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牡丹开得正艳烈,新娘幽幽地叹,“不负,既已殊途,早已不同归。”
“你没试过,怎知道殊途不同归?”辜不负扫过在场的宾客,眼底狠戾,“是不是有一些迂腐古板的家伙,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孔雀世家的当家人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魔孽一事让黎家声势跌落冰点,此次世家联合由孔家挂帅,因此开口,“辜枕月,第五代嫡长子,天赋异禀,敏而好学,十岁脱妖胎,十五岁成仙道,气如虹,皎如玉,世家公子第一人,堪称王朝之广厦。”老人的口吻多了几分遗憾,“二十岁,枕月公子身染重疾,辜家传为抱月而逝。”
辜不负眸中波澜不起,他只是仰着头,看天上飞舞的孔雀。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段他不愿记起的回忆。
他十岁脱妖胎,十五岁成仙道,十七岁为太傅,十九岁登宰相,国之衣冠对他俯首帖耳,可谓是炙热绝伦,世无其二。
他不羡春衫轻薄鸳鸯被暖,势要做烽烟乱世的孤勇,让天下从此平江河从此清。
而在有心者的煽动下,他的炽烈肝胆成了勾结权臣阴险狡诈。
他亲手辅佐的学生称帝后,第一件事便是联合十大世家,剥了他面目,废了他琵琶骨,囚于地牢,日日鞭笞,逼问他成就仙道的秘密。是的,是十大世家,其中就包括了他的家族,辜家。他的天资过于傲人,前所未有,引起了无数妖物的垂涎。
世家为妖,只要有一天没有脱离这个范畴,它们始终不配称为“他们”。
他太强大了,强大到众生颤栗,要与他为敌。
此后的十年之间,他的膝盖从未站起来过,充沛丰满的血肉被割得只剩一具骨架。然而,吃光了他血肉的妖依然是蠢妖,人依然是蠢人。
只有他,一夜白头,从仙堕魔。
觉醒了最原始的祖魔血脉又如何?他要的,从来不是强大的力量。
但它们不懂。
辜枕月第一次拿起了剑,剑锋对着他舍身相护却喝他血吃他肉的贪婪众生。
滔天杀孽,生灵涂炭。
他从血光地狱走过,走过数百载春秋,才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
但她不信他。
不信也是应该的,他毕竟是魔。
可当年,他也曾鲜衣怒马烈焰繁花,是世间女儿最值得托付的如意郎君。
“三大世家,五大豪门,三妖,五器,全了。”辜不负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妖跟兵器这么合作,看来为了对付我这个苟延残喘的骨架子,你们前所未有地团结,令我真的很感动。说说看,你们这次抓了我,又想用我做什么?”
不等世家回话,他又笑了,“现在科学进步,仪器也多得很,应该不用学着古代那一套,把我生吃了吧?事先声明,我也就个骨架子,难不成你们还打算切段熬汤?”
孔雀家主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辜公子,只要你肯伏诛——”
“伏诛,不是这样用的。”辜不负眼珠漆黑,“你我皆为妖魔,不循人间那一套,强者为尊,生死各安天命。”
众人不敢出声了。
祖魔是个口才了得的鬼才,直接怼翻全场,他们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原想跟你们打一场的。”辜不负解下玉冠,满头乌发随之落下,众人恍惚,仿佛见到了当年那个踏着月色、气如虹、皎如玉的世家第一公子,“但是你们比那群老家伙要聪明,没有生擒硬拿,而是使了美人计。让她下来,跟我说说话。”
孔家主犹豫一瞬,吹响短笛。
孔雀驮着琳琅落地,她跳了下来,凤冠红珠叮当作响。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跟他们串通好了是不是?”
辜不负连珠炮弹般拷问她,像一个大发牢骚的小男友。
“是。”琳琅答得毫不犹豫,“你封印黎漾太轻松了,而且我后来听孔家主说,他当时感受到了祖魔的气息。”
他沉默,哑声开口。
“所以,这一年多你都是骗我的么?”
直到昨夜,他们还极亲密地肌肤相亲,她痴缠喊着,白杨弟弟,你心疼疼我。
“不是。”
你看,她就是这么狡猾的狐狸,明明提着最锋利的刀斧,要将他这棵妖树砍倒,在砍之前,还抚摸他,问他疼不疼,需不需要她亲亲。
“既然不是,你过来,把你手腕的皮筋给我戴上。”他呶着唇,众目睽睽下,任性伸出了胳膊。
小孔雀紧张起来,立即去啄琳琅的裙摆。
局势突然变得焦灼起来。
琳琅安抚了小孔雀,她走近了他,又是一声惊呼,被他揉入怀中,“捉到你了。”他捉住琳琅的手腕,手指别入橡皮筋,它弹性大,容纳了一男一女的手腕。
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他顿了顿,穿过去,将橡皮筋戴在自己的手上。
“好了,我也是有小皮筋的小男孩儿了。”辜不负这样满足地说。
琳琅听完这一句,肩膀一痛,她被辜不负猛地推了出去,栽到了孔雀的羽毛上。
随后,是一场猝不及防、熊熊燃烧的大火。
世家惊骇不已,却不敢接近。
火舌吞噬了喜幛。
他站在火中,背脊挺拔,身影模糊。众人见到他最后一个动作,是稀罕摸了摸手腕的皮筋儿。
从此天地苍茫,传说消亡,再无世家第一公子辜枕月,再无清清白白绝世小白杨辜不负。
“咕噜噜——”
锅里的水开了,高大男人系着围裙,兴致冲冲尝了尝味。
尝完,他浓眉纠结得扭成毛毛虫。
“老公,救命啊!”
高大男人脱下围裙,洗干净手,嗖得一下闪去卧室,嘴里念叨老婆别急老公我上刀山下火海来救你了。
“怎么了?”
“我的皮筋儿找不到了。”
他献宝似的,特意给她晃了一圈自己的手腕。
“哇,这儿呢!老公厉不厉害!快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