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兑主动跟李小江搭话:“小江,李队长在里面训谁呢?”
李小江讶然地看了韩兑一眼,很快就低声答道:“是刘逢秋和他爸。”
韩兑不动声色地问道:“他们这是犯了什么错吗?”
李小江道:“他们还能犯什么错?出身就是他们最大的错,你忘了,每隔几天,刘家就得向队长汇报自己的思想和学习情况。”
韩兑没接话,眼睛盯着队长办公室。
听里面的声音,李满福一时半会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想了想,大步走上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门,清声道:“李队长,我是韩兑,我有事向你汇报。”
李满福耐着性子回了一句:“我正忙着,你先在外面等着。”
韩兑急声说道:“李队长,我是真有情况向你汇报,今天公社的杨主任来我家了……”
他话音未落,李满福一把拉开了门,他今年四十多岁,五短身材,面容黝黑,一双小眼睛冒着精光。跟他爸韩大华一比,是丑得各有千秋。
李满福人虽丑,可是挺有自信,从站姿就能看出来,挺胸凸肚,走起路来是鸭行鹅步。说话也是慢吞吞的,还带着一丝官腔。
这真是官越小,官腔越大。
李满福回头对正低头看着地面的刘逢秋父子俩没好气地嚷道:“行啦,今天就到这儿吧,把检查放到桌上,出去。你们要记住,一定要好好改造思想,重新做人,按时汇报。”
刘逢秋的父亲答道:“是,李队长。”
两人离开时,刘逢秋飞快地瞄了一眼韩兑,韩兑冲他微微一笑,刘逢秋扯扯嘴角,回他一个僵硬的笑容,随即低着头,跟着父亲快步离开这里。
刘家父子还没走远,李满福大声对韩兑说道:“韩兑,我记得你跟刘逢秋是小学同学是吧?”
“是啊,难得队长还记得。”
李满福拖长声调,意味深长地道:“那以后可要注意保持距离哦,要记得跟他们划清界线。”
刘逢秋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韩兑本来想怼李满福几句,转念一想,他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开头就怼,显然不利于接下来的谈话。再说了,他又不是只会怼人,他有的是法子让人难受还说不出话来。
想到这里,他飞快地转移话题:“李队长,这事咱们先放一边去,我跟你汇报我的事情,就是杨主任的事。”
李满福挑了挑眉毛,慢吞吞地说道:“你可以汇报了。”
韩兑说道:“今天上午九点,杨主任和金主任到我奶奶家,给我奶奶做思想工作。在她们耐心地教育下,我奶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答应不再干涉我姐的婚事。杨主任圆满地完成了工作任务;11点左右,杨主任派饭到我家,在我家吃了一顿贫下中农的午餐,跟我们一家进行了亲切友好的谈话。”
李满福:“……”
他不耐烦地反问:“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急事?”
韩兑仿佛没看见他的不耐烦,笑着说道:“对啊,李队长,杨主任人真好啊,她工作负责认真,态度平易近人,见解高超,是革命干部中的楷模。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你我的这个发现。”
李满福语带讥讽:“我可谢谢你跑来告诉我这些。”
韩兑继续微笑:“不客气李队长,咱们毕竟是一个村的,你是我们的队长,我不告诉你告诉谁?”
李满福:“……”这孩子是听不懂人话吗?
李满福没让韩兑坐,韩兑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还顺便给自己倒了一茶缸温水。
他继续滔滔不绝。李满福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再瞅瞅韩兑,意思不言自明。韩况仿佛一点也没察觉,继续闲扯。
一个小时过去了,韩兑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李满福终于忍无可忍地问道:“韩兑,你最近很闲是吗?”
韩兑顺竿往上爬:“队长,你也看出来了,我最近真的很闲。你知道的,我已经高中毕业了,招工没招上,干活又干不动。队长,你是不是要给我安排一些村里的活计?你了解我的,我家九代贫农,根正苗红,是纯粹坚定的无产阶级。我能写会算,口才还行,也上得了台面。我不挑工作,你就看着安排。”
李满福靠着桌子,斜睨着韩兑:“小韩同志啊,生产队里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一抓一大把,要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想,我这生产队长可怎么当?”
韩兑意有所指:“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比如那个李小水。”李小水就是抢了韩兑招工名额的人。
李满福的一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韩兑,似乎想用目光逼退他。
韩兑一脸坦然淡定,瞪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是李满福先别过脸去。
韩兑换了个坐姿,继续说道:“李队长,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迷茫得很。革命道路千万条,我就是找不着道。虽然有领袖的最高指示在指导我,可我毕竟年轻,革命经验太少,暂时领会不了。我的革命道路上还需要一些领路人来引领我。
我打算没事就跟你们这些有经验的前辈们好好聊聊,提高一下自己的认识,升华一下我的思想。我还是挺幸运的,跟杨主任聊得很好,跟您聊得也不错,我打算过几天再去公社转转,遇到谁就跟谁聊聊,公社聊完了,我再去县里转转。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们这么多领导,总有人愿意拨出一点点时间,指点一下我这个迷茫的、纯粹的无产阶级革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