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399节</h1>
他愤怒地拍着桌子, 厉声呵斥已经跪在地上的小儿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三个孩子, 老大一身公子哥习气,自视甚高, 下放之后只会怨天尤人。
这一回好不容易全国都要开始高考,他过去考察了一回大儿子的学问。结果只能说两个字,丢人。
还不如不给他任何机会, 除了满嘴跑火车, 孤影自怜,他都不知道这个他儿子还会点儿其他的什么。
二女儿个性软弱, 毫无主见,做什么事情都人云亦云,将来也难成大器。
这个小儿子,他本来以为是沉得住气的, 而且下放之后,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
乡亲们对他的评价好, 说他积极运用自己所学帮助实现农业现代化, 大大改善了农村生活生产条件。而且这孩子肯吃苦没有官宦子弟的坏习惯。
胡将军本来高兴的不行,旁人夸奖小孩子的时候, 他嘴上总要谦虚两句, 回到家之后, 却忍不住拉着妻子能高兴地说到半夜。
养三个孩子, 能培养出一个人才, 他已经感到欣慰了。
胡将军却不想这个被他寄托了最多希望的小儿子居然表面一套, 背后一套,偷偷在杨树湾做起了生意。
这是一般的小生意吗?不是!
国家虽然鼓励农民进行工副业,通过集体副业的形式增加农民的收入,提高农民生活水平。
可是国家从来都没提倡过倒买倒卖,好大的能耐呀。从东家低价买进跑到西边高价卖出,是挣了不少钞票吧,可是这个过程中有创造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吗?这除了花社会主义墙角之外,对国家生产起了什么作用?
胡杨跪在地上,腰板却挺得直直,少年人固执己见,爸爸,我没有做错,我们做的事情,就是在帮助国家建设。
胡将军火气更大了,要不是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真要狠狠揍一顿儿子,眼看着他就要动手解裤腰带,胡杨却还一个劲儿梗着脖子:“爸爸农民下田种粮食,工人上工生产锅碗瓢盆,商人帮助他们进行交换,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谁都没有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胡将军的声音拔高了:“我们有正规的商人,我们有副食品店、有供销社、有粮管所,我们的人民群众可以从那儿买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们不需要奸商投机倒把,买进买出!”
胡杨倔强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真的能买到吗?那我过年的时候想买大白兔奶糖怎么没有?”
他本来想带些奶糖回去给自己的朋友们吃。
田雨心心念念要给表现好的小孩发糖,作为奖励来激励他们开过年来也要好好学习。
结果却没有奶糖。
他跑了好多次店,人家营业员都认识他了,还笑他奇怪。
最后回去以后,田雨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在山上养奶羊,到时候用羊奶做奶糖。
胡将军气得不行,伸出去的手指头都在颤抖:“那是因为现在生产力水平不行,所以才要想办法扩大生产。”
胡杨却自顾自地往下讲:“还有伊拉克蜜枣跟古巴糖,有的地方多的没人吃,有的地方却到处都找不到。
商人的任务就是把那些人们需要的东西带给他们,就像新货郎里头唱的一样。新货郎将老花镜带给托儿所的奶奶,托儿所奶奶就可以继续帮孩子们缝补衣服。
同样的,我们将大家所需要的生产物资送到他们手里头,他们就能够进行下面的生产,这不是为社会主义建事业建设添砖加瓦,又是什么呢?”
胡将军眉头皱成的奇峰,声音也拔高了:“他们可以自己去供销社买生产物资,不需要谁帮忙从中穿针引线。”
“供销社没得卖。”胡杨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甲地的供销社有,但是没人需要,放在那里快摆坏了,也卖不掉。乙地的厂子需要,他们将供销社将所有地方都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我们把东西从甲地运往了乙地,帮助乙地的工厂开始投入生产,工厂的工人们都感谢我们呢。我觉得我们做了件大大的好事。”
胡将军额头上青筋都跳起来了,他压抑不住的火气:“你们从甲地买进的是多少钱?到乙地卖出去又是多少钱?没本的买卖,低买高卖,不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是在做什么?”
胡杨却半点儿不肯低头:“那您怎么不说,棉花进入工厂时是多少钱?棉布卖出去又是多少钱?那中间附加的就是劳动者的劳动价值。”
胡将军高门大嗓:“人家开机器了,人家把棉花变成了棉布,那当然得提高价格。不然人家工人吃什么喝什么?”
“我们也付出了劳动。”胡杨不服气的很,“我们到处跑去收集信息,然后分别穿针引线,促成了生产资料的转移,也是我们的劳动价值。我们花费的路费住宿费在外头吃饭的钱以及大量的时间精力奔波,那都是我们要付出的成本。”
胡将军冷笑:“好一个付出的成本,我看你们是要当资本家,一个个吸着工人农民的血成吸血虫了。你们挣了好多的钱哦。”
“我们挣的钱全都用来盖学校盖托儿所盖育红班盖医院盖澡堂了!”
胡杨胆子大的很,“大队没有托儿所,大队也没有医院跟澡堂,可是小孩子得有地方管,社员也会生病,他们也需要洗澡。国家管不上,我们就自力更生自己管。”
胡将军到底没压住脾气,直接解了裤腰带,在空气中发出噼啪的响声。
“老胡,找不到药。”胡杨的母亲推门进去,看见小儿子跪在地上,她忍不住皱眉说自己的丈夫,“你这又是干什么呀?你非得三个孩子没一个不恨你,你才高兴!”
胡将军还是板着脸:“那也比他们将来祸害国家来的强!什么找不到?不是说有这个药吗?”
胡母满脸焦灼:“他们已经开始到处找人了。医院那边都被打了招呼,药品进出控制的很严格,拿的人都得签字。我怀疑他们也晓得大哥要化疗。”
胡将军气得手捏成了拳头,嘴里头一个劲儿地骂:“王八蛋,这群脏心烂肺的王八蛋。他们也好意思自称革命,大哥闹革命的时候,他们还在撒尿和泥巴呢。”
胡母焦急地看着丈夫:“那现在怎么办?小秋说他这个情况肯定得化疗,而且术前就应该先化疗控制病灶。”
胡将军背着手来回走:“能开上刀就不错了。要不是总理发了话,他们根本就不给看病。去年就开始不舒服了,一直拖到今年才开刀。开完刀大夫就被赶走了,丢在那里根本没人管。”
胡杨人跪在地上,嘴巴却不肯停:“谁敢管?伯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大家心知肚明。”
胡将军漆黑的眉毛猛的跳到了额角,他厉声呵斥:“你不要阴阳怪气,不要也跟着犯错误。”
“我当然会犯错误,只要是人都会犯错误,除非有人认为自己是神才永远不犯错误。”
胡杨的眼睛倔强地看着父亲,“有人在犯错,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犯错,但是所有人都不说,也不敢说。就像《皇帝的新装》,除了那个小孩子之外,所有人都要假装没看到皇帝光屁股。不过那个敢说话的小孩子大概要死了吧。所有敢说话的人都死了。”
胡母吓得花容失色,立刻伸手捂住了儿子的嘴巴,厉声呵斥道:“你闭嘴,不许再惹你爸爸生气。”
“爸爸生气不是因为我,爸爸不过是在迁怒。”
母亲压根就没办法压住自己的孩子,倔强的小儿子还在说话,“爸爸,喊万岁很可怕,喊的人可怕,听的人更可怕,因为谁都活不到一万岁。人类的文明都没有一万岁。听的人时间长了,就以为自己不是人而是神仙,无所不能的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