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孩
我从小就是个没存在感的小孩。认真的, 一点儿都不夸张。
我妈怀我的时候完全没意识。这种情况在广大育龄妇女当中其实不罕见, 因为并非每个人都天天盯着自己的例假。很不幸, 我妈就属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缺乏警惕心的人, 意识不到实在不足为奇。
但我妈却无比耻辱,感觉自己好丢脸, 因为她是世界上最知名的妇产科医生之一——余秋。
她手上看过无数不孕不育的妇女,她被称之为送子观音。她还凭借试管婴儿技术拿过诺贝尔奖,虽然领奖的时候她老大不乐意, 感觉跟做贼一样。
作为专业人士, 她居然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多不可思议啊。我已经成为受精卵一个多月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她本来没感觉。直到她欢快地干掉了两只成功人工养殖出来的和乐蟹之后,肚子不舒服, 开始反胃。
廖伯伯, 对呀, 就是廖总理,那个时候他还是中央经济改革小组的组长, 看到我妈吐时还嘲笑她, 说她没有口福。和乐蟹是海南四大名菜之一, 据说只有小海有的长,人工养殖很难的, 以前都是靠捕捞野生蟹。这可是当地水产学院努力了好几年, 才终于养殖成功的结果。
既然我妈没口福, 那剩下的就归他包圆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廖伯伯跟着我妈一块儿上医院。他脚趾头疼,他海鲜吃多了犯痛风了。
旁边我招娣嬢嬢还骂他活该,谁让他嘴欠,没事儿埋汰我妈。看看,遭现世报了吧。都说了我妈是送子观音,身上带着大福报的,随便乱说话,那叫造口业。
廖伯伯上下左右看了我妈半天,死活没从我妈脸上看出观音相来。
胜男姐姐特别同情地看着廖伯伯,认真地跟他强调:“没事的,爸爸,家里头剩下的鱼虾跟肉我会吃完的,绝对不会坏掉。爸爸,你就放心吃清粥小菜好了。”
廖伯伯泪汪汪,他能说什么呢?可见胜男姐姐的确是他亲生的。
我妈把他丢给内科大夫,自己跑去药房拿药。肠胃闹革命,一直吐的太难受,她吃不消。
由此可见,天底下的大夫给人看病的时候,误诊再正常不过了。号称内外妇儿无所不精的我妈当时以为她自己就是吃坏了肚子。
谢天谢地,她作为医生的职业本能让她在服药之前,习惯性排除育龄期妇女怀孕的可能。直到他们医院制药房自己生产的试纸呈现出两道杠的时候,我妈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肚里头揣了个娃了。
这事儿听上去极度不可思议,带有玄幻色彩。可却是真的说来,也不是不可原谅。
我妈跟我爸结婚之后,的确想着赶紧生个娃,因为据说她那时候情绪不好,极度希望怀孕生子来调节心情。
结果天不遂人愿,即便她是最厉害的妇产科医生,她也没办法决定她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能怀孕。怀孕这事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为了怀孕,我妈折腾了两年多的时间,还是不成功。她烦了,索性顺其自然,不再理会。
反正她工作忙得要死,也没工夫多想这件事。我爸也不着急,我爸工作更忙。
结果没想到,着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压根不想着这茬的时候,我就偷偷跑进她肚子里头了。
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开始那么渴望我的到来,结果生了我之后却对我百般嫌弃,看我可不顺眼了。
我思前想后,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就是可能是我们一开始认识的契机不太美好。
我妈意识到自己怀孕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严重的孕期反应。我妈吃完两个螃蟹之后,就吐的没停下来过。他们有个专业的名词叫做妊娠剧吐。
没错,我妈吐得特别厉害,可以说是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别说吃饭了,就连水放到她嘴边,她都能直接吐了。据说是因为她闻到了水里头一股怪味道。天底下的孕妇所有的器官感觉都是跟一般人不一样的。明明那就是一杯普通的白开水。
我妈咬牙切齿地发誓,她一定要征服妊娠剧吐,彻底搞定这个疾病。结果人在生病的时候千万不要说大话,因为病魔也是有脾气的,人家很要面子。
她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然后吐得更加厉害了。我在她肚子里头都感受到了外面世界的地动山摇。
然后我听到一声惊呼,我妈居然抽搐了。
整个病房兵荒马乱,我太婆婆林教授亲自坐镇抢救。又是心电监护,又是持续给氧;妈身上多了好几根管子,里面流淌的都是我不认识的液体。
我太婆婆拿着病危通知书跟我爸交代情况,说要是治疗效果不佳的话,就要考虑终止妊娠,把我打掉。他们目前考虑重度低钾、低钠和低氯血症,韦尼克脑病也不能排除,情况很危急。
我爸当时都吓得哆嗦了,二话不说,坚持要把我打掉。唉,跟他老婆比起来,我就是个多余的存在。
其实从那个时候我就发现我爸特别担心我妈,好像我妈是个雪人一样,被太阳一晒就化,叫风一吹就直接不见了。
病房里头传来护士姐姐的惊呼:“醒了!”
我妈挂了一个多小时的水,可算是能够睁开眼睛了。
我爸冲进病房,要跟我妈说。我太婆婆关注的却是病床边上挂着的尿袋。看到里面小便量增多了,她才松口气。
由此可见,当医生的人脑回路跟旁人都不一样。就算我太婆婆林教授那么温柔的人,关注的重点都与众不同。
我爸想跟我妈诉衷肠来,可惜我妈根本就不能说话。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她只能眨巴眼睛表达她有没有听见别人说话。
我爸抓着我妈的手,当时就哭了,一叠声地强调,要立刻把我给打掉。
唉,塑料父子情说的就是这样的冷酷无情。哦不,我真是高估了,我爸连塑料情都懒得伪装,压根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关键时候还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我妈居然产生了母爱,一个劲儿地瞪眼,表示坚决反对。
我太婆婆林教授又在旁边劝我爸:“现在情况在好转,血压已经稳定了,心率也降下来了。我们可以暂时先观察看看,她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立刻终止妊娠。”
我爸抓着我妈的手,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我妈肚子上时,我在里头都抖了三抖,总觉得那目光带着刀,能够直接把我给刺没了。
我爸后来老说就是他那一眼镇住了我,所以我才没在我妈肚子里头继续闹腾。
太婆婆主持抢救治疗两个多小时后,我妈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我爸还在那儿激动着呢,我妈脱口而出就是拿走,她不要喝口服盐补液,太恶心了。
看,我爸老说我挑食,实际上我完全是遗传我妈。
结果我爸却振振有词:“你妈从来不挑食,就是因为怀了你的时候被你给带的,所以才挑食的。”
大人永远不讲理,他明明知道我妈怀我之前,我也不认识我妈来着,我哪儿知道他是不是在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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