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十七岁。
楼兰战事稳定,而她已过及笄之年,父帅已过世,她只身在楼兰,母亲担心她无交心之人言语二三,便招她回来物色夫婿。
母亲看中武状元吴河,后因亲事作罢,圣上来府上寻她微服出巡。
从大都往南,先是去了洛城,两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伴作兄弟二人,探访街道贸易,农活物资,耕地面积。
从洛城继续往南,是江城、鹤城、茂城、最后到达蓉城。
蓉城是江南地段最富饶的城池,因靠近秦河,物产丰富,往来的贸易也比其他城池多上几倍,所以这里的人们通常都较为富贵。
他们到蓉城时以将近中秋,处处赶集,好不热闹。
花好月圆前夜,他携她去逛秦河边市集。
在一家卖木梳的摊位前,她盯着拿雕刻扶桑花的木梳,大约是裴修看出来她极其喜欢的模样,便买来送给她了。
她常年在楼兰,甚少接触女子之物,更别说随身携带,这会儿倒是觉得这些女孩子家家的东西还怪好看的。
裴修凝视她,压低了的声音说道:“你若喜欢,孤可命人将……”
“欸!欸!打住,我就要这个就行了!”谢绝了裴修往她家里搬东西的好意,拿着木梳继续朝市集里走。
恰逢蓉城首富叶家在常福楼抛绣球招亲,祁妙自是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场面,十分好奇,拉着裴修凑热闹。
裴修对此并不感兴趣,只道:“他人招亲,与我二人何干?”
说罢便拉着她远离现场,祁妙不依,笑道:“阿修,你至今未立后,后宫空无一人,我瞧着这叶家也算有门第的府邸,不如……”
她还未说完,裴修便面色一变:“胡闹!”
冷着脸,抿唇,阴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祁妙连忙改口道:“咳,也是,这叶家虽是有门有第,但要入宫自是需要甄选,经商……”
“我不在乎门第!”他粗暴地打断她。
祁妙:?
“那你为何迟迟未立后?”祁妙歪着脑袋微微皱眉,眉宇间尽是不解,又说:“我忽然想起,今年年初你已行冠礼,按理应当立后了。”
裴修闭了闭眼,侧头不去看她,掀足逆着人流从常福楼往外走。
祁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着他往外走,却不想这时叶家千金从常福楼二楼高台走了出来,脸上戴着红色的面纱,隐隐约约可见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庞,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眼尾上挑。
她一出来,楼下的人群躁动,为一睹叶氏千金芳容,市集外的人通通往里挤,人潮如洪水向前涌动,这一挤两人直接被冲开,裴修一惊,回眸拉她,却没看到她的身影。
“萋萋?!”
四目搜寻,裴修逆着人流向外挤,胸腔被挤得生疼。
“时辰已到——”
常福楼上响起洪厚中年男子的声音,他无心观看,“借花好月圆前夜,为本府千金叶蓉寻良婿,现规定如下,凡已娶妻生子、年过而立、身残者,皆不可接绣球……”
裴修四目环视,终于在右前方看到了抱着一位年岁七八少女的祁妙,两人似乎正在说着话。他微微松口气,抓过阻碍的人群,顺着右手方向前行。
高台下方热闹非凡,裴修直挺挺地朝着那抹身影走去。
“符合要求者,可往前走——”
“小姐,可以开始了。”
……
祁妙抱着那孩童走出人群,交给那孩童母亲。
夫人给她行了礼,她摆摆手,回身想起来裴修不见了,张望了几下便看到他一脸阴沉地盯着她。
祁妙吐吐舌,朝他笑了笑,走进,裴修抿紧的唇角溢出冷笑:“我在想,若有一天我消失不见,你会不会主动找我?”
“会啊。”她笑,举手发誓:“臣定当追寻陛下,天涯海角。”
“哼——”没理会她的花言巧语,侧身,往来时的方向回客栈,就在这时,一朵布囊绣球,绑着红色的丝带朝她落了过来,裴修下意识就保护她的头,却不想稳稳地接住了绣球。
“哐当”一声,高台上鸣起锣鼓声,“物择其主——”
周围人潮哗然,纷纷来回打量手握绣球之人,有的人嘻嘻哈哈夸赞道:“真俊呐——”
“公子好身手……”
“实属良配……”
祁妙眨了眨眼,笑道:“阿修,你这……天降洪福啊。”她笑意刚达眼底就被他阴沉的表情威慑到,下意识改口:“不对,不对,是这叶府天降洪福才是。”
毕竟裴修贵为当今九五之尊,真要迎娶叶氏千金,也是他们祖坟冒青烟。
嗯,阿修这是属于祸不单行(?)
虽然在祁妙看起来倒不至于,她瞧着这叶氏千金眉如弯月,眼若星辰,梳着飞仙髻,发髻旁别着一只金钗,愈发精致贵气。
“你当真愿意我娶她人?”手握绣球,冷眼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出个缝来。
她动了动嘴唇,正想说话,叶氏的人从人潮中走来,站定,对着他作揖,道:“恭喜公子,请随我等上常福楼一聚。”
……
他最终婉拒了叶氏的招赘。
称自己已娶一妻,今生也只娶一妻,接到绣球实属无心之失,还望他们海涵。
叶氏哪肯,责怪他已娶妻为何要接绣球。
但裴修也是再而三道歉,只有祁妙知道,他当下没有看清袭来之物,误以为绣球是会伤及她的东西,两人相伴已久,裴修与她临行江南前也答应母亲会完璧归赵,会有保护她的举动也是情理之中。
这时叶氏千金叶蓉绕开屏风走至厅堂前,望着他笑道:“试问公子的夫人现在何处?”
祁妙:……
呃,祁妙默默地瞥了一眼裴修,完了,让你说谎,现在倒好,你要从哪里变一个妻子出来?
裴修感受到祁妙的视线,沉默半晌,才抬眸道:“在下的内人目前在大都,在下与小厮出行探访,择日便归。”
叶蓉盯着他,许久,长叹一口气道:“如此,也不好为难公子。”对着身旁的仆人道:“让公子先回吧。至于这绣球,明日府上会派人来接公子上叶府,还请公子登门归还,也是给奴家一个交代,别叫世人笑话了奴家。”
这么简单?
看来这叶氏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啊!
裴修作了一揖,拿着绣球与祁妙先行告退。
……
谁知,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叶氏之人才姗姗来迟。
轿子停在客栈门口,叶氏的轿夫称小姐只要求裴修一人拜访即可,仆人不可跟随。祁妙落个轻松,兜里揣着银两逛灯会去了。
回眸凝望轿子渐行渐远,她撇撇嘴,昨晚回来之时,裴修面色阴冷,嘴角抿成线,一言不发。
祁妙跟他开了几个玩笑,说他反正后宫也是空的,随便封个妃,留着后位也能堵那些大臣觐见的嘴,听闻她说这些,裴修脸色愈发阴冷,无人之时才怒视她道:“孤立后纳妃与你何干。”说完进了雅间,当着她的面甩上门,差点砸到她的脸。
哼!
阴晴不定!
结果一整晚都不曾出来,第二日晌午出来食肆,也是一个人坐着,她挨着他座还被他嫌弃去隔壁桌。
真记仇!
她身为臣子也很关心圣上的人生大事好不,这都不懂!
默默地搁心里骂了他一通,这一日二人无话交谈。
……
花好月圆夜,是逛灯会的好日子。
秦河边点着烛火,夜市热闹非凡。
河边的许愿灯顺着下流缓缓远去,有人唱着民谣。
祁妙被街上的玩意儿吸引,来回逛吃逛吃,她身穿男装,模样又大气,惹得不少女子频频回望。约莫两个时辰左右,前方人潮躁动不安,有的人纷纷往她这边逃窜,边跑边说:“不知是谁家的疯子跑了出来,模样甚至可怕……”
“有人报官了吗?让李大人派人抓疯子啊!”
“那人袒胸露怀,怎么还不快将他逮捕!”
吵吵嚷嚷,祁妙是听明白了。
这中秋估计是谁家智商不正常的疯子从家里逃了出来,没人管束,街上的人便遭了殃。
跟她有啥关系,手里拿着鱼丸,咬了一口,继续向前走,有的人迎面撞着她说了声抱歉便纷纷逃去。
祁妙瞥了一眼,继续垂眸看路,什么也没说。
此刻她是逆行,却在下一眼差点把鱼丸丢掉。
“……”
那疯子,没人管束,智商不正常的居然是裴修。他身上衣着凌乱,身披中衣,露出胸膛,头发散乱,眼睛通红,完全疯魔一般。
街上的人无人敢靠近他。
祁妙把手上的鱼丸丢掉,朝他跑去,裴修见到她,粗喘着气,唤道:“萋萋——”
她目光扫视他一圈,脸颊通红,眼底血丝爆现,焦急道:“你不是——”
你不是去了叶府吗?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还未问完,裴修将全身的重量搭在她身上,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道:“孤好热,你救救孤——”
祁妙侧眸对视他热切的眼神,那里道着不明的情绪,像溃堤那一刻,不由一震。
“你——”
这……
这……
难道是!
祁妙不敢想,立马拖着他要去医馆,着急道:“你别急,我现在带你去医馆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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