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韩雪绍惊讶了,“你能够操纵别人的真气?”
“能是能,不过只能操纵一点点。”祝寻鱼翻过手腕,任由那缕真气顺着他的腕节滑过,重新朝着韩雪绍的方向飞去,“比起这个,师尊此时不是应该夸我悟性好学得快么?”
韩雪绍中肯地评价道:“你悟性确实很不错。”
祝寻鱼看着韩雪绍,忽然眯了眯眼睛,轻轻“诶呀”了一声,以手遮了眼,说道:“师尊,我们往旁边站一站好不好?正是晌午时候,太阳刺眼得很,我望着你,快掉眼泪了。”
听完这话,韩雪绍转身看了一眼,她原本不觉得,祝寻鱼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刺眼。
于是,她拉住祝寻鱼的手腕,将他带离阳光,席卷进黑暗的遮蔽下,这个少年这才肯将手放下来,一双杏眼红得透彻,染着一层未褪的热意,像只稀里糊涂掉进洞里的兔子。
如此一来,韩雪绍就全然站在了阴影之中。祝寻鱼听着她问自己眼睛还疼不疼,边小声地撒着娇,边揉着眼角处挤出来的几滴假惺惺的泪珠,手底下,眼神却逐渐变得暗沉。
他用指尖勾住她腰际的环扣,让那微微晃动的三色玉坠从阳光下落回阴影之中,另一只手顺势搭在了韩雪绍稍显瘦弱的肩膀上,沉下手腕,稍稍施力,看似是腿软站不住,实则是将她的身形向下按压,而在韩雪绍的身后,映照在墙壁上的阴影如活物般蠕动起来。
韩雪绍发觉身后有一种冰冷的、混沌的气息的那一瞬,本想回过头去,祝寻鱼的手却已经从她肩膀轻巧地落在了她的脖颈上,温热的掌心贴在她颈弯处,严丝合缝,指腹将她欲要侧过的脸颊停住,眉眼温软,端详着她的神色,压低声音说道:“师尊,别回头呀。”
阴影宛如幽林中的沼泽,逐渐张开了血盆大口,将韩雪绍的身形彻底笼罩在利齿下。
很奇怪,自从脱离阳光之后,心底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韩雪绍垂眼望着祝寻鱼,他的手也就是不轻不重地放在自己的颈间,自己若是真想要回头,回头便是了,可偏偏有股无形的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告诉她,千万不要回头。
眼见着大功告成,祝寻鱼笑意渐深,然而——
还没等他彻底放下心来,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东西,狠狠地抽在了他脸上!
祝寻鱼被抽傻了,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与此同时,韩雪绍身后的墙壁爬满了厚厚一层冰凌,隔绝在外的阳光透过冰层反射进墙角,发出刺眼的光芒,将阴影彻底驱散。
韩雪绍确实没有回头,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只是催动真气,将自己身后那个看不见的、混沌的气息撕裂,可惜它的离开就如同它出现那般迅速,不留痕迹,她的真气只是略略一触,尚未施力,那东西就已经离开了。
确定身后没有危险后,韩雪绍回过头去,身后却只余冰层冻结的青苔,再无其他。
韩雪绍盯着那几处碧绿看了半晌,这才回头去看祝寻鱼。他正捂住半边面颊,像是被打疼了似的,嘶嘶地抽着气,而水镜正悬在一旁,见她看过来,便顺从地落入她掌心中。
祝寻鱼这下子是流了真眼泪,像断线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韩雪绍将他的手臂拉下来,只是想看看伤得如何了,指缝就已经湿得一塌糊涂,她假借擦眼泪的名义,不动声色地又往祝寻鱼的脸上擦了回去,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就糊得像小花猫似的,好生可怜。
他脸上抽出了个红印子,好长一条,水镜薄,也怪不得他被抽了一下就疼成这样。
祝寻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往韩雪绍颈间蹭去,肩头那一块布料登时湿了半截,他边掉着眼泪,边指认罪魁祸首,唇齿不灵光,含含混混地念叨:“就是这破镜子,它打我!”
韩雪绍哄他,曲起指节在水镜的边缘处敲了敲,很轻的一下,算是给他报仇雪恨了。
她原是以为祝寻鱼假哭,哄一哄就了事,没想到祝寻鱼这一哭还停不下来了。她问祝寻鱼还要哭多久才算结束,祝寻鱼抽抽嗒嗒,抬起脸,她才发现祝寻鱼的表情是很正常的,眼神冷静得像是月掩之际的夜色,然而那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怎么也劝不住。
韩雪绍问:“你从来没哭过?”
祝寻鱼很艰难地答道:“从来……没有。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停下来么?”
他这话,说得倒像是头一遭用这具躯壳似的,还不是很明白到底如何操纵它。
韩雪绍站得累了,祝寻鱼哭得也累了,于是韩雪绍只好先让祝寻鱼蹲到旁边去哭个够,又解开绳扣,取下湿了半截的外袍递给他,拿来擦眼泪,只等着他没眼泪可流。
祝寻鱼半是痛苦半是茫然地蹲到墙角处去掉眼泪了,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这滚烫的、咸咸的液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不理解韩雪绍的反应为何如此迅速,更不理解那镜子抽在脸上的时候为什么这么疼。哦对,还有一点,按理来说,她不是应该无法操纵法宝么?
烦躁之余,他又有些庆幸,这么一出闹剧,倒将方才的事情一并揭过去了。
而韩雪绍站在原地,水镜入手,有一丝凉意,她心中有些许推测,将水镜翻过来。
在阴面之中,有一抹殷红一闪而过,比朝霞更衰败,比晚霞更热烈,近乎于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