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婆本人是没有嫌疑的,因为她今天中午就坐高铁出发去江林市了,车站那边能够证明。至于有没有帮凶,会不会是买凶杀人,那就得看接下来的调查结果了。”
叶轻舟见好就收,抽完了烟之后便起身告辞。
走出古溪分局时,叶轻舟意外地发现黎溯正在街对面等她。
还是从前那棵树下,还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任何改变。一整天的起起落落、劳心劳力,叶轻舟早已疲惫不堪,这个时候她突然发觉,有人在等着自己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有种想要冲过去扑进黎溯怀里好好歇一歇的冲动,然而想到这段时间黎溯对她的疏离,她又只能生生忍住,面色如常地朝他走过去。
黎溯裤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看样子没有大碍。他从口袋里掏出那瓶药粉递给叶轻舟:“挺好用的,还给你。”
叶轻舟却合上了他的手掌:“你留着吧,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我这里还有。”
黎溯有些意外:“给我买的?”
“不然呢?”叶轻舟一脸理所当然,“你看我像是需要止血药的人吗?跟你讲,这药是我托我姑姑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瓶是我半个月实习工资。你可得记着姐姐的好,等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我。”
黎溯本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被她没正经的样子一闹,反而不觉得尴尬了,于是照常用脚腕踢了她一下:“没问题,我年年都去给你上香。”
叶轻舟感觉自己大概是没救了,之前她明明对黎溯总是踢自己的行为意见很大,可现在不过是彼此生疏了几天,她竟然会觉得黎溯这一脚踢得她满心舒畅,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咳,那个,你等了多久了?”社交虎逼症患者叶轻舟同志难得地有些结巴。
黎溯回答:“血止住就过来了。”
这样推算下来,黎溯到这里最晚不过下午 6 点,而现在已经是夜里 11 点多了。叶轻舟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黎溯一直在外面等她,她就不在警局里耗那么久了。
“太晚了,没什么事你就赶快回家吧,我也回学校去了。”叶轻舟说完就要跟他道别,黎溯却拦住了她:“我送你。”
二人打了辆出租车,黎溯坐在副驾,叶轻舟坐在后排。从她的角度看去,黎溯瘦削的身体被座椅靠背遮得结结实实,她能看到的只有他头顶的黑色棒球帽。
一路无话。车子到达奕城二中后,叶轻舟准备下车,黎溯却回头问她:“大门怎么好像锁了?”
他这一说叶轻舟才想起来,因为前段时间接连出现教师被害的事件,学校加强了安全管理,每晚 11 点钟就会关门落锁,非特殊情况一律不许出入。今天她先是为黎溯疏远她的事心神不宁,而后又稀里糊涂搅进命案里,完全忘记了这档子事,现在已经快半夜 12 点了,估计守夜的大爷都已经睡着了,今晚是别想回寝室了。
叶轻舟打开背包翻找了一下,还好出门带了身份证,于是她探身向前对司机说:“不好意思师傅,麻烦您送我去最近的快捷酒店吧。”
“等等,”黎溯突然开口打断她,“师傅,去宜安居。”
第十二章 跟黎溯回家
从奕城二中到宜安居,开车要十五分钟。一路上叶轻舟心里都颇不平静,因为她知道,黎溯家就住在宜安居。
这一片小区楼龄有十多年了,干净整洁中带着一点年代感。黎溯家住在 6 栋 1711,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
“进来吧,我爸去省城出差了,这几天都不会回来。”黎溯把叶轻舟让进屋,找了双拖鞋给她,又去自己房间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递到她手里,“先去洗个澡。你这身衣服估计洗不干净了,明天出门先穿我的衣服吧。”
叶轻舟那件被黎溯的血弄脏的浅蓝色衬衫至今还挂在她的衣橱里,但是现在身上这套沾血的衣服她是真的不想要了。
叶轻舟洗好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黎溯正在厨房里煮面。看着他的身影,叶轻舟不禁感叹,世事变化当真难以预料,福祸颠覆只在顷刻之间。几个小时前还让叶轻舟羡慕嫉妒的顾雯雯,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失去爱侣、遭人唾弃的可怜虫,而她形单影只自怨自艾了一整天,现在却坐在了黎溯家里,那个一直躲着她的少年,此刻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给她准备宵夜。
太不真实了。她也摸不清黎溯到底是几个意思,但现在的情形,总归不是太坏。
叶轻舟看到餐厅对面的墙壁上供奉着冉嫣的遗像,便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冉嫣虽然已至中年,但美貌不减,黎溯长得很像她——确切地说是王皓阳手机里那张照片上的黎溯很像她。
黎溯还没忙完,叶轻舟就在客厅里四处走走看看。黎溯一家人在这栋房子里已经住了十几年,虽然保养得很不错,但墙壁的褪色、家具的老化在所难免。沙发背靠的那面墙上有一大片方方正正的雪白印记,明显是从前贴过什么东西,贴了很久后被拿掉了。叶轻舟的第一反应就是照片,或许这里曾经贴了很多全家福,在冉嫣去世后为免触景伤情而被收起来了。可是看那些印记的大小,以及横平竖直、密密麻麻的排列方式,感觉似乎又不太像照片。
对了——叶轻舟突然明白过来,那不是照片,而是奖状。
那么多的奖状,大概是深以儿子为傲的冉嫣贴上去的,至于后来被谁撕掉……
黎溯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从厨房出来,就听见叶轻舟问:“我可以看看你的奖状吗?”
黎溯将碗缓缓放在餐桌上,淡淡地回答:“先吃饭 。”
其实叶轻舟在警局里已经吃过晚饭了,只不过古溪分局食堂的手艺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虽然黎溯平时也只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但都非常合叶轻舟的胃口,所以即便不是很饿,叶轻舟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个精光。
黎溯洗完碗收拾好厨房,准备进浴室洗澡前对叶轻舟说:“都在我床底的箱子里,不过没什么好看的。”
待浴室里响起水声,叶轻舟就进了黎溯的房间。房间干净得简直不像有活人住过,叶轻舟想起程子昭那被黎溯收拾得像样板间一样的出租屋,不禁怀疑黎溯是不是有洁癖。她从床底下把那个纸箱子拖了出来,意外地发现箱子旁边还有一把被封在袋子里的吉他。
对于黎溯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奖状和吉他都应该是值得好好保管的东西,然而它们却都在黎溯的床底下吃灰。
那些奖状被撕下来之后保管得很潦草,几乎沾成了一坨,叶轻舟生怕撕坏了它们,只得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把那些纸张分离开来。
厚厚的一沓纸张,烫金的字,一个又一个“黎溯”的名字。其中最多的是校设奖学金,有一等也有二等,其次是优秀班干部。除此之外,还有省奥数比赛一等奖、全市中学生篮球比赛初中组亚军、科技节最佳创意团队,以及校园歌手大赛金奖等等。
奖状的下面还压着一本相册,里面全都是黎溯参加各类比赛时拍的照片,足足有几百张。叶轻舟敢打赌这些照片不是冉嫣拍的就是夏澄拍的,只有一个深深在意黎溯的女人才会把过程拍得这么详尽,两张照片之间甚至能看得出情节关联,这都不能叫相册了,这根本就是一部漫画。
所以叶轻舟并不像是在看照片,反而像是打开了一段时光,在里面翻阅这位男主角从前的故事。
故事的经过是这本相册,结果是那叠奖状。后来,它们被故事的主人公封在箱子,塞进床底,那段时光,就此宣告终结。
叶轻舟合上相册,将黎溯的东西收好归位,退出了房间。走到客厅正中时,她余光一瞥,看到了被塞在沙发和冰箱缝隙里的藤条。
那些承载着黎溯快意时光的照片被尘封在床底不见天日,这个反复给少年烙上伤痕的刑具却大大方方地在此招摇。
仿佛谁的手攥住黎溯的命运狠狠一拧,然后黑白颠倒,善恶相倾。
叶轻舟探身过去把那根玩意儿抽了出来,试着在自己胳膊上打了一下,下手不算重,但被打的地方还是立刻肿起了长长的一条。她怔怔地盯着那一条红肿,渐渐出了神,脑子里过电影一样闪过了好多的画面——黎溯背上青紫的伤痕,他时常青白的脸色、干瘦的身体;他投篮时扬起的发丝,阳光下发亮的汗珠;他闭眼唱歌时引人注目的长睫毛,一身礼服包裹的好身材;他亲吻自己时微微的颤抖,怀中的温度……
黎溯洗完澡出来,穿了身松松垮垮的衣裤,湿发被擦得东倒西歪。叶轻舟回过神来,看着穿着随意却还是那么好看的黎溯,又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