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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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尼面上挣扎的神色让薇薇安有些紧张,即便她预想过揭露真相会给男孩带来什么,也无法真切地预见到这幅悔恨与痛苦交织的模样。

“我会保护你的。”少女试图经由承诺带给雷尼力量,但她的心中也有些不好的揣度。

“保护我?”雷尼有些疑惑,他看着面前的少女,薇薇安脸上还是那副凝重的神情,让他觉得陌生。女孩在雷尼面前甚至有些娇小,当她摆出保护者的姿态时,不免使人失笑。

薇薇安看见了雷尼那双棕绿色眸子里深藏的恐惧。她有些自虐地回忆起事件的细节,串联起那些被她费尽心力收集的线索。柔软细腻的双手捧住雷尼的脸颊,有些悲伤地说:“这一次我会做到的。”

“我们可以把真相公之于众,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开启新的人生了。”

“没有阴霾、没有痛苦的,崭新的人生。”

那也是剥离掉血肉中约书亚这一存在的人生,雷尼有些恍惚的想。他并不擅长安慰人,更无暇顾及少女敏感的神经。高大的男孩露出懵懂的模样,他的惶恐不安、迷茫无助,并未得到确切回应。——从这个故事被薇薇安开口讲起,就让他失去了心灵的避难所。

薇薇安的手掌从雷尼的脸上落下来,转而牵起他手。——她想要换一种更具体的方式,不忍看他这般颤抖。

雷尼看着与薇薇安交握的双手,恍惚间苏醒了陈旧的记忆。他好像的确曾这样拉着她的手,漫步在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庭院。他听到女人温和的招呼,感受到对方的手放在额头的温暖,呆呆的、静默的接受着来自对方的怀抱。还有一个高大沉默的男人伫立在一边,看着小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

当然,那之中也有约书亚,只有他是记忆中最清晰、最鲜活的一个。那个小小少年捧着杯子,脸上翘着恬淡的笑。彼时还没有习惯英式发音的约书亚嘴巴也有着孩童的饱满。

“你想起什么了吗?”薇薇安希翼地攥紧了雷尼的手,她实在太渴望得到回应,在这孤独找寻证据的日子里,煎熬着的心再没有什么可以支撑她前进的了。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们曾经……很要好。”

“你小的时候扎着马尾对吗?”雷尼舔着嘴唇,有些勉强地回忆着那些过去。“有时候也会编成辫子,格林夫人是个很细心的人。”

“我们在庭院里,你叫我帮你推秋千。那时候你就是个大胆的姑娘,多高的秋千也不害怕,只会在高处高兴的惊呼。”

“是的,是的。”明明雷尼话语间勾勒的是美好欢乐的童年,薇薇安的脸上却是一副悬然若泣的模样。“请你再想一想,是不是还有一个仓库?”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哥哥手腕上的伤疤根本不是保护你所致。他曾靠自己的本领在那个废弃的仓库里制造了一个小型的爆炸。”

“而我误入其间波及受伤。”

“我在法,他垂下的手握紧又松开,棕绿色的眸子从约书亚仿佛无休止追问的唇移到对方被西装马甲包裹束紧的腰身,他的逃避偏偏触及了肢体语言的细节,在整个问责的过程里,他的哥哥熟视无睹,松弛而平和地看向他。“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任性而贪婪的小鬼,渴望着燃烧全部的光与热来将你喂养。”

“我让你失望了,因为你正假想自己正追逐着太阳。而伸出又收回的手,恶意揣度的疯子,是你得不到满足后的诽谤。”

“你从没有承认那个事实,雷尼。”约书亚颔首的动作掩藏了脸上的表情,但雷尼却有一些笃定,那是一个微笑。

“你是因我而动的潮汐。”

雷尼在上涌的羞愤下摔碎了桌子上同约书亚的合影,破碎的玻璃飞溅,冥冥中某些束缚他的好像获得了解放——他所痴迷的,执念的,像个信徒虔诚拥护的,现在终于露出了粉饰下的真实。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约书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熟悉的微笑像是一个严丝合缝的面具,嵌合在魔鬼的面庞上。

“你在期待什么?”约书亚偏过头,面色如常地询问。“承认自己愚笨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的叹息让雷尼的踌躇显得可笑。

雷尼无法忍受男人的镇定自若,他在你来我往中被刺激地掏出了枪械,那本是最后留给自己的底牌。

“你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忏悔。”他颤抖的手举起枪口,瞳孔收缩,锁定住面前的男人。“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可以随意践踏的。”

“你没有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

约书亚轻轻地摇头,他收敛笑容的脸有着一股破碎的忧郁与悲悯,却勾起雷尼胸腔内难以平息的烈火。

就是这副模样,让人不可避免地为其开脱。

就是这副皮囊,让那对夫妇引狼入室,走向了一个家庭的毁灭。

“我不明白。”约书亚眸中深邃的蓝色荡漾着波纹,他盯着面前不曾移动分毫的枪口,姿态散漫地举起了双手,没有生命被威慑的绷紧,也没有被至亲之人指摘的错愕。“死亡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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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命运,天国的门时刻敞开。”

“约书亚,你也开始为自己的行径找借口了吗?”雷尼并不为其所动,他咬紧牙关,几度想要扣下扳机。“说点有用的吧。”

“告诉我你作恶的动机,然后,向上帝恳求恩典吧。”

约书亚对于迫近的脚步不为所动,他偏转的头仿佛正努力倾听着雷尼话语的内容,在某些角度也像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敷衍。

“跪下吧,为那些本不该死去的人。”雷尼拔高的嗓音有些尖利刺耳,他试图用愤怒填充自己空虚的内心,以此换取支配的力量。

俊美而危险的男人就这样顺从于雷尼吐出的指令,在维持着投降姿态下俯身跪地。他身姿修长挺拔,即使此刻屈从,也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微垂的首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像是家中收藏的昂贵白瓷。引颈就戮的男人神色平和,浅淡的薄唇轻吐出声:“five,please”

雷尼感到荒谬,记忆里约书亚的形象遭到了覆写。他明明不是这种服从他人的性格。

但很快,一切变得熟悉起来。

约书亚触摸在雷尼小腿的手缓缓下滑,讥诮自那水润的眸子中泄露下来——鳄鱼自然会留下无足轻重的眼泪。

“宽恕我,赦免我的罪。”

“让我付出应有的代价。”

“告诉世人我们的故事,让他们知道,仇人的爱和血如何浇灌你的生命。”

当那个吻落在自己的左膝时,雷尼差点将枪脱手,他心神不宁地挣脱男人的环抱,陌生至极地审视面前跪地不起的男人,看着他衣冠楚楚,看着他步步紧逼。

下方逼仄的环境让约书亚白皙的脸颊蒙上一层汗水,湿漉漉的样子是少有的狼狈,“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此感到开心吗?”约书亚问,明明在讨论自己的死亡,男人的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模样,仿佛在讨论什么颇具价值的筹码。

“你不会,因为你从出生便刻下了我的痕迹。”他自问自答,优越地指出大男孩不愿意承认的部分。“我是你灵魂上的纹身,不能够清除,也无法剥离。”

“那你又是真的爱我吗?”雷尼失控地反问,他俯下身逼近了男人,试图用愤怒增添底气,但是对视上那片蓝色时就已经丢盔弃甲。

“你想要拥有一个承装感情的器皿,所以去选择你的家人,去挑选你爱的人。未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塑造出一个痴迷的、贪婪的雷尼,你很得意吧?”雷尼想要挤出嘲讽的表情,却被这种攻击的尖锐刺痛了自己。他的声音慢了下来,有些怅然若失地说:“为什么会觉得,感情是可以塑造的。”

他越挣扎,越痛苦,如同没办法挣脱蛹而生命消逝的蝴蝶、地下掩埋多年等候一声鸣叫机会的蝉。

“你拥有开枪的自由,我的小雷尼。”

“这个距离,你不会脱手的,我教过你。”约书亚催促道,他没有选择站起身,视线落在男孩调整枪械保险的手。

“你一直都是个好学生。”

雷尼擂鼓般的心跳串掇了他的神智,咬紧牙关的青年发现自己没有一丝颤抖,手腕就如同兄长教育的那样对准了男人的额头。

然后行动就被中断了,他听见无法判断远近的爆炸声响钻入耳朵里。

冲天的火光在这一瞬间唤醒了雷尼本不清晰的记忆——薇薇安描述的那场轰轰烈烈的大火也如今日这般。

雷尼踉踉跄跄的从房屋中往外跑,他不明白为什么往日强健的体魄,在这种危机关头却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求生的本能催促他不断加快脚步,快速迈过这座承载着他和约书亚成长记忆的房屋

余光看见火舌舔舐着画着幼年约书亚和自己的油画。

亲眼见证一切化为乌有,呼吸中满是腐朽被点燃的味道,他的眼睛因为升腾的热浪而感到酸涩,生理性地流出泪水,无意识地回头一瞥,看见被他甩在身后的约书亚,男人并没有生命受到威胁的紧张,仿佛真的如此听话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轰然倒塌的悬梁自高处坠落,恍若惊雷。视线所及的事物正无法挽回地走向自己的覆灭。

你知道这一切可以画上句号了。理性是如此想的,感性却与之背道而驰。身体违背着刻在dna里的本能地冲向了那个方向,他高大的身体紧紧地遮蔽在约书亚的眼前。

一瞬间,重物砸在后背上的疼痛,被火舌灼烧皮肤的刺痛,以及约书亚温柔抚摸脸颊的冰冷重叠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意识的微笑起来,就好像是这样紧紧的拥抱才是他所渴望的。

拥抱着自己的兄长倒在地上时,雷尼感受到自后背到双腿的沉重。

也许我要死了,就这么荒诞的、可笑的死去。

像是被诅咒一般死在这个十几年前就该死掉的地方。

当沸腾的情绪冷却,雷尼才真切感受到手上的刺痛。他透过被高温扭曲的空气,费力地看清疼痛的根源。——那个漂亮的羽毛浮雕深深地印刻在他泛红的掌心,让他无端地想起了男人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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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这把枪时玩味的话语:伊卡洛斯,你不要飞的太高,太阳会将你的翅膀熔化。

就像是一个不会拥有好结局的故事,乏善可称的走向终章。逃出樊笼的鸟,还是习惯性的飞回笼中,自由的羽翼还是被轻易地折断了。

故事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尾?

不会是吉普赛女人水晶球里的预言,不会是详实线索拼凑出的推理桥段,也不该是飘渺梦境中的随机碎片。

一切虚妄的像是遗漏了关键帧的蒙太奇,梦境复刻的场景像是出售给雷尼这个唯一观众的舞台剧。

再度见证一切归于灰烬的苦闷与不甘在建筑物轰然坍塌的疼痛中消弭,在令人呼吸困难的环境中勉强地寻找着约书亚的身影,不停地眨着眼睛,企图挤出刺激下溢满的眼泪。偏偏视野中只有朦朦胧胧的轮廓,他不甘心地伸手拭泪,棕绿色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视前方,他终于还是找到对方。约书亚依旧是那身白衣,在火舌肆虐中像是一道死亡的影子。雷尼不免用最恶意的心思揣摩,猜忌对方是否有意为之。——也许他的哥哥就是想要他们一起死在这种地方。

可是,我又有什么值得的?雷尼不免好笑地咬紧牙关。他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梦里的行动却有不能自控。

很快,闭合的嘴巴被高浓度的烟尘敲开,他开始不断地咳嗽,能够吸纳入肺的氧气越来越少,雷尼想要找到一个脱离困境的退路,混乱的大脑违背本能地牵挂着约书亚,他本该步履不停地离开,优越的身体素质并不会因为楼层的高度而受到多么大的伤害,但是约书亚,约书亚只是一个皮囊漂亮头脑不错的普通人。

雷尼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他就这样闭着眼睛将约书亚扑到身下,倾倒的立柱重复着老旧的桥段,轰然砸在身上,剧痛让他发出困兽的哀鸣,下意识收紧了臂弯,却没有感受到怀抱一个人应有的重量。——这次,他什么也没有拯救。一个人在塌缩的世界里孤独的躺在地上,反刍自己做出的抉择。

当雷尼以为自己将沉醉于死亡所带来的黑甜梦境时,他苏醒过来。

最先恢复感知的是听觉,机器细微的声响、人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纷纷钻入耳朵,从模糊不解其意变成清晰的模样。

“也许他不会醒来了。”

“谁知道呢?或许他会在下一刻就睁开眼。你知道的,我很有耐心。”

雷尼意识到话题的对象是自己,他努力地睁开了双眼,看到自己正身处一片寂静的白色中,这当然不是天堂或者什么后室空间,只是一个医院的独立病房。逐渐恢复的感知回应着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将麻药终止的疼痛还给了他。

失去意识前他对后背、腿部的沉重和后脑的钝痛有了悲观的预期,但那时候求死的欲望盖过一切,无法释怀的情感堵塞了喉咙,让他没能第一时间留下什么话。

高高悬吊起的左腿打上了石膏,看似健全的右腿也随着脚踝的扭动而抽动,而随着呼吸感受到的自胸口传来的滞涩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想试着开口讲话,肌肉却随着动作的扯动让他忍不住抽气,或许烧伤的面积比自己想的要夸张。诚然他是一个坚强的大男孩,但是这些超过阈值的疼痛还是让他难以忍耐。

可是干涸的喉咙实在是太渴望一杯水的浇灌。

忍不住滚动着眼珠探寻周围环境的雷尼,看到了一双白皙的手。戴着银戒的左手端起一旁的水杯,拿着棉签的右手沾取液体后涂抹上雷尼干裂的嘴唇。

“还不确定你当下的状态是否可以饮水,我会和医生确认一下。”那关怀备至的声线熟悉的让他心颤,雷尼不由得僵硬地扭过头对上那烧成灰也无法遗忘的脸。——和自己狼狈的形象迥然不同,约书亚永远从容。

“看到我还活着,想必你不会意外。”约书亚款款一笑,伸出手摸了摸弟弟的面颊,粗略地整理男孩领凌乱的发丝,哄小孩儿一般。

当他们彼此相爱时,宠溺会让男孩洋洋得意,喜不自胜地沉醉自己的特别之处。但当一切不再动人,这种将自己置于幼稚地位的俯视让人不寒而栗。雷尼为此感到忧伤,但他虚弱到无法去拒绝来自约书亚的给予。

“爱真是一件伟大的东西,他会让我不甘心于在火光中下地狱”

“我并不恐惧死亡,我也不会为我自己做的任何事而忏悔。只要想到我所爱的雷尼,还存活在这人世间,那么任何时候我都会卷土重来。”

“无论你怎么想,我依然爱你。”约书亚饱含笑意的眼睛凝望着颤抖的雷尼,他看着高大的男孩儿垂下头,盯着丧失能力的肉体无力的瑟缩,就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婴儿,乖顺地呆在襁褓里,无力地等待着他人的拥抱与亲吻。

“哥哥。”雷尼的眼睛有些涣散了,他孩童般吐露呓语,却不期待谁来回应。

创口早已经出现在那里了,在最疼的时候你视若无睹,却在结痂的时候,怜爱地呼气。在我信任你的时候保持缄默,却在我怀疑的时候和盘托出。

穿过悬梁搭下来的绳子被人哼着歌缠绕在脖颈,爱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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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你鼓励孩童尝试第一次的鼓掌,是你蓝色眼眸鼓励暗示下踢翻的凳子。我已是将死之人,为何要催促我早早上路呢?

煽动的眼睫并没能阻止落下的吻,温热的潮气陌生地喷洒在脸颊,属于约书亚的温柔与关切,又一次回到雷尼身上,就像是行星周期明确的一场回归。

“那个女孩曾经找过来。”

“她隔着探视的窗,自己一个人流泪。我告诉她你已经放弃那条与她有些关系的道路。”

“她不是那么相信,所以我说,她是没有勇气去接一个烂摊子的。”

“也可以说不具备有这种能力。”

约书亚看着雷尼反应强烈的眼睛,不免志得意满地说:“所以她走了,没有回头。”

“我从不说谎,这本就是你会和她说的话不是吗?”

雷尼鼓起的腮肉看起来正颇具魄力地忍耐着什么,怒目而视的姿态却并没有任何威慑约书亚的力量,男人饶有趣味地欣赏着雷尼困兽犹斗的模样,满足的哼声。

男孩的心中交织着懊恼与悔恨,痛苦地抱头,伤疤愈合的痒意沿着手背爬上臂弯,他空洞茫然的眼睛不知道望向哪里才不会被那不可视的火烫伤。

“嗬嗬……”许久未曾讲话的喉咙像是被风闯过的废旧隧道,荒芜地挤出声响,不可到达的彼岸终究破碎在眼前,停泊于水面的船只也不能自控的抛锚,水漫过脚踝,让曾经灵动力量的四肢沉下来。

良久,雷尼嘶哑的嗓音喃喃地问:“你放过了她,对吗?”

约书亚似乎有点意外雷尼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抿了抿唇,状似无意地反问:“这很重要?”

“你放过她吧,我没想和她走。”雷尼吸了吸鼻子,他在那场火灾中吸入了大量的有害气体,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幸运,不能过分地寻求曾经健康的身体,可是破风箱一般随着喘息痛苦的肺部,就像他千疮百孔的心一般,得不到痊愈的机会。

至少让无辜牵连的人获得自由。他想,像是过去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勾住了约书亚的尾指。

荒谬感因为这个顺势而为的动作而攀升,雷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麻木地做出撒娇的姿态,习惯的像是本能。他的脸上浮现出比哭泣还要难看的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抚摸那块保留下来的戒指。

“我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约书亚的眸子幽幽地倒映着两个人交叠的手,随着话语,他主动穿过雷尼的指缝,密不可分的握住弟弟的手。“我不在意她,所以没有什么发生。”

“我只是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男人的感叹状似惋惜,眼底却是冷意。

“薇薇安要去承受自己没有任何力量的怜悯,为无能赎罪。”

“我没有伤害她,或者说我不曾伤害任何人。教唆如果是一种过错,那只是因为听从言语的愚者把刀尖掉转向了自己。”

雷尼想象不出来薇薇安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他感到疲惫,头脑的状态无法支撑他完成这种复杂的思考,思绪滞涩的像是隔着毛玻璃一般。

“随你的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口不择言地打断道。

可他最后还是没能如愿地闭上眼睛隔绝交流。

约书亚推着雷尼周转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疗养地,闲适的与他分享着自己的见闻,并不在意他的小雷尼是否回应他。他知道男孩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也明白,这个迷失在花花世界的半身,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回到了他的庇护中。

“你生来就是我的,是回应我期待的结果。”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雷尼用沉默接受着那些倾吐的爱语,每当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视线总会惴惴不地落在自己已然残疾的下半身。

火灾将他的人生隔离成两半,一半是遥不可及的、碎裂的过去,是他心心念念的前程,骄傲自满的长处。另一半是火焰余烬中将熄未熄的亮点,是腐朽坍塌后又被粉饰太平的安宁。

他高大的身体因为残疾而颓败,生机勃勃的眼眸也抽掉了神采。雷尼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让约书亚念念不忘的。坦率说,若非曾痴迷于对方,挂念着对方的评价,因而盲目地渴求亲近,赤裸地展现过剩的占有欲,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闪光点使得约书亚不愿放手。毕竟,那个校园风采的四分卫,潇洒的雷纳图斯,已经没有骄傲的资本了,而他在失去一切前甚至还与约书亚决裂。

沿着小径,约书亚慢悠悠地将雷尼推回病房。沿途除了一片适宜修养的景致,并无人群。雷尼再迟钝也能意识到这里恐怕属于自己的哥哥,也认命地由着约书亚的支配。

他虽然有些灰心,但是对于自己身体的恢复还是有着隐秘的期待。他在痛中品尝自己的失败,又因为昨日黄花而生出些妄想。

或许,身体还没那么糟糕,还有些许康复的转机,我可以为此低头,他这样想着。忍耐一切对雷尼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已经不止一次做这种退让了。

但是日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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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的打针吃药并没有让他觉得轻快,虚弱感一日复一日的增加,有时那止痛的药物让他感到成瘾性,没有注射的状态下,疼痛和痒意像是肌肤下几千只虫子在爬动。

坚强这种品质在折磨下脆弱如白纸,他甚至觉得约书亚和医护的交谈声都如此让人烦躁,在独处的角落里突然暴起。

这还不如去死。雷尼沉重掩面,然后失控地对着自己的双腿不住捶打,这些过激行为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他被协力摁在床上,医生为他注射了麻醉剂,被迫失去挣扎能力的感受让大男孩崩溃的流泪,他在约书亚靠近时狠狠地咬了对方,亲口制造的创口渗出血液,铁锈味顺着舌尖传导至神经。雷尼甚至荒诞地想,这样一个仿佛不会死亡的魔鬼竟然也会流出人类的血。

他对抗着药物的困意,执着地看着医护处理着约书亚手臂上的伤口,看着白皙手臂上仅有的“瑕疵”,看着男人神色未变的从容。

“你正幻想着我做出什么反应?”约书亚开合的嘴巴并未放出声音,唇语只倾诉给他神经绷紧的兄弟。

雷尼需要一些有攻击力的语言,可以让他放纵情绪地破口大骂,可以瞬间激怒约书亚的咒语。他因为这些美妙的想象而吞咽,滚动的喉咙却盖上约书亚的掌心,卡在脖颈上的虎口随时可以用收拢的方式剥夺雷尼的生命,然而约书亚只是叹息着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脸。“别害怕,kid”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兄弟二人,雷尼清楚,约书亚挥舞着钞票就可以让那些人轻易的闭上嘴,把他在病床前的所作所为带到坟墓,他一阵一阵的头痛扰乱了思绪,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持住不配合的沉默。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兄长,永远文质彬彬的男人靠近到自己的耳边,用从来未曾有过的口吻说:“你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吗?”

“脸上写着不情不愿,却会主动掀起裙摆在街角邀人操你的生涩雏妓。”

该死。雷尼想要反驳的话压根挤不出来,他的额头薄薄地覆盖上一层汗水,那个狗腿子医生一定是用了远超剂量的麻醉剂,他的舌头都发麻了。

约书亚对上怒目而视的雷尼,像是欣赏一直狂吠的小狗,他并不排斥唱独角戏,或者说,这正是他擅长的领域。深蓝色的漩涡拖拽着雷尼,男人不容拒绝地坐在雷尼的左侧。“现在你没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出卖了。”

“我为你办理了休学,亲自提交了退队的申请。豪尔森先生对此感到惋惜,他不止一次提及你是个多么优秀的橄榄球运动员。”

“真是个悲剧。”约书亚似乎在模仿豪尔森先生的口吻,但那眸子里的戏谑让雷尼难堪地咬紧下唇,脸色苍白地偏离了对峙。

他当然不至于因为脑袋受到撞击而失去了记忆,豪尔森先生是球队的教练,也是他的伯乐,如果没有这位老先生的欣赏与坚持,雷尼距离爬上队长还需要好些时间,他不敢想象知道自己前途尽毁的豪尔森将会有多么难过和失望。或许曾经拥有一切的雷尼没那么在乎握在手里的筹码,有些傲慢地挥霍,自我地消耗着那些爱和关心,迟来的后悔像是曾经被心脏起搏器救助的阵痛——他辜负了很多人。

“坏消息说完了,我们还有好消息,你还有站起来的机会,可能要接受一段艰难的复健,但我会陪着你。”

“哥哥一直都在。”约书亚的手触碰到雷尼盖着薄被的下肢,应激的青年想要避开,却使不上劲,这可不是药物的作用,运动员的经历让雷尼略懂一些运动医学,他的腿可能即便站起来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跑跳。毁了一切的魔鬼正朝着自己微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安慰自己。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雷尼对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如果想要杀死我,那根本不需要筹划那么久。”

“如果你想要毁掉我,那你也做到了。”

“我不明白。”雷尼看见约书亚的手摸进了被子之下,轻柔地触碰着自己的大腿,这时他又恨自己残余的感知,那种方式的抚摸唤起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你昏迷了整整一个月。”约书亚答非所问,他似乎因为雷尼的抗拒和绷紧而兴奋,语气轻快地说道:“我尝试了很多方法,后来发现,你会对曾经说给我的情话有反应。”

“我播放了一些有趣的内容,就这样看着你挣扎着想要醒来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它确实是个有用的方法。"约书亚的脸上浮现出被满足的愉悦,哪种难以形容的微笑让雷尼如鲠在喉,在他试图驱逐对方的动作前,男人语气轻慢地说:“我既不想杀掉你,也不想毁掉你。”

“雷尼,我只是想要我的雷尼而已。”

“不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也不是赛场的未来之星,我要我亲自选择的家人。”

“你瞧,我总是能如愿以偿。”

雷尼颤栗的身体无处躲藏,他感到了恐惧,或者说一直以来的恐惧终于苏醒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约书亚为何如此擅长摧毁一个人,只是在坠落中企图存活,在鬼魅共舞的邀请中无助地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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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院比自己预想的还早,雷尼再一次被接回了那个豪奢的宅邸,熟悉的一切拷问着雷尼的良心,急转直下的开端成为囚禁的牢笼。

他接受约书亚递来的药物,不是因为相信对方不会掺入什么危险的东西,而是因为他深知自己在对方眼里还有价值,至少还能够存活。

复健的过程中雷尼才知道为什么火灾的意外断送了自己的前途,被碰撞到的地方是本就有旧伤的膝盖和小腿,不甘让他咬着牙强撑,像是一个学步的婴儿一般蹒跚,在无数次尝试中企图找到一丝站立的可能。

这个过程里,约书亚只是用那双深海一般的眼盯着自己,看着他摔倒,爬起,再次摔倒。他会嘴角微勾听着来自医疗团队的建议,会在必要时停止雷尼一厢情愿地投入,也偶尔会在雷尼力竭倒下时将人圈在怀抱,好哥哥似的说着安慰的话。

自顾自的言语雷尼听腻了,麻木了,他会漠然地看约书亚在结束后温柔缱绻地为磕碰的青紫涂抹药物,轻揉地化开淤血,若非有时疼痛超出了阈值,他连气音都欠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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