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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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峤总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昏沉中也不是全无神智,起码耳边有人高声说话,又或者身下车轮辘辘滚动向前行驶时,他还是有一些知觉的。

人虽然昏迷,但体内的真气一日也没有停止过运转,习练《朱阳策》的好处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他身体的损伤不知不觉一点点得到修復。

虽然速度极慢,但等到沈峤醒过来时,已经没了烦闷欲呕的感觉,只是这些天一直昏睡,醒来之后难免也恍恍惚惚,如坠梦中,捧着脑袋浮现迷惘的表情。

打量四周,他发现自己应该身处车厢之内,只是马车停住了,外面也不知是哪里。

沈峤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他昏迷前正与晏无师交手,那么自己应该就是被晏无师给带走的罢?

正凝神苦思,车厢的帘子被掀起来,露出晏无师的脸。

「你醒了?」

只这一声,就让沈峤浑身毛髮都要竖起来。

他与晏无师谈不上深交,但对对方的脾性行事,总算还是有几分瞭解的,若不是眼前这人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还是那张脸皮,沈峤几乎要以为他被鬼上身了。

人人闻之变色,行事乖戾无常,喜欢冷嘲热讽的魔君,几时会用这般温柔入骨的腔调说话?

沈峤迟疑道:「晏宗主……出了什么事吗?」

晏无师:「你伤势不轻,昏睡了许多日,所幸体内的朱阳策真气在起作用,护住你的心脉,再休养些时日,应该就能大好了。我们现在刚进郢州,我找了个客栈住宿,来。」

他上前弯腰,将沈峤打横抱了起来。

沈峤浑身毛骨悚然,恨不得能立马转身就跑,奈何他昏睡多日刚醒过来,浑身乏力,完全没法反抗,只能任由对方施为。

晏无师一脸温柔笑意,无视沈峤跟见了鬼似的表情,将人抱进客栈,又一路任人围观,从前厅到后院,连在前头引路的客栈伙计也频频回望,他却不以为意,依旧如故。

「好教两位郎君知道,别说咱们这间客栈,就是放眼整个郢州城,这小院都是最漂亮的,二位且看,这盆景流水,比起大户人家的庭院,也不差到哪儿去了,若是想赏春景,不必去郊外登高,只在这个院子裏,就能将咱们郢州城的春景都看遍啦!」

伙计舌粲莲花,奈何沈峤看不见,也没法体会他口中形容的漂亮,只是从伙计的态度揣测这庭院的租金约莫不菲。

晏无师倒是兴味盎然,不仅没有让伙计闭嘴,由得他从头到尾介绍一遍,偶尔还会点评一两句,更让伙计来了精神,滔滔不绝由头到尾介绍了一遍。

他怀裏还抱着个成年男子,却居然还有閒庭信步的兴致,也不觉得累,伙计看在眼裏,又多了层敬畏。

沈峤身体亟需休息,睡了这么久刚醒来不过一会儿,精神又觉得有些疲倦,差点没在晏无师怀裏睡过去。

好容易等到伙计终于知趣走人,晏无师将沈峤抱进寝室,将他放在窗边的竹榻上。

竹榻上面铺了厚实柔软的羊毛褥子,这一躺下去,沈峤只觉浑身骨骼无不发出舒适的呻、吟。

晏无师却没有急着走,反倒在他旁边坐下。

沈峤:「晏宗主这回租的院子只有一间厢房?」

晏无师好整以暇:「当然不止,不过院子是我租的,我爱坐哪里就坐哪里。你昏睡数日,一路上都是我在照顾你,你不谢谢我,反倒顾左右而言他,这便是玄都山掌教的教养吗?」

沈峤心道那是因为你表现太过反常了。

正想到这裏,对方忽然伸来一隻手,将他褶皱的领子整理好,沈峤吓了一跳,这下不仅是惊诧,还是惊悚了。

他总不至于以为自己睡一觉醒来,晏无师就性情大变了。

可对方在打什么算盘,他也愣是没有闹明白。

「还请晏宗主别作弄我了。」

晏无师:「这怎么能说是作弄呢?不说外头,你知道浣月宗门下有多少弟子希望我对他们这样和颜悦色,难得我想对一个人好,对方求都求不来呢!」

沈峤抽了抽嘴角。

「还是沈某在昏睡中无意得罪了晏宗主而不自知?如果是的话,沈某在此给晏宗主赔个不是,还请晏宗主大人大量,不要与一个瞎子计较。」

晏无师忽然笑了起来:「沈峤啊沈峤,别人都说你老实厚道,我看也未必,有哪个老实人,会成天用自己是个瞎子的事情来堵别人的嘴呢?」

沈峤抿唇不语。

晏无师右手三指切上他的脉,后者微微一颤,不知是没躲开,还是不想躲。

「你眼睛还是不能看见?」

沈峤点点头:「也许是昏迷前耗尽真气,现在觉得眼睛周围还隐隐发烫,约莫又要多花些时日了。」

晏无师:「不急,从这裏去北周还有很长的路程,我们一路上也会坐马车,你可以慢慢休养。」

沈峤蹙眉:「去北周?」

晏无师:「怎么,你不想去?」

他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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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属多此一问。

两人门派、过往、性情,乃至行事为人,没有一处相似,甚至以晏无师这样极度自负自傲,也根本没法想像沈峤都沦落到这个境地了,缘何还能那么平静,更不必说像现在这样,沈峤被带着招摇过市,总会有人认得他是昔日玄都山掌教,届时必然招来许多閒话。

总会有人一遍又一遍提醒沈峤不想被提醒的遭遇,堂堂天下道门第一的掌教真人,没了武功地位,被师弟背叛,他悉心维护的一切,却不被认同,大家都觉得他的做法是错的,等于从小到大的观念被颠覆。

更悲惨的是,他眼睛现在还看不见,黑夜与白天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在不熟悉的环境裏,多走几步路都会被绊倒,更不必说早上起来洗漱穿衣之类的小事了。

相比应敌时只能听音辨位,这些琐碎细节,才更能让人体会到那种深深的挫败感。

这种失败者的心理,晏无师很难理解,也没兴趣去理解,让他感兴趣的是沈峤这个人。

即便是江湖人,一身武功尽丧,从轻易可取人性命,变为处处受制于人的弱者,这种时候不说歇斯底里,起码也是满心惶惶,焦躁郁闷的。

这个看着软和的人,内裏到底有怎样一根硬骨,才能保持平静?

沈峤点点头:「这一路上,我怕是又要连累晏宗主的行程了,实在过意不去。」

晏无师本以为他不想去北周,会拒绝或提出异议,谁知对方态度如此温顺,倒又是出乎意料,他假惺惺道:「你也可以选择回玄都山,在玄都镇落脚,再寻机见其他师兄弟或长老,说不定他们的想法跟郁蔼不一样,也会支持你重新拿回掌教之位。」

虽然明知晏无师这番话可能在煽风点火,挑唆人心,但沈峤仍旧摇摇头,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现在武功不济,又因败于昆邪之手,纵是回去也无颜再执掌玄都山,而且郁蔼既然当上代掌教,必然已经掌握本门喉舌,我身在其中,反倒会为其挟制,倒不如离得远些,也许还能看明白一些事情。」

说到此处,他笑了一笑:「从前晏宗主不是曾说过我不通俗务,不识人心,方致今日下场么,晏宗主在北周身居要职,若能跟着晏宗主,定能学到不少东西,也免得我再行差踏错,重蹈旧日覆辙,这倒是我之幸事了。」

晏无师挑眉:「郁蔼跟匈奴人合作的事,你不管了?」

沈峤摇摇头:「此事个中大有蹊跷,晏宗主想必也看出来了,狐鹿估败走之后,二十年来毫无音讯,昆邪奉狐鹿估之命重入江湖,必然不仅仅是为了与我约战那么简单,他与郁蔼合作,必然也有更深的图谋。我听说晏宗主曾与昆邪打过交道,您觉得此人是否勇莽之辈?」

晏无师倒也没有隐瞒:「他的资质其实不低,假以时日,未尝不是另一个狐鹿估。他与我交手时,虽然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胜我,但很明显是留了一手的,我不知他为何不尽全力,撩拨了他几回,回回皆是如此,他不胜其扰,方才逃回匈奴。」

言下之意,若真是鲁莽无谋之辈,就算明知道打不过晏无师,也不可能忍耐这么久,每次都不尽全力。

沈峤微微蹙眉思考。

许多事情联繫起来,隐隐有些眉目,但这眉目现在看起来又不甚清晰,俨然巨大线团,一片混沌,他至今捕捉不到那个线头,所以仍旧有诸多不解。

他叹道:「看来确如晏宗主所说,我对天下局势知之甚少,坐井观天,固步自封,郁蔼之事,我也有责任,以致于现在根本猜不透他们的用意。」

晏无师哂笑:「哪来那么多有感而发!一力降十会,只要你实力足够,通通宰了又算什么事,这些人敢背叛你,就要做好被清算的心理准备,难不成你弄清他的用意,还要去谅解他不成?」

沈峤对他这种「不如意就杀了」的风格很无奈:「照你这样说,郁蔼能控制玄都山,我那些师兄弟,还有玄都紫府的长老们,也都是默许的,我那位老好人大师兄,同样觉得郁师弟来当这个掌教,比我来当要好上百倍,难不成我都要宰了?这些人都是玄都山的中流砥柱,没了他们,哪里还能称得上门派呢?」

晏无师恶毒道:「就算你将来武功恢復,回去光復掌教之位,你与你那些师兄弟们的交情,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他们背叛过你的事情,会如同鱼刺如鲠在喉,令你难以释怀。对他们而言,即便你不计前嫌,他们就会相信你真的就毫不介意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逼近沈峤,温热气息近在咫尺。

沈峤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每个人心中皆有恶念,区别只在于做或不做,何必苛责?」

晏无师却道:「哦?这么说你心中也有恶念?你的恶念是什么,说与我听听?」

沈峤想后退,却被一条手臂拦腰截住,不得已他只得微微弓起腰。

不知何时他被逼至墙角,上半身的后背则贴着墙边,后面约莫是挂着一幅画,卷轴处正好硌在他的肩膀下方,硌得生疼。

「阿峤,你的恶念是什么,说来听听。」

这声阿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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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得沈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他没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随即又被对方低沉的声线诱惑得恍恍惚惚,张口欲答。

「我……」

叩叩叩!

外面响起敲门声。

沈峤微微一震,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对我用魅术?!」

「这叫魔音摄心,浣月宗也是日月三宗之一,合欢宗会的,我自然也会,白茸那个小丫头片子练得还不到家,你多听上几回,以后就不会轻易中她的招了。」

被一语道破,晏宗主也毫无惭愧之色,反倒一副「能得本座出手是你的荣幸」的傲然语气。

沈峤谦谦君子,哪里说得过他这番歪理,闻言气乐了:「这么说我还得谢谢晏宗主了?」

晏无师:「嗯,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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