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要活着,咬牙切齿、痛不欲生也要活下去,恨的力量撑着她一直活到了现在。
打破她这种自欺欺人幻想的人是苏麻喇姑,这位老仆人老朋友年近花甲,头发花白,但看着却很有精神。孝庄一看就知道,自她被遣送出宫的这八年,日子是过得很不错的。
两人的关系说是主仆,其实早就把彼此当做亲人一样看待了,在卧病在床的这十多年,孝庄最挂念的,一个是生死未知的福临,还一个就是她了。
见到苏麻喇姑过得舒坦,也算是放下了心,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孝庄口不能言,手臂微微一动。
苏麻喇姑跟她早就有默契,就算相隔这么多年,仍然懂了她的心意,上前来用颤抖的手帮她捻好被角,含泪道:“奴婢在宫外时,日夜思念娘娘,生怕那起子小人有所怠慢。现如今看到娘娘,一颗心才算是有了着落。”
她当然不能明着说孝庄过得不错,毕竟以孝庄的脾性看,这十年里每活着一天都对她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
可要是按照客观标准来看,孝庄就是过得不错,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苏麻在宫外也听过当今皇上至孝,每日风雨无阻都会来给两宫太后请安,有时还会亲自侍奉孝庄汤药。
本来对于传言,苏麻喇姑是只相信了一半,毕竟她远离宫中,并不知道孝庄过的日子具体如何,谁知道这是不是博果尔沽名钓誉的手段?
然而今天亲眼见了孝庄,苏麻喇姑留心打量慈宁宫里里外外,见一应摆设都是顶好的,并不比福临当皇帝时差上一丝半豪,甚至还要稍胜一筹。
再看孝庄的穿着,也是江南织造供的料子,博果尔这几年对苏麻也算荣宠,她也得了几匹料子,看质地花色是上品,和孝庄身上穿的却没得比。
再看宫中众人的伺候,恭敬温顺,没有一点照顾不周之处。从孝庄的神色来看,分明早就习惯如此,并不是因着她来探望孝庄,这群人才有意装样子的。
博果尔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这样善待孝庄这个理当有仇的人,苏麻喇姑不好说,可想想要是福临如今还活着,孝庄可未必能过得这样舒坦。
苏麻喇姑看她犹自不能看开,过了十多年了还在日夜折磨着自己,心头也是难受,含泪道:“娘娘,奴婢不日就要离开京都,和静妃娘娘一并返还科尔沁部落,留下娘娘一个人在此,奴婢等也是难安。”
博果尔早在自己登基之初,就答应科尔沁台吉吴克善亲王,早晚有一天会放静妃回草原,重得自由之身。
不过那时候毕竟福临刚刚“离世”,总不能前脚他哥哥刚死了,他后脚就把嫂子送出去做人情。
静妃毕竟身份极为特殊,跟那些不值钱的小庶妃不一样,博果尔一直拖了十年,觉得时机成熟了,先帝妃子在他的朝中所占据的地位和影响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这才松口答应让静妃回科尔沁。
跟着一块走的还有苏麻喇姑,人留在京城,在别人眼里总归是曾经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大红人,许多人还不死心想要做文章,一个是想要跟她搭上线,另一个就是去蹿撵福全了。
苏麻喇姑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也早就认命了,对于一切心怀鬼胎的人都不假辞色。可她知道自己守得住,可福全年纪还小,未必能够承受得住这群人的花言巧语。
——苏麻喇姑也不相信在博果尔登基十年后,还有人不死心敢拿他继位之事做文章,这些来挑拨他们的人,恐怕是博果尔另一种试探的手段。
她能看得清,却生怕福全上了当,把自己给陷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了。苏麻喇姑觉得自己还留在京城,就是在帮着那群小人坑害福全,所以她必须得走,为了太后,为了先皇留下的最后一点子血脉。
她今日特意进宫,就是为了向孝庄辞别的,博果尔也给她行了这个方便。
孝庄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露出不舍之意,顿了一会儿,突然艰难地扬了扬下巴。
这是她有话想要说时的举动,苏麻喇姑急忙侧耳凑了过去:“娘娘有何吩咐?”
她的病情这几年略有起色,倒是能慢慢挤出字来了,孝庄含糊道:“胡……林……”
苏麻喇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垂首半天后才勉强笑道:“皇上的遗体早就迁入皇陵了,作为东陵的首陵。”
她没有说的是,顺治“死”后,博果尔特意追封了跟着殉情的贤妃为皇后,她的棺材就摆在福临的旁边,这两个人数百年都会共同享用子孙供奉。
这消息太让人心塞了,苏麻喇姑觉得福临本人也许会很高兴——她压根没有想过福临此时其实早就恨死了董鄂氏——但孝庄绝对不会喜欢听,也就按下不表了。
福临究竟是死是活,他们还当真不得而知,苏麻喇姑知道孝庄肯定早就从博果尔或者谁谁的口中得知了这条消息,可是她不肯相信,非要捱到了今天,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孝庄又道:“胡还……”
苏麻喇姑猜到她肯定会问福全之事,这下倒是放松了些:“二阿哥在尚书房随皇阿哥们一起读书识字,从小一块长大的,关系极为亲近,皇上对二阿哥也很宠爱。”
这个倒是实话,博果尔暗中如何看待福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他是绝对不会亏待福全一分一毫的,日后福全最低也是个郡王,封铁帽子都很有可能。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福全跟着博果尔,过得肯定能比董鄂氏的儿子当皇帝过得要舒服,只能说时也命也,作为角逐各势力中最弱小的一方,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孝庄听到孙子无恙,心中也放轻松了很多,福全不是她最喜欢的孙子,却是活到最后的孙子,只盼他一世周全,富贵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