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生来都是君王, 但大多数在流亡中死去。
—— 奥斯卡·王尔德
圣诞节刚刚过去, 欢乐的气氛还未消散——至少, 在灯火通明的卡特老宅中,那些闪闪发亮的圣诞装饰依然挂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只要看上一眼,任何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判断:在这个家里必然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
夜风并没有因为节日过去而变得温暖。事实上, 花园里的一切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天气却十分晴朗, 夜空看起来有一种冰冷的透明, 就像一块深海里的浮冰。
“真冷啊……”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叹道,他贴着墙快走了几步,希望楼房能够帮他挡住一点寒风。
男人的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
即使是在这里, 也依然能听到隐隐传来的音乐声,非常欢快的旋律, 让他的脚步也不由打起节拍来。
‘贵族老爷们就是高兴。’男人想到, 一边举起煤油灯, 努力地晃了晃。
在他面前有一栋两层高的小楼,楼上的阳台里也有一个小光点晃了晃, 一个纤细的人影伏在栏杆上往下看他:“时候到了吗?”
“是的。”男人应道,“马车就在偏门等着。”
那个光点闪了一下, 又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只听到轻轻的,小猫一样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女人从一楼门口走了出来。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小小的影子。男人眯起眼睛, 作为一个守夜人, 他即使在这个时候也可以看清楚女人的五官,但是他看不清那个小东西,因为它似乎从头到脚都被裹住了。
“就是他吗?”男人问道。
女子露出了一点忧虑的神色,但还是把那个小东西往前轻轻一送,答道:“就是他。”
她刚说完,从虫甬一样的影子里伸出一只小手,牢牢地拽住了她的罩裙。
女人蹲下了,很耐心地握住那只小手,细语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到复活节过了就能回来了。”
小东西没有说话,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试图去抱女人的脖颈。
男人有些不耐烦,用靴子吱嘎吱嘎地跺着雪。看着那女人摸了摸小孩的头顶:“你乖,再拖一天的话,大人又要不高兴了。”
她虽然不算美貌,倒也柔和圆润。要不是这样,男人早就开口催了。但是此时女人微微垂着头,他却觉得她的神气有几分奇怪,像是伤感关怀,又有几分急躁和解脱。
小东西的双手被她从衣服上拿了下来,男人突然‘啧’了一声——他刚刚发现,这个小影子裹着的竟然是上好的毛料。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母亲’的儿子了。”杜兰把双腿搁到茶几上,从怀里摸出了一支小雪茄,“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再三跟我说不要离她太近。而且她在人前人后简直像是两个人,没有外人的时候几乎不太和我说话。您介意吗?”他对王尔德亮了亮雪茄问道。
王尔德抬了抬眉毛,他已经把雪茄咬在了嘴里:“但是从我有了家庭教师后,她突然对我好了起来。我记得有一次检查完课业之后,她低头看着我说:“你才应该是我的儿子。”
魅影闭着眼睛侧躺在沙发上,一边的侍者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直到魅影对他招了招手,掏出一盒手卷烟来,才急忙上前帮他点上。
杜兰深深地吸了一口,让白烟从他嫣红的唇缝里缓缓溢出来:“那个时候,我真的很爱她。”
卡特夫人皮肤偏黑,鼻子太高,嘴唇又稍薄,并不是那种女性常有的面相。但是在年幼的杜兰眼里,她鼻侧的阴影都很特别,拿起汤匙喝汤的样子都很美丽。虽然她平时并不理会他,但是他依然记得在会客时她把他抱在膝上,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阳光香味。她瘦长的手指会卷卷他的头发,感觉痒痒的。
那是他最喜欢的时刻。
“所以当她问我‘我永远做你的妈妈好不好’的时候,我很快地回答说,好的。”
-------------------我是年初四更新的分割线------------------------------
魅影从没有坐过那么破落的马车。他从出生起,整日都呆在拉上两层窗帘的房间里,只有在去‘另一个家’的时候才能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马上就被女仆抱进同样拉紧窗帘的马车中。但是那些马车里都有宽大的车厢,柔软的坐垫,芬芳的气味。而这一辆——硬得像一块结了冰的石头。
没有人来抱他上马车,他自己手脚并用地拉着嘎吱作响的车门爬了进去,还没坐好,车子猛地一颠,让他的腰重重地撞到座位上。说是座位,其实只是一块板。他随即听到一声鞭子响,整个车厢摇晃起来。从关不上的车窗外,吹进一阵夹着雪花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