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枝穿着雪白的素服,在众臣惊讶的眼神中,一步一步,走到了崔凛面前。
“崔将军是不是忘了,云大人虽然膝下无子,但还有我这个女儿。”她盯着崔凛的眼睛,淡淡启唇,“我云家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崔凛愣了下,随即便笑了起来,似乎并未把她的话当回事,“娘娘是陛下的妃子,应当在宫里安心享福,宫外的事,娘娘就别操心了吧。”
云青枝轻嗤一声,冷冷道:“我虽是陛下的妃,但亦是陛下的将。当初进宫,也只是为了能更好的辅佐陛下而已。”
她转身看向裴溪故,垂眸行了一礼:“如今云家需要我,还请陛下下旨,废除我贵妃的封号,准我离宫。”
“这……这怎么行!”崔凛大惊,慌忙劝阻,“贵妃在宫中并无大过错,岂可说废就废?”
裴溪故的视线落在云青枝脸上,慢慢说道:“贵妃入宫时,朕曾向她许诺,哪日她若不想在宫中待着了,便可自行离宫。”
从云青枝入宫那天起,他便知晓她的心意。他不愿耽误她,曾不少次劝说她离宫回府,不必一辈子都困在这深宫之中。
她生来便该是自由自在的鸟,应当于万里晴空自在飞翔。
那才是她真正该有的样子。
从云贵妃的躯壳中脱身,去真真正正地,快快乐乐地,做回她的云家大小姐。
崔凛一下子慌了神,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云青枝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裴溪故淡淡睨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有云大小姐在,暗线之事崔将军就不必操心了。另外,崔才人在宫中屡次犯错,且不知悔改,朕已下旨将她驱逐出宫,待崔家交出兵权后,便与你们一同迁到淮安去住。”
“这……”
崔凛还想争辩,裴溪故已经沉声打断了他:“崔将军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没……没什么。”崔凛只得把一腔怨气尽数吞进腹中,咬着牙道,“只是交接兵权一事十分繁琐,还请陛下给崔家一点时间。”
裴溪故点了点头,见其他人无事上奏,便吩咐退朝。众臣依次退出殿外,只有云青枝脚步未动。
她立在大殿中央,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少年,轻声道:“青枝还有一事要告知陛下。”
“你说。”
“我回府后,会从云家旁支中挑选合适的人选,替我接掌暗线。”她凝望着裴溪故如墨的眼瞳,微微笑了下,“我想离开皇都,带上青寰,去别处散散心。”
“好。”
裴溪故抿唇应了声,又叮嘱道:“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开口就是。”
云青枝嗯了一声,便转身往外走。她抬脚迈过门槛,雪白的裙裾溶进漫无边际的天光里。
不知为何,裴溪故忽然觉得心头一阵酸涩,他蓦地站起身,对着她的背影轻轻说了句:“青枝……谢谢你。”
云青枝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
“陛下不必谢我。你的恩情我已经还的差不多了,如今……我们也算是两清了吧。”她在心底轻轻说着,用力吸了吸鼻子,快步走下了门外的石阶。
她想,出了这宫门后,这里,她大约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下了朝,裴溪故便径直回了暖阁。
宋栖迟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册,起身迎了上去,“阿朝回来啦。”
“嗯。”裴溪故极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在桌案旁坐了下来,又垂眸去看她的手腕,“伤口可好些了?还疼不疼?”
宋栖迟笑着摇了摇头,“不疼了,都是些小伤,不碍事的。”
她拿起手边的茶壶,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边,关心道:“朝中的事,可都处理好了?”
裴溪故点了下头,“云贵妃自请离宫,接掌云家暗线,算是断绝了崔家的念想。另外,我已下令收回崔家的兵权,崔凛虽然十分不情愿,但也勉强答应了下来。”
宋栖迟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崔家一向野心勃勃,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交出兵权,你还是得小心些。”
“殿下放心,阿朝心中有数。”
裴溪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柔声道:“殿下只管待在这儿好好养伤就是,其他的事情,阿朝会处理好的。”
他边说边站起身,“阿朝去给殿下拿药膏来。”
宋栖迟闻言,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等等,我还有件要紧事要对你说。”
“何事?”
“今晚,你陪我去一趟念和殿好不好?”
裴溪故不解道:“那里如今停放着云大人的棺椁,殿下去那儿做什么?”
“带你去见一个人。”宋栖迟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与太嫔之死有关的人。”
夜深风寒,雪花絮絮。
经历了一场大火,念和殿已不复昔日的风华,变成了一座焦黑的破屋。
云郴的尸体就放在屋子中央的红木棺椁里,只等从宫外请来的僧人诵经过后,再送回云府。
云姨娘跪在棺椁前头,不停地打着哈欠。
“人死都死了,还守什么棺呐……”她不耐烦地嘟囔着,强撑起几分精神掀了掀眼皮。
一阵寒风穿窗而过,破旧的窗棂咯吱作响。四角放着的灯盏明明灭灭,几条白绫交错飘舞,影影绰绰,竟似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