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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界,新雪覆了满山银白,远远望过去宛如仙山。
潼川派到了。
在魔界不过数月,故地重游却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好似以往漫长的三十多年岁月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缕,而和怀鱼在一起的时候却是真实存在的。
谢稚白想起在魔宫中等待自己的少年,嘴角不由得勾起笑意,落在守山门的弟子眼里不由称奇,他们何时见谢稚白有如此神色温和的时候,无端叫人脊背发凉。
青年被绑在捆仙索里,脚步缓慢而坚定。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魔界的医修,看模样修为并不高,容貌却尤为出众,也不知她是如何能把这逍遥法外数月的谢稚白抓到的。
守山门的弟子不由得想到,不会是美人计吧,步子也一点都没耽搁,将谢稚白被抓的事上报长老去了。
挽绿忧心忡忡,她并不是贯常做坏事的,一生行医修道,克己修身,唯独设计了谢稚白,若是谢稚白报复于她,她的心里还能好受点,可谢稚白偏不,还领着她来潼川,让她来取归元灵芝。
“真能全身而退吗?”
她在心里想到,曾有几次她都想掉头就走,回魔界去,可怀蘅尊上又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她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莫长老能如此果决地做出隐瞒怀鱼尊上的决定,好似百年前和怀蘅尊上的相依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真是不存在的一般。
走在她前边的青年也没有回头,为了让她能顺利拿到归元灵芝回到魔宫,谢稚白给她请了镖局押送归无灵芝,以及保护她回宫,还在潼川派的山脚给她造势,势必要让修仙界的人知道她绑了谢稚白来领归元灵芝的消息。
这一番下来就是十多天。
谢稚白没有挽绿心中诸多弯弯绕。
他不信任潼川派,不是不相信潼川派里面会有归元灵芝,而是不相信潼川派真能下血本来抓他给他的师尊松生报仇。
修士中鲜少有重感情之辈,再多的热血也被无边的孤寂磨得所剩无己,所看重的大多都是利益罢了。
在见他被捆仙索束缚后,取他仙骨便有如探囊取物,何必再拿出归元灵芝来。
不过这回倒是谢稚白料错了。
雪峰之顶,潼川派的各位长老坐在清安殿前排成半圆形,如邻大敌。
为首的长老说道,“既已送到,小童,你便将归元灵芝拿出来,赠与这位巫医。”
旁边的小童看了挽绿一眼,端着锦盒走到她跟前。
谢稚白看着说话的长老,这么多年他也是一点都没变过,连对着客人也是居高临下的口吻,没有一点客气可言。
原以为他只是不待见自己,如今看来倒是错怪他了。
挽绿接过装着归元灵芝的锦盒,确认没有问题后点了点头,走出两步后回头深深望了谢稚白一眼,便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谢稚白在上山之前就叮嘱过她,拿到东西迅速下山不要停留,早点回去免得他分心。
谢稚白站在空地上,环视了一圈坐在蒲团上长老们,倒像他是主人,而长老是客人一般。
等了两盏茶的时间,地上坐着的人还是没动静。
“你们是还没商量好由谁来拿我这仙骨么?”
为首的长老抖了抖胡子,“我潼川派怎会做如此下作之事?”
谢稚白意识到不对劲,他以为潼川是冲着他的仙骨而来,所以才用捆仙索缚住自己,要是他们给他解开绳索,他便可祭出白虹剑杀出去。
纵使不能全身而退,也可保全性命。
小怀鱼还在等他。
有一蛾冠博带的老者说道,“你犯下弑师的大错,枉为人徒,且天命预示你为覆灭潼川的罪魁祸首,此等魔头,还是炼化了干净。”
众长老皆跟着附合。
谢稚白知道不能善了了,前一句的理由是假,后一句的理由才是真,他们怕他灭了潼川一派,所以下定决心对他实施烹刑,正好又可以将他分食,不偏不倚,好个修仙界的名门正派,直叫人叹为观止!
然而他的心竟然出奇地平静,和怀鱼在一起后,他好似就拥有了无限底气。
不管山河变幻,沧海桑田,总有一个人会在他身后等他,抱着他说,“十三别怕。”
他不怕。
杀虞宿的时候用掉了他太多修为,上潼川也不过是堪堪达到能逃走的修为罢了,如今遁逃的路子没了,他得另寻他法。
怀鱼还在等他,要是看不到他回家,少年肯定会哭鼻子的。
恍惚间,他好似真的看见怀鱼抱着腿坐在石头上哭得满脸泪痕,哭得他心如刀绞。
他在心中默了两声,“不要哭,不要哭……”
青年咬碎嘴中含着的丹丸,丹丸可短时间提高修为,但也会遭数倍的反噬,可现在他也顾不上了。以他现在的修为,想要完全催动白虹剑还是太异想天开,只能借助外力。
他想早点回家,家里廊下挂着冰灯,殿内铺着绒毯,少年会偷偷
', ' ')('躲在书案边雕小玩意,还会把手背在身后不让他看,软软地叫他十三。
潼川的雪太大,冻得他的心没有一刻活过,他不喜欢这里。
谢稚白一袭白衫几乎要融在风雪中,长身玉立好似天上真神。
只见他咬破舌尖,对天起誓。
“与谛作约,助我破阵!”
捆仙索瞬间化为齑粉,衣袍被潼川上万年不变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盘坐的长老们登时全都起身,望着谢稚白。
眼前的青年释放出的威压以不可抵挡之势漫开在山顶,比经年不不化的霜雪还要冷。
天光刺破云层落在谢稚白身上,将峰顶也全都包裹在其中。
谢稚白修为暴涨,竟是从化神期直接到了炼虚期。
冥冥间好似和天地有了某种联系,山间的清风和霜雪渡过他的经脉,传递给他充裕的灵气。
他以身为引,脚踏虚空祭出一招“破空天”,将身体作为容器,凝天地之力,一剑断九州。
竟是不要命的打法,什么元神俱损,什么仙骨被废,他都不在乎了。
白虹剑光芒耀世,以数倍的光圈在峰顶荡开。
长老们再也扛不住,嘴角溢出鲜血。
谢稚白脸白得像纸,眼前全是怀鱼哭泣的模样。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死!
长老们没想到竟然引来这样一个妖邪,当即打开了封山大阵,不论如何,潼川总得保住。
谢稚白:“别做梦了。”
便是埋骨地,他也得拉着他们陪葬。
引血为誓,以心入道。
天塌地陷。
地动山摇。
十里群山夷为平地,九大宗门之一的潼川被一人之力灭尽。
谢稚白直直地摔了下来,眼睛望向魔界的方向。
“……怀鱼,不要哭。”
挽绿被潼川的震动惊到,对着镖师说道,“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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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外绿荫如盖。
怀鱼本就是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更别说从来没分过东南西北的小白。
一人一兽站在树荫下大眼瞪小眼。
怀鱼:“养你有什么用?”
别人家的灵兽,会打怪物,能当坐骑,还可以引路,威风极了。
他养的灵兽比他这个主人还废。
小白蔫头耷脑地走在怀鱼身后,每次和怀鱼出门都是这样,它都习惯了。
怀鱼给自己戴上风帽,这次不比之前捞谢稚白的时候,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他要去的是修仙界,路上肯定会遇见人的,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少年身量不高,穿金戴玉,又挺着肚子,一瞧便是扮作男子出门的富家女子。
等他走到街道上时,便有个清瘦的小姑娘主动问他是不是要去修仙界。
怀鱼悚然一惊,不是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是魔界中人,听闻潼川被夷为平地,便想着去捡个漏,她又没钱,只好打上怀鱼的主意,毕竟怀鱼看起来就很有钱。
“不瞒你说,我是去潼川寻人的,家姑的二表嫂的侄子在潼川修行,如今潼川被夷为平地,我实在担心他的安危,见你的模样也是去寻人的吧,我可以带你去。”
怀鱼点头,他要去找谢稚白。
少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看着不像是骗子,就跟着她走了。
一路聊到了雇车的地方,怀鱼知道了这小姑娘名叫沈雯,爹娘都不在了,留她一个人讨生活。
沈雯雇了辆马车又叫了个车夫,对怀鱼说,“好了,走吧。”
怀鱼总觉得自己上当了,沈雯把他领到雇车的地方,就叫可以带他去修仙界了吗?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大错,要不是沈雯,他还不知道外面还能租马车,而且看着还挺安全,不是打家劫舍的黑店。
少年掏了钱,让沈雯跟着他去修仙界。
一路上沈雯都拉着怀鱼聊天,怀鱼又不是能瞒得住事的人,将自己的底细抖了个七七八八。
沈雯义愤填膺,“你说什么,他叫贺青霁?”
怀鱼见沈雯如此吃惊,问道,“他在修仙界很有名吗?”
沈雯咬牙切齿,“那可太有名了,你先别去找他了,这马车的钱算我借你的,你回家找好高手再去修仙界,能把他揍得满地找牙那种。”
怀鱼:“为什么要揍他?”
沈雯见怀鱼如此不成器,气得倒仰,“他是修仙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肯定是渣了你就跑了,现在他又有了新欢,不揍他揍谁?”
怀鱼:“可他和我说他没谈过恋爱,肯定是有误会。”
沈雯头顶都要冒烟了,怎么会有这么好骗的人啊!
“那些个花花公子都说自己是第一次,专门骗你们这些什么不懂的小公子小姑娘。”
怀鱼抱紧了小白,“他不会骗
', ' ')('我的。”
谢稚白给他的嫁妆还放在芥子袋里呢,没有人会骗了人还倒给他这么多钱吧。
沈雯不知说什么好,“气死我了!”
她爹出轨了东街的寡妇,她娘和人跑了扔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怀鱼眨巴了眼,“他说过他会娶我的,还给了我很多灵石作聘礼。”
少年不敢说有多少,出门在外,财不能外露,他都记着的。
沈雯:“银钱对他们这种人而言都不算事,估计是看你乖巧,就给了你一大笔分手费作补偿。”
怀鱼:“分手费是什么?”
“就是他玩完就跑了,给你银钱作补偿,让你心里好受一点,”沈雯停下来说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对吧?”
怀鱼抱住自己隆起的肚子,点了点头,是谢稚白的宝宝,也是他的宝宝。
沈雯又骂了句渣男,气得不说话了。
宿在客栈后,沈雯又趁着他睡前敲门和他道歉,“白天是我言语过激了,你别生气。”
怀鱼抱着小白摇了摇头,又想起沈雯看不见,补了一句,“我没生气,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沈雯又在心里问候了遍贺青霁的祖宗,少年这么乖又这么软,怎么就下得了手啊!
她气得吃不下东西,吃什么也没胃口,捡漏也不想捡了,就想跟着怀鱼去揍渣男。
马车一路行到了魔界,经过潼川的时候停了下来。
怀鱼隔着风帽对沈雯说道,“你要去的潼川到了。”
沈雯:“我陪你去找贺青霁吧。”
怀鱼:“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沈雯撩开车帘,就见外面已经聚了一堆人,全是打着来潼川捡漏的主意,怀鱼坐的这辆马车在潼川边缘并不显眼。
外面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说着话。
“听说了吗,潼川派这一脉竟然亡在了谢稚白手上,就是那个被潼川下了通缉令的叛徒。”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烂谷子的事,现在修仙界不知道的也没几个了,那日白虹剑耀世,谢稚白引天地灵气入体,和潼川派的长老们同归于尽了。”
“可惜了,千年前的卫绶,如今的谢稚白,皆是不得好死,连谛兽也是死于非命。”
“你可别说这话了,小心谛神引雷来劈你,他最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兽。”
“他本体不就是个茶灰眼仁的白毛兽么,怎么就说不得?”
“算了,我离你远点,免得雷劈下来打到我。”
“……”
不过一会,那人又凑近问道,“千年前的卫绶是怎么死的?”
再多的怀鱼就听不见了,外面一片吵嚷,回答也变得模糊。
沈雯纠结半晌,潼川派被夷平这种际遇千年难遇,她要是能捡到个外门弟子用的法宝都够她吃用一辈子了。
怀鱼抱紧了小白,从芥子袋中掏出一把蜜桃软糖放到沈雯手里,“给你吃。”
等沈雯接过,他又掏出一掘地的法宝给她,“这是我小时候用来挖泥巴玩的,现在应该还能用,不用担心我,你的……亲人被埋在山下,当然是先找亲人要紧。”
沈雯才想来自己是用找人的由头诓骗怀鱼带她上路的,手里举着怀鱼的小铲子不知所措。
怀鱼:“我要先去青斗门了,你多保重。”
沈雯呐呐地说了句保重。
她走到潼川的边角,找个地方就开始挖。
少年给的法宝看得幼稚,没想到用起来倒像是天阶法宝,一点都不费力气,指哪挖哪。
她特意离人群又远了一点,这小铲子不能让人瞧见,不然只怕要保不住。
夜幕降临时,沈雯终于挖到了什么,拨开霜雪一看,竟然是一片月白的衣角,和怀鱼腰上芥子袋的布料如出一辙。
她有点害怕,天灵灵地灵灵,到下三界后不要来找她。
她将埋着的青年拖了出来,没想到青年打扮看着不错,其实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鬼,芥子袋是最便宜的货色,谁都能打开,里面一角钱的灵石都没有。
正当沈雯准备让青年入土为安时,一身着柳黄裙衫的巫医走到她跟前,颤抖着声音问道。
“多少灵石愿意卖?”
“……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沈雯选的车夫挺靠谱,稳稳当当地将怀鱼送到了青斗门山脚。
“公子,前面就是青斗门了。”
怀鱼对车夫道了声谢,掏出十两灵石给他做赏钱,那车夫却不肯收。
少年又抓了一把蜜桃软糖到车夫手里,“辛苦了。”
怀鱼怔怔地望着张灯结彩的青斗门,牵着小白走到山门入口,又跑到水边脱下风帽照了照自己的脸。
少年给自己施了个洗涤术,才又回到山门入口,朝守山门的弟子说道,“我找贺青霁。”
守山门的弟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最近来找贺青霁的
', ' ')('人都能结个一百零八阵了,而且还一个赛一个地漂亮。
但就是如此,眼前的少年也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了,贺青霁真是艳福不浅,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你回去吧,贺师兄不会见你。”
怀鱼站在原地,“你和他说我是怀鱼,他会见我的。”
弟子面上不忍,来山门的人都这样说,还不是都被贺青霁一句“不见”给打发走了。
怀鱼牵着小白的手紧了紧。
他还没有碰到过如此碰壁的时候,连山门都进不去。
少年从早上站到正午,日头晒得得他脸颊通红。
弟子叹了口气,给贺青霁传了消息。
贺青霁哪里记得个什么叫怀鱼的,直接让弟子给怀鱼打发一百万两灵石,让怀鱼走。
弟子走到山门口,对着怀鱼说道,“这是贺师兄让我给你的。”
怀鱼拆开一看,竟然是一百万两灵石,他又想起沈雯对他说的话,摸了摸身上的芥子袋,谢稚白是不想要他了,所以拿灵石打发他走吗?
“他没说要见我吗?”
弟子:“师兄没说。”
怀鱼垂下眼睫,“他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山门出了什么问题,要让他去联姻……”
弟子:“师兄整日在外浪荡,师门又宠得跟眼珠子一般,哪里能让他受委屈?婚事是他自己去求的,在祠堂跪了三天掌门才答应。”
怀鱼“哦”了一声没说话,“洛书谷的谷主是不是很漂亮……”
少年没指望得到回答,应该是很漂亮的吧。
“你让他来见我一下吧,好不好?”
弟子无奈,又上山去秉告贺青霁。
贺青霁一听怀鱼还是个怀了身孕的少年,只当他是来碰瓷的。
他这辈子风流债不少,但从来不闹出人命,为了不在外面留种,他早就堵了自己的精管。
“让他滚,给他的银钱就当是打发叫花了,让他不要再在青斗门闹事,我可不会念他怀有身孕,肚子的种是谁的找谁去!”
弟子又跑下了山,皱起眉头对低着头的怀鱼说道,“师兄说,让你去找孩子的生身父亲,不要在青斗门闹事,给你的银钱就当是赏你的。”
怀鱼扁起嘴,拖着小白走了两步。
小白轻轻蹭了蹭少年的腿,似乎是在安慰他。
少年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靠在石头上哭得泪痕满脸。
他脱下脚踝上的珍珠脚链,赤着脚走到弟子面前,攥着珍珠脚链忍痛递到守山门的弟子手中。
“……他既不……呜……愿娶我,那这个你帮我还他……呜……”
少年又脱下腰上的银鱼芥子袋,放到弟子的手心,“这个……也……也还他。”
怀鱼呜咽着走出山门,发现车夫还在等他。
他靠在马车肚下取暖,见怀鱼回来,朝他问道,“要回家吗?怀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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