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帝手里捏着羹匙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着碗里的热粥,忽而想到之前皇后提及的各种上等米的价钱,心中不由得盘算,这么小小一碗绿米粥,能买到多少百姓常食的中等白米。
“无妨,口腹之欲而已,不必如此执着。”宁帝全然不放在心上。
徐贵妃闻言浅浅一笑,不再多言,静静在一旁陪着。
宁帝连用了两碗粥方才停筷,福海先一步上前,伺候着宁帝净面净手,然后示意迎夏收拾好托盘一同退下。
徐贵妃打量着眉眼间稍显倦意的宁帝,沉吟片刻,出声问道:“不知皇上因何事如此大动肝火?”
宁帝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疲惫地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刚刚早朝之上,以左佥都御史宋文治为首的大臣们联合参奏皇后,奏请朕废后?”
徐贵妃神色乍变,惶然道:“奏请废后?这......这是为何?”
“还不是为了国库那笔银两的事。”宁帝原本缓和了不少的脸色因恼心之事重提而再度布满阴郁,“旁人不懂,你应该是明白的,对于皇后,朕始终心里有愧。这些年来,皇后甚少有事开口相求,朕......岂忍回绝。然而,现下出了事,他们不先想办法追回失银,反而紧抓着皇后不放,甚至还罗织罪名扣到皇后头上,着实可恨!”
徐贵妃近处观察,更能清楚感受到宁帝的愤懑与不快,心中膨胀的念想如遭遇了一盆冷水,渐渐萎缩起来。
“皇上的心情,臣妾自然是知道的。皇后娘娘素来端行慎举,为六宫典范,接管皇庄后,更是兢兢业业毫无懈怠,就算没有功劳,也还是有苦劳的,如今只因为家事求助于皇上而被问责,的确是有些委屈。不过,臣妾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也不好妄加评测,只那宋文治宋大人乃两朝元老,想事情定是多从朝廷的立场考虑,兼顾不及皇上您的难处,故而想来也并非是有意为难皇后、惹您不快。”
“朕也如此考虑,否则,早以犯上之罪办了他们!”宁帝言语间竟流露出真切的杀意。
徐贵妃心神一凛,刹那恍惚间隐隐觉得这般的皇上让她心生陌路之感。
“皇上英明,是朝臣之福。”
宁帝摆了摆手,眼中流露出恹恹之色,显然无意再谈论此事。
“今日酉时便在你那里传膳吧。”
徐贵妃听到皇上要在她那里用晚膳,心下不由得涌上一阵欣喜,忙应了声,先行告退了。
宁帝与她一同走出东暖阁,目送她出了御书房。
“皇上......”福海心中不忍,轻声道:“您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为难自己,总比将来为难无数无辜黎民百姓要好。”
宁帝的视线依然停驻在御书房关闭的门扉上,双眸清明坚定,早已再无丝毫的恋栈与彷徨。乍然一看,这眼神,竟是与皇后严静思的双眸有些相似。
福海又恢复如常。垂首时,嘴角稍稍往上提了提。
看来,自己的担忧真的是有些多余了。
徐贵妃离开后不久,内阁阁臣及六部堂官准时在御书房外求见。
宁帝传召他们前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表态:一,此事与皇后无关,若再听到有关废后之类的只言片语,概以犯上之罪论处;二,着令刑部左侍郎为钦差,前往石门追回失银,缉拿劫匪。
宁帝立场鲜明,态度强硬,经历过右副都御使陶臻磕头磕到头破血流的教训,人精一般的内阁阁臣和六部堂官们均吸取了教训:直谏、血谏、死谏这种激烈的做法,对现在的皇上来说,根本行不通!
宁帝刚摒退朝臣,龙鳞卫指挥使孟斌便前来禀报: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
长舒一口气,宁帝眉宇间浮上发自肺腑的真实喜色。
虽做了所谓完全的准备,但正如皇后所言,世事无常,总还有个万一的变数。
直到现在,才算真的放下心来。接下来,就是今晚了。
宁帝放松身体后倾,端着茶盏靠在椅背上,眼神一动就瞧见了站在一旁低着头窃喜的福海,眼波转了转,不急不缓开口道:“福海,你说皇后哪日会不会突发奇想,也给朕定个月银数?”
福海猛地被皇上点名,问的又是这么个有建设性的问题,不由得心下纠结。
说“会”吧,好似显得皇后娘娘恁的小气,苛待皇上。可要说“不会”吧,又明显昧着自己的良心说谎话糊弄皇上,因为他发自真心觉得,给皇上划定月银这种事儿,现下的皇后娘娘似乎真能干得出来!
当然,福海公公是不会承认的,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此事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