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素虽是个姑娘家,但这大宅里服侍的丫头,什么不曾见过。一看了主子这幅样子,她心中便已猜到了几分,虽是不安,也不敢当着锄药的面问,只好闭口不言,扶着姜红菱回去了。
姜红菱自屋中出来,只觉天高云阔,心怀舒畅,两世加在一起都没今天这般快活,不知不觉,连步履也比平日轻快了几分。
回至洞幽居,才进了房门,如锦便迎了出来,说道:“奶奶可算回来了,容大奶奶等了奶奶好久了呢。”
姜红菱心中高兴,一时没回过神来,随口问道:“什么瑞大奶奶?”
如锦回道:“奶奶糊涂了?就是族里容大爷的娘子,容大奶奶。她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这会儿还在耳房里坐呢。”
姜红菱这方醒悟过来,这容大奶奶便是那总来打秋风的寡妇张氏。
这张氏常年靠着侯府接济度日,前回吃了苏氏的闭门羹,回去了几日。如今听闻这边府里,实际管事的是大少奶奶,便又带了孩子来姜红菱这里请安。
姜红菱心里明白这妇人所来为何,虽是门穷亲戚,但好歹是顾氏的族人,面子上也不好过不去,便吩咐道:“先请她到堂上坐,我换了衣裳就来。”
如锦听着,闪身传话去了。
姜红菱便进了内室,在梳妆台前坐了。如素伴着她将发髻重新打散梳理了一回,口里便说道:“这个容大奶奶,往日里只晓得恭敬李姨娘,也怨不得太太不待见她。”
姜红菱自拣妆里拿了一盒香脂出来,轻轻拈了一些,在脸上重新匀了一回,方才说道:“世人皆是这般,能凭着情义相交的又有几人呢?何况,你无权无势,同你结交有几分好处,那谁又会来?有句老话,叫做时来顽铁生光辉,运退真金无颜色。便是这个道理。”
如素听着,又说道:“奶奶说的道理我懂,但这岂非是说势利眼就对了?”
姜红菱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不要这等孩子气,咱们不势力眼就是了,你还管的了旁人么?这个张氏,虽说以往奉承姨娘,到底也只是为家计所迫,且又不曾替她做过些什么。到底是一门亲戚,姨娘当家的时候还接济,轮到太太手里便诸般不管,倒叫人家怎么说太太?传到老爷、老太太耳朵里,总没什么好事。”
如素听着,便不言语了,替姜红菱重新梳了个随云髻,将如意云纹白玉钗插在了发髻之上。
姜红菱见妆容妥帖,便自妆台前起身。她想了想,将那流云百福羊脂玉佩递给了如素,说道:“还拿之前的手巾裹了,好生收在我的箱子里。”
如素神色微动,便应了一声。
姜红菱走到堂上,果然见那张氏在堂上坐着,她那小儿子正偎依膝下。
张氏见她出来,慌忙起身,向她屈膝道了个万福。
姜红菱浅浅一笑,立着受了她的礼,方才道:“嫂子当真是客气了。”说着,便请张氏坐,又吩咐丫鬟重新整理果盘茶点上来。
少顷功夫,堂上当差的丫鬟便送了一盘白糖猪油糕、一盘果馅儿椒盐金饼、一碟子油酥泡螺上来。
这些点心,却是姜红菱这边小灶上做的。她这院中有个小小的茶灶,平日里预备人来客往的茶食。姜红菱于吃食颇有些讲究,娘家祖上又是做点心的起家,对点心烹饪颇有些独到的心得。她闲来无事之时,便常指点着身边的这些丫头们上灶烹调。她这洞幽居中的点心,虽不能与娘家铺子里那些老师傅们相较,却也是侯府别的院子里吃不到的。
张氏来了大半日功夫,喝了半壶的清茶,这会儿早已饿了,就更别说那个跟着她的男童。
那男娃儿看着桌上精致喷香的点心,如点漆般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咬着自己的食指,却并没有闹着自己的母亲要吃。
姜红菱瞧了出来,便浅笑着拿了块点心递给他。
那男娃儿接了过去,却并不肯吃,倒送到了母亲跟前。
姜红菱看在眼中,微笑道:“这孩子知道孝敬母亲,嫂子家里真是好家教。”
张氏笑着回道:“只是他哥哥在家,时常教导他罢了。他哥哥在书院念书,回来无事,便教他认些字,有时也讲些什么先贤的话与他听,我也听不大懂。”
姜红菱说道:“百善孝为先,这两个孩子都知道孝敬母亲,可见嫂子是有福之人。”说着,她心念微动,又问道:“不知这孩子的哥哥,如今做些什么差事,可考了功名不曾?”
姜红菱嘴上虽这般说着,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
如今朝廷律制,但凡考到了廪生,朝廷按月供给廪膳。这家孩子若当真是有出息的,又何至于让母亲这等日日投亲靠友的打秋风。
然而她于上一世的事情,所记得的并不详实。不是每岁大事,便是与己相关之事。顾氏族里这些人,后来的去向前程,她便都不记得了。
若然当真是有用之人,就此挖来又何妨?
她和顾思杳筹谋甚大,襄助之人是越多越好。
第53章
那张氏赧然一笑, 说道:“让大奶奶见笑了,环哥儿没甚出息, 去岁朝廷的恩科, 方才勉强中了个廪生。”
姜红菱心道,这却奇了。
那张氏见姜红菱面色有异, 也猜到她疑心什么,连忙说道:“环哥儿考了这个廪生, 按律例, 朝廷每月是要给些银米的。只是他在凤阳书院读书,开销难免大些。瑞哥儿年纪尚小, 如今也正是开蒙上学堂的年纪。我相公去的早, 我一个妇道人家, 除却环哥儿有时出去卖些字画, 替人代笔,委实没有别的进项。这往昔虽得姨娘照拂,每月肯借我些银子度日, 但这一年下来的利银也很是不少,偿还起来也是不易。”
姜红菱闻听至末后一句,心里猛跳了一下,问道:“利银?李姨娘往日接济你们的, 竟然是借钱给你们?还要收利息的?”
张氏一时失口, 说走了嘴,忙遮掩道:“姨娘肯借银子与我们,这已然是很好了, 就是收些利银,也是理所当然。”
姜红菱面色微沉,说道:“嫂子不知,此事关系不小,近来府里的账目交还到了太太手里。太太细查之下,发觉竟有许多的亏空漏洞,钱账两不相符,正想着如何同老太太说。嫂子也知道,府里之前是姨娘当家,前任出了漏子,没道理叫太太背着。嫂子还是将实情告与我,借银几何,利银几何,兴许还不止嫂子一家呢?”
张氏是个没甚主见的妇人,她同李姨娘借贷,她长子顾环便不甚认同,只是拗不过她。如今又听姜红菱说的厉害,心里也慌了,只当果然关系侯府什么重大要紧之事,踌躇了一阵,便将李姨娘放贷的经由和盘托出。
姜红菱听了一回,心中算了一下。这李姨娘放的,竟然是高利贷。驴打滚不说,竟还要五分的利。头一年还上了倒还好,若还不上,这债便要如雪团一般越滚越大。长此以往,必要受那李姨娘的勒掯,长年累月的替她送钱。
姜红菱默然不语,只在心中盘算着,却听张氏又道:“……总好在环哥儿还能卖些字画,虽欠了些银子,倒也尽能还上,总不至于打了饥荒。”
姜红菱心道,这却奇了。
这借债算下来,一年也很是不少钱了,那顾环的字画能值得几何,竟然够填这个窟窿?
她心中奇怪,便也当面问了出来。
张氏却有几分不好意思,微笑道:“我也不大懂的,只是听外头那些人说环哥儿是什么名士,来求字画的人也不算少。他有时写,有时不写。”
姜红菱闻听此言,只觉的心中发紧。不曾想,原来顾氏宗族这些穷亲戚里,竟还藏着一个名士!
这些所谓名士,虽还不曾入仕,却在本方学子文人之间,名声极大。书画值钱这还是小事,他们讲出来的话,也极有力道。若是运作的好了,还真是个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