢!”
“这金二爷也不容易,仿得比真的还真!”
“…………”
许廷高不由暗忖,显然是由于利欲的驱使,人们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千方百计地以假乱真。李安浦的故事,真是耐人寻味。其实,何止是书画界、文物界呢?在这个世界上,任何领域都可能有作伪,都可能有赝品,都会诱人上当受骗。谁都想不被人唬弄,练就一副火眼金睛,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宴会仍在热火朝天地进行。金门高粱几乎让人们全都成了豪气冲天的“酒国英雄”,手一抬,头一仰,总要见杯底。两个小时后,所有的人都醉醺醺的,大声地说着笑话、大话、胡话、蠢话。尤其是那个诸葛飞,搂住了李安浦的肩膀,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缠住他,反反复复地要讲西樵山出土的古玉器。李安浦本来是跟酒没缘分的,今天似乎也破例了。几杯下肚,走路摇摇晃晃,不能不扶住桌子。嘴巴里究竟讲了些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惟独两个人始终保持清醒。
一个是许廷高。
一个是林光祖。
许廷高是一个好学的人。为了更好地适应工作环境,避免不该有的失
误,他要求自己尽可能多地了解台湾,特别是经济和文化方面的情况。毕竟隔着一道海峡,半个多世纪没来往啊。
去年,许廷高终于有机会参加一个组团,去台湾访问。
在一个星期中,他们一行数人乘坐汽车绕着台湾岛走了一圈。
最令人难忘的,是东海岸的风光。高速公路沿着一条海岸线蜿蜒伸长,
放眼看去,忽而是数百米高的悬崖峭壁,崖壁直接切入太平洋;忽而是坦荡无垠的平地,海浪猛烈地拍打堤岸,激起银白色的浪涛。据说,这条东海岸公路是当年来自大陆的一万多名台湾老兵用炸药、简陋的工具和血肉之躯开凿出来的,施工中还死亡了不少人。
在途经宜兰的时候,他们有机会去了一趟苏澳港。这个港口,也是上世纪六七十时代在东海岸建设的,曾经列为台湾经济十大成就之一。令人人意外的是,因为某种特殊关系
', ' ')(',又找了一个祭拜妈祖庙的借口,他们的汽车居然顺利地通过卫兵的岗哨,进入台湾海军军港。那座妈祖庙,恰恰位于军事要塞的区域内,显然是因为先有妈祖庙,再有军事要塞,森严的军规对前来祭拜的人们也只能网开一面,这很耐人寻味。也许,去妈祖庙祭拜的人们,仅仅可以看到军港的外貌,不能考察到要塞的内幕。
沿着台阶攀上山头,站在妈祖庙的旷场上,在蒙蒙细雨间朝下望去,只见停泊在港口的许多艘军舰髹漆成蓝灰色,向空中伸出的炮筒遮盖着防护套。偶尔才有一两个士兵走动,军舰显得了无生气。
同行的朋友拍了好几张照片,居然没有受到干预。许廷高对军事设施并不关注,却对宜兰这个地名发生了兴趣。宜兰,温馨而又女性化,湛蓝的太平洋,便依偎在她的怀抱里。有人将她比喻为成熟而美丽的少妇,说她的眼睛非常明亮,能一直看到美国西海岸。也许,这是指宜兰的空气清澈、海水明净吧?
在东海岸的景观中,有一个白色的北回归线标志塔。假如把双脚跨在北回归线两侧,意味着分别踩着热带和温带两个地区。它又是有直射阳光和没有直射阳光的分界线,所以如果在“夏至”这个瞬间插一根竹竿在北回归线上,会立竿而不见影。
极目远眺,浩瀚的太平洋漫无边际,蔚蓝的大海深不可测,令人心旷神怡。注意观察,不难发现北回归线标志塔后有一些“外省军人”的墓碑。他们长眠于此,一生的最大遗憾,是永远也无法跨越海峡,回到大陆故乡,见到日夜思念的亲人。
许廷高他们来到垦丁时,正是冬季,沙滩上不见一个泳客。这处为了纪念清代光绪年间至此垦荒的壮丁而命名的公园,空旷而又萧条。放眼望去,除了北面是山岭,其余都是湛蓝的大海。东面为太平洋,西有台湾海峡,南临巴士海峡。最南端的岬角鹅銮鼻,与台湾海峡与巴士海峡分界处的猫鼻头遥遥相对。在鹅銮鼻上,屹立着一座高达18米的灯塔。陪同游览的朋友说,十九世纪中期,由于各国的船只途经鹅銮鼻近海时,常常会在外海触礁翻覆。清廷迫于美、英、日列强的压力,投资修建了这座鹅銮鼻灯塔。中日甲午战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它曾经被炸毁,又先后在原址修复,如今仍然在使用。
假如站在灯塔上,可以看到宝岛南端起伏的丘陵和平坦的台地,饱览海天与珊瑚礁林交融的瑰丽景色。绿岛悬于海中。
许廷高面朝东北方,凝望着迷蒙在淡淡雾气里的绿岛。
《绿岛小夜曲》的旋律,悄然在耳边回响。
这绿岛像一只船,
在月夜里摇呀摇,
姑娘哟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
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
吹开了你的窗帘,
让我的情意随那流水,
不断地向你倾诉……
也许,那才是引人入胜的仙境?
台湾朋友却告诉他说:“不,你根本不知道,当年绿岛是关押政治犯的地方呐!”
“真的?”许廷高不由瞠目结舌,这首以“绿意盎然”的台岛为背景,描写恋爱中男女浓烈、绵长、起伏情绪的歌曲,曾经陶醉了多少年轻人,居然跟政治监狱连在一起?
朋友说,《绿岛小夜曲》这首歌曲,孕育于1954年一个仲夏夜的晚上。原本要用在一部电影中,但是没有成功。后来,菲律宾的一家唱片公司把它灌成唱片,没想到很快风行起来,随即流传到马来亚、印尼一带。马来亚的报纸披露,歌曲来源于一名杀人犯在狱中写给女友的一封情书。依附了凄美故事的歌曲,更加博得人们的同情和喜爱。几年后,迅速在台湾的大街小巷流行起来。谐星崔百岁当年在歌厅里,也常常和搭档一起演唱这首歌曲,赚到,赚到了不少钱。
一度,这首歌被台湾的安检部门认为不妥,因为歌词里写道:“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当时台湾当局的危机意识很强,他们认为歌中的船,指的就是台湾,在月夜里摇呀摇,不是暗示着颠覆吗?尽管如此,这首《绿岛小夜曲》依然传遍台湾,甚至传遍了东南亚。只要有华人居住的地方,到处争相传唱。
前些时候,又有人拿出证据,否认《绿岛小夜曲》与政治犯或杀人犯有关,在台湾媒体中引起了很大争议。其实,承载着爱情甘霖的优美旋律,早已超越了这一切。犹如人们凝望中的绿岛,不管它曾经如何,在人们的心目中终究是旅游胜地……
在台湾的几天里,许廷高最感兴趣的是听了刘兆玄博士的一次讲话。
这位台湾玉山科技协会理事长,在全球华人知识经济共同体的题目下讲述了他的人才观。
“我以我比较熟悉的例子来说,台湾过去这一段时间,高科技的发展最得益于两种人才的漂亮结合,造就了台湾今天的成就。二十多年前,我在台湾新竹清华大学做理学院院长的时候,参加了一个高层的教育会议,里面最重要的一个议题,就是人才流失问题。我当时提出这个问题,大家都哈哈大笑。我说人才没有流失,全台湾最好的人才都去了美国,
', ' ')('这像是把人才存储在美国那儿,假如我们自己争气的话,我们建立起内部的吸引力,能够让这些人才连本带利地回来。大家哈哈大笑,因为当时一年几千个跑掉了,能回来的非常少。但是看后来十五年到二十年的发展,就拿新竹科学园区为例,可以说完全印证了我的说法……
“人才可能是未来两岸都会感觉到欠缺的。事实上,我们会共同发现,这是要竞争的部分。可以反过来讲,如果我们能在人才培养上有很好的合作机制,我们就可以理解后来很多很多的问题,化竞争为合作。”
他在讲了物流、金融流和人才流的观点后,又说:
“我曾经在香港的一个会议上,第一次提出了‘全球华人知识经济共同体’的想法,得到了很好的回应。这个想法基本上是说,我们应该把全世界各地华人经济体的高科技相关的人和产业组成一个联盟,建立一些密切联系和合作的机制,来促进资讯、知识、人才、资金的交流,当然商机就在后面。这种交流,在比较少的政治干扰的情况之下,可以良性互动形成一个全球华人的知识经济共同体……”
作为学者,他站得高,看得远,所提出的问题耐人寻味。
许廷高看到的一份资料说,2000年时,台湾著名的新竹工业园区内,留学归来人员一共有4108人,其中绝大部分是留美学生。他们参与设立的园区公司达113家。在园区二十多年的发展过程中,这些留学归来的人员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他们所带回的科学技术和经营理念,在园区内逐步扎下根来,并抽枝长叶,带动并提升了台湾高科技产业的整体发展。
所以,人们把新株竹科学工业园区称为美国“硅谷”的翻版。
在台湾五六天,喝金门高粱、品尝海鲜是不稀奇的,让许廷高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卤肉饭。
想起最初品尝卤肉饭,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当时,有一位朋友请客,到一家台湾人开办的小酒楼聚会。席间上了一碗浇着碎肉汁的油汪汪的白米饭。他特意说,这可是王永庆最喜欢吃的东西呢。随即讲起了台塑大王的“扣门”。有一次,王永庆与同事去外地出差,在一家早餐店里喝豆浆。老板问他们,豆浆里要不要加鸡蛋,他告诉随行的主管,你们加好了,我的不加。当豆浆送上来,喝了几口,王永庆却让老板把碗端回去加鸡蛋。主管们大惑不解。王永庆笑着解释道:“蛋和豆浆一起放下去,蛋占掉了豆浆在碗里的位置。我喝掉了几口豆浆再加蛋,不是比你们多喝了豆浆吗?在事业经营上,也有同样的道理!”
其实,卤肉饭是台湾最大众的食物。把不管是哪个部位的猪肉绞碎,加上调料红烧,连同浓浓的汤,浇在饭上,既能充分利用肉料,又能吃饱肚子。而且,味道也不错。
很多人不清楚,被美国《富比士》杂志评为“全世界最富有的华人”,富可敌国的王永庆,为什么别无嗜好,仅仅是吃一碗卤肉饭?原来,小时候,他的家里很穷困,每天清早,他要挑起两只水桶,赤着脚,一步步翻过屋后两百多步的山坡,到山下去汲水,然后顺着原路回来。往返五六趟,把家里一天要用的水都准备好,才匆匆忙忙赶六里山路上学去。小学毕业后,他就离乡背井,到嘉义的一家米店当学徒。十五岁时,父亲借了钱,让他开米店创业。显然是具有经营的天才,他很快就增添了碾米设备,并且将邻近一家日本人开的米店挤垮。日本人下午五点钟就停工,他却要忙到晚上十点半。日本人洗热水澡,他却在水龙头下洗凉水澡,即使是冬天也不例外。他算过,洗凉水澡可以每天节省三分钱,这相当于贩卖三斗米的利润。这个洗凉水澡的习惯,还给他带来了强健的体魄。前些年,在台塑举行的运动会上,他总要亲自带队跑五千米,不能不让人钦佩。
为什么是“磨铁”?
第一次听说“磨铁”,是在一位某大牌出版社编辑的邮件里。我刚刚出版了一部30万字的书,又发去几十万字的稿子。她叹着苦经:如今的图书市场,无论现实题材、历史题材,大都销售萎缩,很难做到盈利。出版社是不准许编辑赔钱的,要么获奖,要么挣钱,要么给挣面子……她建议我跟文化公司联系,其中就有“磨铁”。
于是,与磨铁不期而遇。
一个多月前,《千年试玉》准备上线,“磨铁”责编盛年问我:为什么要触网?也有写手问:为什么来搅混水?我也问自己:为什么年逾花甲还要跟年轻人打对阵?一连串问题,几句话说不清。为钱?为名?为满足发表欲?不,什么都不是。最后想想,无非是要改变自己。一个墨守成规,总是走老路的作家是没出息的。让自己的心态变得年轻些,体验一种从未有过的写作方式,有什么不好呢?
我已经出版了60种和文化读物,今年又有几种列入计划。书都能卖掉,可惜大多只是印几千册。这部《千年试玉》与以往的作品很不一样,花费的精力也大得多,只是希冀赢得更多的读者。回想起来,起意写这部长篇,已是七八年前,几经反复。不说十年磨一剑,也总归是调动了自己四十年的工作积累、六十年的人
', ' ')('生阅历,把仓库里的珍宝都拿出来了,且像年轻人一样埋头苦干了很多日子。可以保证,其中有大量的材料是第一手的,别处很难见到。我不喜欢野狐禅,主张真材实料、真情实感,让读者有所收获。我也不喜欢王婆卖瓜,相信读者的眼睛雪亮,能读懂文字中蕴含的苦心孤诣,是不是物有所值。既然这样,那么,恳请诸君遵守契约,花几个铜板,读一读“磨铁”上的网文,而不是为了省钱,读那些盗版的东西。契约精神,是现代人应该遵循的一种自由、平等、守信的精神,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对吧?
在当今的世风下,生态已成为一个严峻的课题。诚然,作家离不开世俗的欲望,也难以抵挡光怪陆离的诱惑。一个有良知的作家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或许只在于他在卷入世俗生活的同时,从不放弃强烈的自我意识,总想高扬精神的旗帜。这种自我意识带来折磨,带来痛苦,好作品恰恰就在其间诞生。从这个意义上说,作家应该像推动石块上山的西西弗斯。西西弗斯是理想主义者,更是荒谬的英雄。他藐视神明,仇恨死亡,以自己的身心致力于一种没有效果的事业,不断推石上山,周而复始,坚持不懈,于是创造了一种精神奇迹。
“磨铁”构筑了一个很好的平台,读者、作家、编辑,在这个平台上组成完整的互动之链。桂林一叶不是西西弗斯,但犹如加缪所说:“爬上山顶所要做出的努力,就足以使一个人的心里感到充实,”借助“磨铁”,桂林一叶正努力攀登。
感谢每一个支持桂林一叶的朋友!谢谢!为什么是“磨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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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铁”构筑了一个很好的平台,读者、作家、编辑,在这个平台上组成完整的互动之链。桂林一叶不是西西弗斯,但犹如加缪所说:“爬上山顶所要做出的努力,就足以使一个人的心里感到充实,”借助“磨铁”,桂林一叶正努力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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