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从脖颈上摘下一枚弯月式样的银坠,恭恭敬敬的递到褚楚掌心里。
“公子,我娘唯一留给我的,用它给您当信物吧。”
褚楚接过来,仔细瞧着,是一枚带番莲纹样的、小手指般大小的银月,绝无例外这是他目前全身上下最贵重的了。
“我暂且先替你保管着,等完事儿了,就还你。”
褚楚说完,把银月挂上自己的脖颈,手指摩挲过这坠子,他想着还是第一次见弯月式样的银坠呢。
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懂得,那上头的纹样肯定别有来头,至少,他在陵国、在川国都未见过与之全然类似的。
众人啧啧称奇,今日发生在褚小公子身上奇事可太多了。
第一便是褚小公子重新理会了梅苏。
听闻早年褚小公子头一遭来醉梦欢的时候,瞧上的就是梅苏,那时候他天天追在梅苏后头跑,梅苏也乐意陪他聊天解闷、同他探讨琴棋书画,唯独有一点就是卖艺不卖身,好说歹说都不肯与小公子同榻而眠。
久而久之时间一长,小公子热脸贴够了冷屁/股,从此掉头去找红倌里的头牌。
第二便是,褚小公子竟然当着梅苏的面收下了他人的信物,而且还是同为清倌里的末位。
众人猜测,这莫不是当面给梅苏下脸子,小公子这招高!实在是高,八成就是故意挑更迭局来膈应人的,谁叫今日是梅苏主动低头来寻他。
第三便是,收到手的信物还给还回去。
这可没有先例,褚家小公子也并非这等人,不知道是不是一朝病愈转性儿,反正大家肯定那末位只是被褚楚用作了工具人,总要给人的一点心理慰藉的嘛。
褚楚朝漏笑笑,拍了拍左侧身旁的凳子,示意他坐下,“你这单字称呼不美,想这枚银月该是母亲给孩子的儿礼,或许你的名字里正带着“月”字,不如改改以后唤作‘漏月’如何?”
他想起了茫茫岁月里自己的阿母,小的时候,阿母也是给过他儿礼的,虽说只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姜,却无比的珍贵。
陵国后头那几年日子越来越难过,身为乞儿讨不到吃食树皮草根都要啃,他的儿礼早早的成了果腹之物,若是个不能吃的,或许现在还能睹物思人。
“公子取的,定是好的,以后奴就叫‘漏月’。”少年有些傻气的憨笑着,暗自觉得公子真是极好的人。
真是个极单纯的孩子,褚楚对于漏月有些感同身受,是以他满意的点点头,这种情况……以前看过的川国话本子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对!孺子可教!便十分庄重的对漏月道:“孺子可教也。”
忽然他又觉得自己和话本子里的的那等学堂夫子有点像,若是留着一把花白的长须那就更像了,唯独有一点,这一点儿也不褚楚!
褚楚一扶额,在心里埋怨起来,隔国如隔山!想要装川国人可真难!想要装川国的顽劣公子是难上加难!他有点儿心惊胆战的朝周遭看去,发现并没有人像之前那样把关注投向他,还好没露馅,再一看,原是醉梦欢的更迭要开始了!
*
刚刚回报的小厮心里害怕至极,听到男子遣他出去的话如获大赦,一溜烟儿的退了出去。
屋中男子拢了拢自己身上仅有的那件中衣,一双同时揉合了仙气儿与妖气儿的眼扫视过地上全部的衣裳,皆是不甚满意,最终捡了那新做的靛蓝刻丝暗金松纹长袍穿上,从锦盒里宝贝似的拿了一根暗银嵌玉厚腰带围上腰间。
小没良心的,你不来找我,我来找你便是。他轻声说,拿起桌上搁置的那柄暖玉锦绸十八骨折扇,推开门朝外走去。
外头确实吵得很,他刚踏出房门便揉了揉眉心,若非今日是更迭之日又要寻褚楚,他是一步也不愿迈出自己的房门的。
一路这么走过来,不管是客人还是小倌们,还有那些小厮,都退得三五步,尊尊贵贵的道一句:鹭箬公子。
才懒得管他们,鹭箬一路行去,只为寻一道身影,小没良心的,你跑哪儿去了?
是了,他身旁那没用的废物点心,只告诉了他褚楚今日的大致的穿着和样貌,再问却是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了,可惜他并没有差人继续跟着褚楚,无法向他言明此刻褚楚所在的方位,今日这醉梦欢人声鼎沸的,非得要他好一通找,思及此,鹭箬更是在心里又忿恨的连骂了几句废物点心。
虽然表面上仍然云淡风轻,时而还向周遭的一切点头致意,实则他心里面急不可耐,那臭梅花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自打褚楚不上他那儿后,二人见面无非互相问个好,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不知道今日怎么主动去招惹褚楚,褚楚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没有第一时间就到他那处去,万一褚楚念及起旧情,他不敢想……
大概是情绪有点过激,突然有什么不可遏制的念头涌上心头,他打了个寒颤,强行把这念头压下去,可是但凡生出此等念头,在下意识里就会自己愈演愈烈,他心里暗自吐出一句糟糕!。
周遭的人都纳闷,大家都认为以鹭箬公子这些年在醉梦欢的红倌头牌的名气地位必然是奔着中庭那场更迭赌局去的,却不知道为何此番停歇了下来,而那位公子脚步顿了一顿,忽的转向朝西,惹得一众人纳闷的同时平添诧异。
人有三急不可避,勿怪他人,只怪自己贪杯误事,鹭箬恨不得在拐到那个无人拐角的时候给自己一巴掌,本就差人一步先机,这下怕是更争不赢那臭梅花。
可是当下,他没那个功夫,他是真急,若非真急,怎会愿意来此与客人们共如一厕,醉梦欢虽然明面上无人管辖,其间运行自有其法度,大家都都规矩得很,若坏了规矩,仅凭这一个错处就自然而然会被排挤出去,谁不想往上爬呢。
譬如在这醉梦欢里头,如厕的所在也分得清清楚楚,下头小厮们有小厮们固定的简易的茅房,客人同坊间之人不同,如厕之处称之西阁,伶倌们的统称雪隐[1],像鹭箬这样的头牌,毋需出门,有自己私人的空间,名字由主人家自取,爱叫什么叫什么。
原以为,现下中庭赌局快开,西阁那处应当是无人的,可鹭箬探出头望去却不如预想那样。
西阁门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正有二人争执,那二人,一人是西阁的值守小厮,另一人可眼熟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