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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愿意当上门女婿的都是那样的人。”宋春丽声音低落,“王同志起码是个正经人。他想在队里找对象,肯定是这几年回不了城。只要他在队里,对我来说和上门女婿也差不多。”
“他以后要是回城了呢,你咋办。”王大丫很忧心。
宋春丽笑道:“回就回呗。他要不愿意带我回城,我就带着孩子在乡下过日子,谁敢说我闲话我就去谁家门口上吊。他要是带我回城,我总有办法让他寄钱给我爹娘养老。”
听了宋春丽的心里话,王大丫很佩服她,如果她也像宋春丽那么有主意就好了。
“你呢,”宋春丽问王大丫,“你娘最近骂你了吗?”
王大丫抬起补丁摞补丁的衣袖揩了一下额头的细汗,哂笑道:“她哪天不骂我了,随她去。她骂我我就骂她不中用的儿子,她骂一句我骂四句,挨个儿骂。她打我我就跑,追不到,嘿。”
宋春丽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干得好,没地方去就到我家来躲躲,千万别让你娘看到。”宋春丽从不在王大丫面前避讳自己厌恶金娣的事情,不如说,在仇视金娣这件事上,两人态度十分统一。
“嗯呢。不过她这两天发癫,骂我骂得都少了,魔怔一样天天念叨她侄子。”
“念叨他干嘛?”
王大丫幸灾乐祸地笑道:“鬼才知道。昨天晚上我娘在饭桌上还一直叨叨表哥讨媳妇的事,哈,我小弟摔碗拍桌,骂她吃里扒外成日不管亲儿子就知道惦记外人,把我娘都说哭了,满嘴心肝儿肉。”她并不知道金娣惦记着想说给侄子的人就是宋妍。
宋春丽道:“真是该她的,自己作出来的孽自己受。你那几个弟弟越在你娘面前作威作福,越是你娘的福报。”
第11章 坏心
天擦黑,树湾队家家户户都在做饭,金娣却喜气洋洋地往宋妍家方向走去。
到了院门口,她扯了扯衣摆,又拍拍裤腿两侧的灰,摆出一个大笑脸,边往里走边用铜锣嗓子喊道:“他桂红婶子!快出来,有喜事,快来快来。”
宋妍正在厨房择菜赶着下锅,被突然冒出来的大嗓门吓得一抖。金爱莲连忙拍拍她的手臂,小声念了两句被吓到之后叫魂的土话。
李桂红忙着做饭,又不耐烦和金娣说话,支使坐在灶头添柴的张花出去:“花,去看看你金娣婶说啥。”
“哎。”张花拍拍手上的灰起身。她性格外向强势又好热闹,巴不得出去看金娣干嘛来了。
见没长辈出来迎她,只有一个嘴上没把门的张花,金娣脸一垮,推着张花往堂屋走,嘴里嚷嚷着:“老二媳妇,你爷你爹娘呢,快让他们过来,天大的喜事上门了!”
张花是个滑不溜手的老油条,不仅不在意金娣的粗鲁,甚至还卸了自己的力道随金娣推搡,累了一天有人推着走路她求之不得。
张花道:“金娣婶,大伙儿都忙呢,老宋家就我一个闲人能陪你坐会儿。”
农村人只要眼里有活儿,一天到晚都有得忙。宋虎宋良还在上晚工,宋卢根和宋志强老父子俩在后院铲剩在土里的菜根翻自留地,马上十月小阳春,又能种一茬菜了。
“什么事情能大得过说亲去?还不去叫你家大人过来。”金娣粗糙的手“啪”一下拍在张花的背上。张花呲牙,脸上的表情和被她掐的宋良一模一样。
张花还没听出来意思,她给金娣倒了一碗茶水,大剌剌坐下:“大丫终于能嫁出去了?恭喜恭喜。不过大丫说亲也不用来我家商量吧,得找大丫的爷奶叔伯。”
金娣接收不到张花对她卖女儿行径的讽刺,只因为废了半天口舌说不到正题而着急。张花这混不吝,让她叫人也不叫,等她问话她净瞎扯。金娣抬脚跨过板凳站起来,自己往厨房去找李桂红。
金娣仰着头直往前走,差点绊到宋妍姑嫂俩刚刚坐着择菜的小板凳。
宋妍连忙伸脚把小凳勾到一边,然后到灶头坐着。
“不用塞柴禾了。”李桂红挠起一把水灵灵嫩生生的小青菜往掺了玉米糁子的面疙瘩里放。
满满一锅够大大小小九口人吃的疙瘩汤看起来瓷实得很,金娣家那种筷子走一圈什么硬货都捞不到的汤水完全不能比,她看直了眼,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李桂红用锅铲把疙瘩汤略一搅合,翠绿的菜叶断生变成深绿,眼看就能出锅吃了。
她放下锅铲,在围裙上擦擦手,走两步挡住灶台问:“金娣,找我有事?”金娣没少埋汰宋家人,李桂红态度一般,只想让金娣说完赶紧走。
金娣咽咽口水:“哦,嗐,那是天大的喜事!”
李桂红越过比她矮了一头的金娣,看向后面的张花,张花扁嘴摇摇头。
见没人接她的茬,金娣无法摆谱卖关子,反客为主地热情招呼:“妍丫头,快别坐灶头了,出来,有你的大喜事。”
好歹是长辈叫,宋妍不能再躲懒,只得走出来。
“多标志的闺女啊,”金娣一把将宋妍拽出来,“难怪遭人家惦记。”
', ' ')('宋妍的手臂被没轻没重的金娣掐得生疼,蹙起秀气的眉头挣开她走到李桂红身边。
李桂红放下脸,不高兴地说:“金娣你胡咧咧什么呢!”说别人好好地闺女遭人惦记,这是好话么。
金娣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喜气洋洋地说:“有人说了一箩筐好话,托我上门给你家妍丫头做媒呢!”
宋妍连忙在背后戳李桂红,小声叫了一声“娘”。
和金娣一样,娘家同在金家队的金爱莲已经猜到金娣想说什么了,连忙朝李桂红使眼色。
李桂红接收到大儿媳的眼神,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虽说媒人上门不是坏事,不过我们阿妍年纪还小,你怕是白跑了。”
金娣不自觉被李桂红带着走出厨房来到门口,李桂红努努嘴,示意宋妍她们三个别跟出去。对付金娣她一个人绰绰有余。
不管金娣说什么,李桂红就是不接话。
金娣可是带着任务来的,急切道:“我保媒的这个小伙儿是真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宋家没一个人好奇她口中的好小伙。金娣只得竹筒倒豆子:“人是我娘家的侄子,不是我自夸,伶俐着呢,家里条件不差,兄弟也多。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婿。”
金爱莲在厨房里和宋妍嘀咕:“小妹可千万别信她。她侄子从小就被惯坏了,游手好闲娶不上媳妇,还喜欢漂亮姑娘,名声臭得很。”
李桂红消息灵通,哪里会被金娣的鬼话骗:“就是你那个老大不小了还一事无成讨不到媳妇的侄子?伶俐倒是伶俐,脑子全都用在耍无赖上,比别的无赖强多了,是这个。”她竖起大拇指。
“你胡说什么呢,”金娣恼羞成怒,“我侄子好得很,总比你为了钱把闺女卖给县里不三不四的人强。”
“我让你嘴里喷粪。”李桂红抄起扫院子的大竹笤帚往金娣身上拍,把她往外赶。
“我嘴里喷粪?”金娣气得跳脚,叉腰指着李桂红的鼻子叫唤,“全队人都知道你家宋妍和城里的二流子相亲,不信你出去问!”
李桂红扬起扫把往金娣身上扔,金娣躲着往外跑,没留神绊拌了一跤,扑通一声跪在劳作归来的宋虎宋良面前,起身咒骂着跑开。
李桂红气得往门槛上一坐,连骂金娣不安好心。
宋妍推推小金凤的背,让她去喊翻地的老父子俩回来吃饭,小金凤一边往屋后走一边回头觑李桂红。
宋妍跨过门槛,紧挨着李桂红坐下。她摇摇李桂红的手臂逗她:“娘,你是想坐在这里当门神吗,刚好,你当秦叔宝我当尉迟恭。”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李桂红念叨完瞥闺女一眼,“破四旧呢,别瞎说。”宋妍吐吐舌头表示自己错了。
“娘,和金娣婶那种人置气不值得,快点起来吃饭,大哥二哥都回来了。我饿死啦!”宋妍伸手拉李桂红,李桂红顺势起来。
李桂红轻瞪她:“天天喊饿的是你,一餐吃那么点猫食的也是你,饿不知道多吃点。”
“我胃小,只能吃下那么多。”宋妍用一双无辜的小猫眼看着李桂红,李桂红完全没脾气。
在闺女的耍宝开解下,李桂红终于消气。
想起金娣刚刚瞎扯的话,她顺势问起宋妍邹彦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回宋妍赖不掉了,李桂红才消气,她可不敢惹,只好哼哼唧唧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通。
邹彦本人她不能硬说不中意,但一想到结婚就得离开亲人,怎么犹豫都不为过。
第12章 没良心
宋妍家已经把金娣上门的晦气事翻篇,金娣却还在家合计怎么让李桂红就范。当然,她会帮没出息的侄子说亲绝不是因为想做慈善。
那天在棉花地听到李桂红否认宋妍的相亲对象是城里人,金娣就心生一计。肥水不流外人田,宋妍嫁给谁不是嫁,不如让她说给娘家侄子换点好处。
金娣第二天就请假回娘家和嫂子商量这事。她一向对宋妍有偏见,但为了要好处,不得不对自家嫂子说宋妍读了高中、长得白净又漂亮、说话细声细气,嫁过去绝对不会管着她侄子。
金大嫂为小儿子的亲事都愁白了头,听说有这么个姑娘,也不恨出嫁的姑奶奶上门打秋风了,连忙托金娣当中间人。
她握住金娣的手,恳切地拍了两下:“孩他姑,你侄儿的大事就靠你了。要是我的儿满意那宋家闺女,老金家愿意出一张大团结当彩礼!能说成这门亲的话,嫂子作主,给你两块媒人钱。”
金大嫂说着心窝子里的好话,金娣听得却怄死了,那可是大团结!凭什么她只能拿两块钱。
这种嫉妒也导致了金娣去做媒的时候故意不把彩礼钱说出来。出得起十块钱的彩礼说明闺女嫁过去不会吃没钱的苦,对不贪图彩礼的人家来说同样是加分项。只能说金娣这个媒人私心太重,对两头都不诚信。
当然,就算金娣再诚心,李桂红也看不上她的混混侄子做女婿……
第二天上工锄地,李桂红和金娣还
', ' ')('在一处。金娣频频在李桂红面前晃,李桂红直接把她当空气。
临近下工,金娣终于憋不住,为了两块钱愣是一个人支起戏台子唱大戏。
“大伙儿给我做个见证,我做主说一桩好亲事,把妍丫头说给我娘家长相标致心眼儿实诚的侄子,各位大妹子觉得怎么样?我娘家家境殷实,离树湾队又近,还说给一张大团结——”
“放你娘的狗屁!”李桂红打断她的话,指着鼻子骂道,“昨天不该用大笤帚把你打出去的,应该直接用针缝上你的烂嘴。”
两人一个赖皮一个怒斥,周围的妇女都杵着锄头柄看热闹。
金娣的忍功只有那么几分钟,被李桂红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恼羞成怒:“我诚心说亲你不愿,癞□□想吃天鹅肉稀罕城里女婿。以后你闺女就老在家嫁不出去吧!有的是人求我做媒!”
“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你是哪根葱,配当媒人说亲?我李桂红把话撂这,谁家要是倒霉让你这黑心肝的烂货保成了媒,必定一辈子鸡犬不宁。打量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金家的破事呢,明天你侄子被送去劳改都没人稀奇。”
牛翠喜还记着金娣的仇,唱作俱佳地补刀:“桂红嫂子说得对,金娣那侄儿,说他是烂人都抬举他了哟。前几天被金家队拉出来树典型,和几个懒汉一起被捆下地干活,那个天杀的愣是把一畦冬小麦的苗生生踏烂了。谁听了不心疼!听说金家队的队长已经告到大队去了,这回铁定闹大。”
“胡说,你胡说!”金娣跳起来冲向牛翠喜,“看我不撕烂你这喷粪的牛屁股!”情绪之激烈,已经看不出是心疼两块钱没了还是怕自家的名声受影响,反正不会是为了维护侄子。
其他妇女们连忙拉架把牛翠喜和金娣隔开,金娣就是个花架子,什么好没讨到,还被牛翠喜暗中挠花了脖子。
到手的两块钱飞了,又被李桂红臭骂一顿,金娣气得事情都不做了,捞起自己的竹筐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扫射在场所有人。
地里土坷垃到处都是,金娣被绊得摔了个狗吃屎,竹筐飞起又落下,连带着一筐挖出来的烂菜根直直扣在她头上,沙土和菜根劈了她一脸。妇女们笑得打跌。
李桂红使劲锄地,那模样和宋妍捶衣服如出一辙,不愧是亲娘俩。
集体干活不说话就好像做菜少了佐料,特别是有的人尤其没眼色,非要往气头上的李桂红跟前凑。
钱四娥看似好心劝告,实则火上浇油地说:“桂红嫂子,虽然金娣是个浑人,但她的话倒不错,与其把宋妍说给城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不如嫁给庄稼汉。说个能挣工分家里老人又随和的,也不会嫌弃宋妍。”
李桂红把锄头往钱四娥脚边一扔,吓得后者跳开。
李桂红起了气。这些人巴不得别人不好,明明没人见过她闺女的相亲对象,却偏要编排是非,要不是信任公爹眼光加上后来细细问了闺女,听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她都要信了。
“听说你亲家母对儿媳妇严厉得很,要不你赶紧喊你家闺女离婚回来,好改嫁给金娣外甥。赶明儿你闺女女婿一起去农场劳改,以后几十年都不用看婆婆脸色。”她用眼刀剜过钱四娥,“至于我闺女,想干嘛干嘛,一辈子不嫁人在家当老姑娘老娘我也乐意。”
眼看气氛又不好了,牛翠喜两边说和:“都说的什么话!妍丫头长得漂亮会念书,小小年纪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头脑灵光干活麻利,将来肯定能说个好人家的,你们啊,还有桂红,都别白操心了。”可惜气头上的两人都不理会她。
钱四娥看笑话不成反被奚落,脸一下就垮了:“李桂红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劝你,你倒盼着我不好,有没有良心啊你?”
这倒是贼喊抓贼了。想起旧事,李桂红冷笑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谁没良心谁自己心里清楚,好好想想到底是谁的良心被狗吃了。”
等宋妍回到家,看到的就是李桂红又坐在门槛上的画面。这是她的习惯,一不顺心就往那儿坐。
这回李桂红没像昨晚那样骂人,表情甚至算得上平静,但宋妍了解自家亲娘,这是心里存着更大的气。
宋妍冲了一碗糖水捧出来,照例挨着李桂红坐下,努努嘴将水递给她。李桂红仰脖灌了一口,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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