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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两个捣蛋鬼,老宅变得很安静。
有些,过于安静。
习轩慕偶尔去一下画廊,大部分时间待在屋子里。他无法独自出门太久,人群会带给他压迫感,一个人在家又觉得恐慌。
他时常听见水声,湍急地流淌,像要把什么地方灌满。黑色的水从门底下的缝隙流进来,越积越多,他被困在中间,看着水没过他的膝盖,胸口,他无处可去。
他身体频繁地发抖震颤,他感到刺骨的冷意,虚弱,眩晕,时而站立不住。
心理医生说,目前的状况是焦虑症和抑郁症合并存在,建议他告诉家人,多一些陪伴,不然情况可能会恶化。
他像每次一样把检查报告锁起来,把药片分好,装进一格一格的小盒子里。
他按时吃药,配合治疗,只是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
只要不说,他还是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父亲。
电话里听不出端倪,面对面不露痕迹。
他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个许多人已经替他规定好的角色。
……
新学年一晃而过。
警校的纪律严格,训练强度很大,商涵弈入校以后因为各方面突出,被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参与的项目也很多,固定一段时间才能给家里打一次电话。
电话里的他每一次都活力十足,和习轩慕说警校里发生的事,做助手参与侦破的案子,即便偶尔遇到挫折有些沮丧,也从未停下过追逐梦想的步伐。
商涵启课业比预想的要忙,大大小小的比赛、集训。他无论在哪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团队的主心骨,系里的优等生,女孩子们暗恋的对象……每次竞赛,哪怕一些不同校的精英也把他视为强劲的对手,不掉以轻心。
年轻的男孩子面对竞争总是越发勇敢,迎难而上。商涵启也不例外,他的强大不仅因为他良好的家庭出生,自身的优秀,更源自于他比一般人更多的付出和努力。虽然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每一次比赛建模,商涵启和别的小组成员一样,连续一个多月不回家,在实验室打地铺,隔天顶着鸡窝头继续推演,一次又一次模拟。
虽然还是会经常给习轩慕发微信,但见面的频率大幅减少。
他并非不想念,只是暂时有更重要的事。
作为双胞胎里年纪小的那一个,虽然只是晚出生了十几分钟,好像所有人都更宠商涵启一些。他自小聪明,加上生性使然,不知不觉对习轩慕的撒娇也变得顺理成章。
小时候在本家,同样是闯祸,商函弈会认错,哪怕不服气,也会红着眼眶接受商老太爷的惩罚,事后坚持自己的观点;但商涵启绝对是抱着习轩慕哇哇大哭的那个,他不见得多委屈,但一定要习轩慕哄,要亲要抱,要奶糖,嘴里喂一颗,习轩慕还会偷偷在他小熊外套的口袋里放一颗,告诉他去给哥哥,兄弟俩一起分享。
习轩慕就如同过去他的母亲一般,在商家并没有任何话语权,他的想法不重要,他的话不会有人听,他回护亲生儿子的时候,商老太爷会让管家礼貌地把他请出,甚至不需要亲自对他开口。
他锦衣玉食,却一无所有,像菟丝花,脆弱得似乎随时都会碎掉。
商涵启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他不像商函弈个性直接,虽然智商很高,但对人情世故中间的弯弯绕绕并不敏感,他依恋习轩慕,亲近他,同时也清楚知道父亲糟糕的处境。
商涵启比任何人都更想要变得强大,想要保护习轩慕,想要有一天能站在他身旁成为他的依靠。
大三那年,商涵启进了商氏集团实习,商老爷子没有给未来的继承人开绿灯,实打实让他在各个部门轮岗。
商涵启一边忙学业,一边又要熟悉公司业务,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但好在无论弄到多晚,他都可以回家,赶在习轩慕睡前和他说一声晚安。
他想像小时候习轩慕对他做的那样,在习轩慕的额头留下一个晚安吻。
但他没有。
他只是说,晚安。
商涵启开始意识到自己对习轩慕有些不一样的情感,他不知道是什么,也害怕去想。
入秋以后,习轩慕有一些咳嗽,病了一阵子一直不见好。商涵启让厨房换了好几套食疗的方子,但似乎没什么效果,习轩慕还是瘦得厉害,精神也很差。只是商涵启在的时候,习轩慕会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习轩慕不再去画廊,完全交给职业经理人,他已经很久没有拿画笔了,院子里种下的三色堇也只是定期让佣人浇水。
商涵启能感受到他在衰败,像是努力了好久好久,突然有些坚持不下去。
那时商涵启已经意识到习轩慕的抑郁,他想和习轩慕交谈一次,陪他去看医生,但好几次都开不了口。
习轩慕望着他眼神很无助。
那种无助很奇怪。
习轩慕害怕他问。
……
所幸菟丝花似乎决定再坚持一次。
过完冬天,习
', ' ')('轩慕的状态有了些起色。
商涵启本想让商涵弈寒假回来陪陪习轩慕,但商涵弈一早被首都刑侦大队选中,毕业直接去报道,没课的时候跟着他们跑案子,完全没有假期。
商涵启心里骂了无数次这个哥哥靠不住,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习轩慕生病的事告诉他。
他更加努力工作,压缩学校和公司的时间,尽量不让习轩慕一个人独处。
五一小长假,商涵启终于能在家彻彻底底地休息几天。他陪着习轩慕去了一趟超市,回来后躺在影音室的沙发上一起看电影。
习轩慕靠着他,身上盖了条毯子,刘海有些长,半遮着眼睛,眼底有些淡淡的黑影。
他还是睡不太好,晚上失眠,偶尔会做噩梦。但商涵启在的时候似乎又会好一些。
只要知道商涵启在这栋屋子里,在不远处的某个房间,习轩慕就觉得很安心。
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心理医生。
他为这隐秘而古怪的想法心生羞耻。
电影是一部法国的文艺片。一个热爱艺术的富家女患有罕见的眼疾,四处流浪,她和一个跛脚的流浪汉相爱,他们风餐露宿,酗酒狂奔,疯狂又浪漫。
电影放到一半,商涵启拉过习轩慕的手,放在手心,假装不经意地说,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影音室很静谧,若隐若现的昏暗,只有墙上的大屏幕透着柔和的光。
习轩慕懒懒地应了一声,任由他握着,眼睛并没有从屏幕上移开,只是微微调整了下姿势,靠得更舒服一些。
商涵启的心脏跳得很快,脸颊发烫,他极力表现得自然,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看习轩慕。
但习轩慕只是专注地看电影,一直到结束都没有再开口。
故事最终流浪汉疯狂地烧掉了富家女家人张贴的寻人启事,却没有留得住一段即将幻灭的爱情。
商涵启有些后悔选这部片,但习轩慕似乎没有特别的情绪。
商涵启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餐。
习轩慕躺在沙发上没动,半眯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困倦。
他想起一个梦。
有一个火柴人独自生活在被人遗忘的星球上,星球上有颗不知道哪里来的蛋,火柴人每天都去看那颗蛋,等着它孵化。
终于有一天,蛋破壳了,里面是两只小恐龙。火柴人很高兴,想要把小恐龙抱起来,却发现他周围有一个看不见玻璃罩子,火柴人走到哪,玻璃罩子就会跟到哪,他没有办法触碰到小恐龙。
尽管如此,火柴人还是把有限的水和食物分给小恐龙,悉心照顾他们。两只小恐龙经常打架,却有很多习惯一模一样,高兴的时候尾巴会往左边翘,肚子饿了会去树下找酸果子,他们看到火柴人会激动地从老远跑过来,在他面前停下,伸出小爪子对着空气拍来拍去,随后露出困惑的表情。
火柴人知道他们碰到了玻璃罩子,他不知该怎么解释,小恐龙也听不懂。
一年又一年,这个星球还是没有被人记起。一只小恐龙决定远行,去别的地方看看。他背着小树杈,上面放着他最喜欢的果子,挥手和火柴人告别。
另一只小恐龙留了下来,每天跟火柴人在一起,趴在看不见的玻璃罩子上努力拍拍,想要引起火柴人的注意。
就这样又过了好久好久,这个星球的水和空气所剩无几。火柴人给小恐龙准备了行囊,想要让他去别的地方生活。
小恐龙不愿意走,委屈地看着火柴人。火柴人不忍心,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想最后抱抱小恐龙,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不再看小恐龙,转身慢慢往回走。
晚霞很美,像是给这个星球撒上一片金粉。但只要再过一会,这些粉末就会消失,变成漆黑的夜。
突然,火柴人的手被握住了。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很温暖,很柔软。
火柴人回过头,小恐龙伸着短短的小爪子拉住他,它的尾巴往左边翘了翘,又赶紧摆回来。
它脸颊红红的,好像是……
羞涩。
……
“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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