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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彰把车熄火,那令人恼厌的电子警报声才停了下来。
车子是在快到宁县时开始显示胎压异常的,华彰下了车仔细检查,在后轮胎上找到了一颗嵌稳的钉。好在迈巴赫的轮胎是防爆胎,即使轮胎出现泄气的问题,但总也能保持一定的速度继续稳定前行。地图显示目的地已经不远了,再折回市里头实在不切实际。于是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开到了这个不起眼的修车店,在县城的边缘,招牌是精简至极的白底红色,那红字已经褪色到有些发灰:阿健修理。或许得益于对面的加油站,这个小修理店还有些生意,总之,华彰到的时候,一辆白色的宝马正停在店里,两个人影正在交谈,其中穿着黑色polo衫、较为年长也较为体面那位,正在言辞激烈地对蹲在地上拆卸轮胎、脸上带着汗水和擦汗时脏手抹出的污迹的修理工进行阴阳怪气的斥责。
“分明是两个月前才换的,才用多久就爆了,搞什么啊?”
青年蹲在地上,没有回答他,埋头干着自己的活,也没注意到有一个新客人进店里了。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华彰会紧皱着眉头远离,因为实在聒噪。但现在他实在对低的令人发指的时速忍无可忍,仍然还是考虑临时换掉。华彰走近,居高临下看见修理工油亮乌黑的发顶,发质似乎很好。他的皮肤是和华彰这样长期呆在建筑物里少阳光养成的白皙不一样,因为久晒而呈现健康的麦色。他的颈覆着一层晶亮的汗液,t恤被汗洇湿,宽阔的肩背随着沾满污黑的机油和灰尘的手的动作而上下起伏。
他没有回应,而宝马车主也没气馁,还在喋喋不休发牢骚:“说什么原厂质量,要不是这么说了,我才不花钱受这麻烦罪。我这可是新车,拿那种垃圾货来敷衍我?哈,真是笑话!”
青年仍然不说话,时而露出的侧脸眼眸低垂,唇线紧抿,也看不出情绪。但那些需要装卸的配件好像成了他当前世界的中心,他认真地执行每一步程序,灵活地扭、拧、拆、装,臂上肌肉和青筋纹路尽显。
华彰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那宝马的轮胎,胎面的纹沟里嵌着大量泥土和砂石,想来车主尽管买的是轿车,但喜欢当成越野开。华彰没说什么,入伏的热度让人没来由地焦躁,抬腕对了对表,距离与商业广场项目相关的负责人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些时候。放眼望去,附近没有其他修车店,等待成了当下唯一的选择。
好在修车工是个熟手,不多时就能把手里的活干完。接近尾声,这才有余情注意到店里还站着位衣着不菲的新客人。他只快速瞄了一眼人影,为了防止更多怠慢,有些刻意的热情招呼:“老板不好意思,久等了。那边有沙发,您先坐一会儿休息。”
华彰也简单嗯一声,往休息区走,被这样称呼让他感有些别扭。和城市里那些有着高端服务定位,对每个客户做好个性化服务的汽车4s店经理们恭敬而热切的称呼不同,你能明显感觉到修理工这声老板就仅仅只是一个不冷不热的称呼,跟这年头不管十几岁还是几十岁的女人,一律叫美女不会出错是同一个道理。
待客区里头板着一张和这个破烂修理店相得益彰的破烂沙发。劣质人造皮革因为年代久远没有保养早而开裂,不少地方都露出里头发黄的海绵胆。沙发上头杂乱的摆放着一些书籍、儿童玩具、旧外套,透明的玻璃茶几下方的置物架也是不知道过没过期的药、不知道什么年头的票据、灰扑扑的笔等等,真是同样的杂乱不堪。华彰忍着心头微微的不适坐下,心想即使看起来没有,但一会儿起身时还是得掸掸灰尘。等待、热意、空气里传播过来阴阳怪气的责备话语,所有这一切都在不分伯仲地催化他的焦躁。
宝马车修理结束,修理工带着车主走向结账柜台。华彰注意到动静,便下意识抬头,正巧对上那青年修理工也同样投过来的视线。两人都因此短暂地愣了一下,而后修理工继续他的结账工作。华彰有些意外,蹲着的时候看不出来,青年个头很高,看起来25岁左右的年纪,五官是一种刚毅的俊朗,额上渗着汗,表情因为客人的牢骚而显得严肃隐忍。
带着劳动造就的阳刚的男性魅力,如果要形容的话,性感。
“老板,结账一共八百。”
青年带着磁性的声音开口,然而宝马车主并不买账,一听结账的数字声音便拔高了不少:“什么意思?换了才两个月的轮胎爆了,竟然不免费换新?”
修理工大抵碍着还有别的客人在场,多少有点忍着的意味,好声好气解释道:“这已经是店老板亏本给您的补偿价格了。您也知道,虽然爆的是一个,换却是换一组。您是老主顾,我还帮您做了个您整车免费检测呢。”
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年轻人都未曾反驳,忍气吞声当受气包的缘故,宝马车主变本加厉、破罐子破摔地骂骂咧咧起来:“售后真差!分明是你们的货质量不过关导致的,竟然要顾客承担损失!”
闻言华彰都忍不住皱眉,这宝马车主分明就是想占便宜,听起来这修理工大概也不是店老板,估摸着就只能忍了。
正当华彰因为认定青年依然不会反驳而颇为郁闷时,年轻的
', ' ')('修理工却在沉默片刻后开口,这次声音里满是不客气,大概是憋的狠了:“老板,就是原厂的胎,也禁不住您把轿车当越野开吧?就是这新胎,撑死您再开两个月还得来换,难道到时候我们也得无偿给您赔一个对新的吗?说实话,检测的时候发现底盘暂时还没磕碰到整个更换的程度,我都已经感慨这车前主人真是运气爆棚,没能让你有机会碰个瓷。”
没料到一直不还嘴的人突然还嘴、在家吃被揭穿的羞耻感,宝马车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你、你——”
华彰忍不住轻笑出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局势,对峙的两人都往这看过来。气氛有些尴尬,华彰轻轻咳了咳,是没打算干涉的意思。
有人旁观,宝马车主怎愿甘人下风?这样被拆穿,他脸都涨红了,气急败坏道:“二手的又怎么了?!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根本不会做生意,店开在这种地方,好容易有了客户还不知道的好好拉拢!孟扬,脱裤子的钱好赚,所以就看不上这生意了是吗?”
那叫孟扬的青年修理工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宝马车主还待再说,华彰已被这婆妈的男人耗极了耐心,不打算再继续观摩他们的骂战,出言打断道:“有这时间为了几百块为难生意人,不如多赚几个钱去4s正店换原厂配件。想要质量就别贪便宜,很简单的道理。先生,请你结账,我还在等。”
华彰从沙发上起身,单手插在口袋里,神情带着些与生俱来的傲慢。宝马车主正愁怎么把人嘲讽回去,一看外边停的磨砂质感银灰轿车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银色三叉圆标,终于找到了攻击点,刻意笑着嘲讽:“哟,尊贵的奔驰车主也图便宜,还说我呢?真这么叼,还来这种破烂小店修车啊?”
华彰还没开口,那名叫孟扬的修理工抢先回怼道:“喂,老板,生意是我做的,有气您也得对我撒吧?非要找别人的茬算是怎么回事。成!您看看人家的轮子,看清楚了?人家哪有您这种往坑里开车找刺激的嗜好?我们是做生意,实在是做不来您这种生意。您就结不结吧,车钥匙还在我手里。”
宝马车主大概是自知打不过常年干活力大无比的孟扬,加之一人说不过两人,吹胡子瞪眼结了账走了。
宝马车主走前还故意轰了几下油门以示不满,噪音在空气中彻底消散后,孟扬才主动对华彰说起话来。
“谢谢老板替我解围,”孟扬松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对眼前这位气质不凡的客人露出了个带着些拘谨和歉意的笑,大概是不想让新客人觉得这是一家蛮不讲理的店:“让您久等了。车子出了什么问题呢?”
正视对方的同时,华彰也得以更加仔细的看清对方:骨相优越,极有辨识度,剑眉星眸,五官的组合有一种微妙的协调,眉宇间自有一种隐约的不羁和攻击性,配上他麦色的皮肤,真是很张扬,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会十分受女人喜欢的类型。这张脸会让人感觉更适合出现在杂志里,在这个小小的修车店里多少有些违和。身为男人的华彰居然也会因为他一个笑感到心脏有些发紧。但华彰惯于保持自己的风度,他回复道:“车子吃了个钉子。”
孟扬微愣,有些意外。华彰身形颀长,肤色白皙,夏制衬衫整整齐齐收进西裤里,勾勒出规律健身造就的比例极佳的腰身,穿着的衣物都带着昂贵的质感,腕表上装饰有简约低调但不失奢华的碎钻,更别提门外那辆价格近千万的迈巴赫。这种从头到尾精致至极的俊美男人,出现在这样平平无奇小县城的几率也几乎为零,所以孟扬一看就知道对方和自己并不是一个阶级。华彰眼睛里天生带点倨傲,看起来既斯文又疏离,并不像会说这样随性的话的人,拿着文件严谨地翻阅审视、一边翻一边凌厉而精准地痛批下属才像是他会做的事。
“好,我先给您检查一下车子。”
孟扬麻利地开始工作,仔细把车胎检查了一番后解释道:“老板,情况不严重,可以补胎…”
“直接换吧。”华彰不假思索回到,又皱了皱眉,实在是对第四次听到这个称呼的可能忍无可忍,又补了一句:“不用这样称呼了,我姓华。”
孟扬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种通俗的称呼并不能取悦眼前这位尊贵的先生,所以他换了一个称呼,有点为难解释道:“华先生,想来您知道,我们普通修理店是没办法拿到原厂配件的。要换的话,我只能给您换上普通的轮胎…我想,如果您之后还考虑换原厂胎的话,建议暂时补一下就行,没必要换的。当然,如果是因为刚才的事您担心我的技术”
华彰嘴角微弯,作为一个礼节性的回应:“不是。刚才不是说了,钱多,换着玩。”
“好的。虽然价格没有原厂那么高,但我们也能保证轮胎的质量是好的,只要不是像刚才那位老板一样总爱往坑里开,也是能用几年的…”对于这种不差钱的老板,孟扬也知道扯什么性价比只会是侮辱他们的财力,但他还是不太习惯看到有人浪费钱,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只要您不觉得s级迈巴赫这种等级车子配普通车胎委屈了就行。”
华彰本来也没打算让这对便宜货在自己车身上待多久,
', ' ')('大概是刚才这青年反怼闹事客户之后,让他觉得他的性格和模样一样讨喜,所以不介意让对方多赚一笔。
“我不介意,换就是了。”
“那您先休息一会儿等,不会很久。”
于是华彰便回到那个破旧的沙发上等候。孟扬端着一个廉价塑料杯,里头装着淡黄、飘着些不知泡了多久的茶叶絮过来放在他面前,这就是待客茶水了。这时华彰已经拿出差时常带的小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一些临时事务,扫了那茶水一眼,只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已经与约好的建筑公司项目经理说明了突发情况,今天需要谈的内容并非正式,对方便干脆提议把面谈时间和晚饭并作一起,华彰同意了。现在他有充分的时间,甚至开始接起海外公司业务洽谈的电话来。这期间他总能感觉到青年的视线,华彰分辨出那眼神当中有仰慕和好奇的成分。青年也不是个怕生的内向性子,有意无意也会在华彰空闲时和他搭话。见华彰尽管看起来不近人情却有问必回,他也积极许多,和先前对那位的宝马车主的隐忍样子截然相反,那种小心又积极的样子真是让人动容。
“您的外语说的真流利,是英语吗?…”
“s市吗?我偶尔也会去市里呢…”
“您会在这待几天啊。那如果您吃的或者烦的有遇到什么疑问的话我可以…”
青年爽朗的笑容顿住了,脸上涌现几分尴尬,显然是意识到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就算华彰真的在生活方面有什么需要或疑问,也轮不上他来提供帮助。他挠了挠头,转了话题:“希望您在宁县这几天呆的开心。”
“好。”
华彰也没有对刚才稍显僭越的话有所回应。他不否认这个青年很容易让人萌生一些好感,连那些他已经司空见惯了的、无聊又生涩的搭话都没有引起他的反感,连车子出故障被迫在这小破地方待着的烦躁,和廉价涩口的茶水带来的糟糕感受都减轻了不少。
说真的,孟扬确实意外很合他的心意。
华彰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是男人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在那之前,他还有过一个门当户对、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女朋友,说起来顿悟他自己的性向的这件事还是这个前女友的功劳。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和以往他见到的端庄自持的大家闺秀不太一样,是知晓一位名门淑女应当具备的所有礼节,却也还能大大方方说出“你好帅啊,要和我交往吗?”这种话的特别的人。华彰没有同圈子里那些富二代的浪荡习性,反而或许是得益于那从小就有些傲慢,目空一切的性子,没有乱搞,一心扎在学业和必要的交际维系里头,为日后接手本家企业事务夯实基础。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同样学业优秀、又在同一所院校留学、有着和其他娇气的千金们不一样有趣性格的女士,自然是发展为配偶的最佳人选。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女孩分手的时候也很洒脱,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洞悉即使分手也根本伤不到华彰分毫,她是有点无奈又有点气恼的。
“彰哥哥,我才二十多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想要谈恋爱,不是想要商业联姻。你很绅士,很温柔,我也知道你甚至不会提、也没想过要跟我分手。但…我们不合适。”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你甚至都不会问问理由,也不会挽留。可是我很想告诉你唉。”
“我觉得你好像要的只是合适就可以了,但是我想要爱。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但是你看我的眼神是没有激情,没有冲动的,我觉得今后也不会有。”
“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象的爱情,我还这么年轻,要是连爱情都没有体验过,那我得多可怜?…所以我不想继续了,否则要是有一天出现了那么一个让我心动的人,我怕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的。”
华彰并不理解她的的话,也不打算理解。他只是从理性的层面分析,认为前女友实在是放弃了一个对于家族和企业发展十分有利的选择,这并不太明智,但他选择尊重她。
这位洒脱的恋爱脑袋小可爱最后还诚挚地、面带为难地提出一些建议,这倒是反而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彰哥哥,其实我想说很久了,我这么漂亮可爱,你都能没有什么欲望。要不你认真想想,你是不是其实更喜欢男生呀?”
到底是因为太冲击了,华彰在那之后认认真真思考了几个月,最终确定他确实对于男人的兴趣大于女人。
然而,问题又来了。他一向倨傲惯了,年纪和地位都决定了他对于追求男人这种事做不来也不可能去做。而得益于与前女友这段曾经开诚布公的关系,他的性向已经是公认的了,也没有什么人投机取巧地往他身边安排男人。回国之后更是为了快速熟悉和上手公司业务,根本腾不出时间来找什么伴侣或情人,只在好奇的驱使下见过几次男模,几次尝试最终都因没做好心理准备、对方长相不合意、对方性格不合意等等原因而不了了之。
所以现在孟扬意外的合他心意这件事,对于他而言,是有些荒谬可笑的。他理智的分析原因,认定是无可避免的生理需求在作祟。毕竟漂亮的皮囊随处
', ' ')('可见,只是孟扬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让他无法招架。再说了,对方未必是和他一样取向的人,只因有些明显的恭维和示好就想入非非,未免痴妄,不是他的风格。
“华先生?华先生?”
耳边传来修车工青年磁性低沉的唤声,华彰从思绪里头抽身:“嗯。怎么?”
孟扬正在门口的水龙头边洗手,短促笑了笑,表情里有些和他长相不那么相符的、意外勾人的腼腆。他问道:“您赶时间吗?现在没什么活,可以顺手帮您洗个车。就当做新客福利了。”
华彰想了想上一次去4s店做保养的时间,和下一次回去s市的时间,便点了点头,垂眸继续查看工作。
等到高压水枪冲劲十足的水声响起,华彰才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瞳孔微张的同时他意识到,他真的遇到了麻烦——
青年不知何时脱下了那件平平无奇的破旧t恤,那下边是跟手臂一样被太阳晒成的麦色,是被实实在在的劳动塑成的紧实漂亮的肌肉群。凝聚的汗水从脖颈流过他在日照下汗涔涔的宽厚肩背,顺着脊背的凹陷流进没有系腰带的牛仔裤里。他这会不说话了,神情专注地干活,迷人得简直令人发指。腰腹上那些美好的块状肌肉随着他熟稔的动作生动又大方地展示着主人的男性荷尔蒙,看起来十分性感,而他本人对于自己的魅力似乎毫无察觉。
半个小时后,华彰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破旧的修车店,钱给的多了些,走的时候还有些狼狈的让人不用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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