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有些心急,拧紧眉头,目光望向旁边的明夷,问,“你怎么说?”
虽无名无姓,目光都落在明夷的身上,问的自然是明夷。明夷摇头道:“杀不得。除非能把天下的汉人杀个精光,否则最好不要。”
太皇太后意示明夷说下去,明夷道:“想过为什么他们要反清复明?”
这个,常宁没有作声,太皇太后道:“那么多年来,满清同汉人的仇结得太深,深得不是一朝一夕可改,原因,无非是满人对汉人烧杀抢掠。无论换作谁,如此大仇绝不可能忘记。”
有些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正是因为心里明白,又总觉得当年处于那样的身份,这样的做法是对的,若无从前的一番作为,能有他们大清的今日?
但是,大清如今得了天下,要争的再不是对错,而是如何平复那些人心中的愤怒,唯有平复他们的心,才有可能安定这天下,不需要再提心吊胆。
“他们忘了不了,我们同样也忘不了,想让他们忘绝无可能,唯一可以做的是让他们明白,往后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给人希望,才是化解仇恨的最好办法。”
“争,他们不知是在以卵击石?纵然知道,那又怎么样,前途没有希望,那样不平等的对待,恰是他们最不能容忍的。大清毁了汉人的全部希望,便注定逼得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反对大清。”明夷的声音很轻,说出人的心里,他们内心最大的不平时,无非是想让一切可以达成一定的共识。
杀,杀不光的。明夷想起宁妃来,宁妃究竟和玄烨说了什么?玄烨现在看起来没点动静,颇是让明夷闹不明白。
常宁听着明夷的话,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禁小声地道:“这些事,皇上心里有数。”
太皇太后和明夷都没有接过此话,常宁再想说些什么,说不出来。
“外面的情况不妥,你怎么来了?”淑慧长公主插不进话,好奇常宁在这样危险的时候怎么会出来?
“想试试看会不会有人动手。那些人对皇上动手,无非是想救出牢中的人,行刺的目的也不是要杀皇上,或许更有可能想威胁皇上放人。”常宁此来,不仅仅是来看太皇太后和明夷,更有别的打算。
明夷的目光看向常宁,常宁显得有些遗憾地道:“可惜这些人一直没有动。”
显然常宁布好陷阱等着人钻进来,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做到,颇叫常宁遗憾。
“比起你一个自小习武的王爷来,自然是老弱妇孺更值得下手。”明夷感慨一声,亦说的是实话,说来说去,明夷是觉得那些人都到静宜园,进来又跑出去,藏得挺深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贼人捉起来。
太皇太后的态度和之前一样,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行,别的事都可以商量,独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太皇太后防贼一样地防着明夷,就怕一个不慎,明夷以身作饵。
常宁品出其中有其他的意味,眼神在太皇太后和明夷之间打转,很想弄清楚明夷和太皇太后之间究竟有什么事?
太皇太后和明夷都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淑慧长公主更是透着无奈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安分着点。”
明夷之前想要以身作饵,现在好像更加确定要如此的行事,淑慧长公主别的事弄不明白,在这件事上,坚持和太皇太后一样的想法,就是不能让明夷做那么危险的事!
低头不作声,太皇太后莫可奈何,常宁品了品终于明白太皇太后和明夷话中的意思,张了张嘴道:“明夷,你不能做那么危险的事。”
显然也是不认同的,明夷反驳道:“你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
某位正好以身犯险的人,最没有资格阻止明夷。
“这些人一再出手,可见打定主意,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不把他们引诱出来,不想办法解决问题,没完。”她再对历史所知不多,却也明白,这个天下汉人最多。
如果汉人全都无法接受大清,除非大清把天下的汉人都杀光,否则这个问题一天不解决,一天都会存在。
如果事情和明夷没什么关系,皇帝要怎么处理是皇帝的事,明夷懒得管,现在的情况是和明夷没关系?
静宜园有刺客出现,就算不知道刺客究竟为何而来,明夷和太皇太后在这里,果真不会有人打她们的主意?
但凡想达到某种目的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这一点,人性如此。
纵然暂时那些人想不到对太皇太后和明夷下手,再继续下去,拖得越久,试过太多的办法,早晚这些一定会把主意把到宫外的明夷和太皇太后身上。
相比紫城禁的守卫森严,静宜园总会差点,摸进静宜园可比进宫要容易,会没有人明白这一点?
当有人的注意力放到静宜园,不是太皇太后就是明夷,明夷不太在乎自己怎么样,太皇太后却是绝不能出任何意外,因此,明夷要在那些人动手之前,解决这些问题。
暂时就玄烨的表现,想要反清复明的人,一旦知道明夷在玄烨心中的分量,怎么可能会不想对明夷出手?
一个不在紫禁城内的得宠格格,皇帝的心上人,太皇太后的外孙女,蒙古的亲王格格,多层身份加起来,明夷的分量很重。
“外祖母担心我的安危,我更担心外祖母。比起让外祖母身处于危险之中,我更愿意让我来。静宜园的情况我们都心里有数,和公公到现在都找不到藏在静宜园的人,证明此人藏得极深,怕是早就布下的棋子,在我们完全无所觉的时候。想把人揪出来,必须有所作为。”明夷尝试说服太皇太后,若是能得太皇太后同意,很多事明夷做起来会方便许多。
太皇太后却不管那么多,反复叮嘱明夷道:“无论如何这件事你都不许插手。”
三令五申就是不想明夷肆意妄为。明夷清楚是达不到目的了,可怜巴巴地道:“你和姨母轮流看着我,我倒是想做点什么,能做吗?”
太皇太后和淑慧长公主两位长辈寸步不离的跟着明夷,淑慧长公主这个时候站起来道:“这么说我回去睡会儿,一会儿晚上我再盯着你。”
淑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轮着来,两人就是要看牢明夷。这样严密的防范明夷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明夷能怎么样?
“回吧。”太皇太后也知道淑慧长公主累得不轻,让她回去休息。
临走前,淑慧长公主冲常宁道:“行了,你想作饵什么的,看着天色不早就赶紧回去,走吧走吧。”
竟然不由分说的推着常宁往外走,太皇太后不觉得常宁和明夷呆在一起有什么不好,淑慧长公主颇是忧心。
明夷现在对玄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玄烨这几个月都没能来看明夷,他都见不到的人,常宁随便就能来见到,换了谁心里没有疙瘩,尤其常宁对明夷的心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因此淑慧长公主觉得不能让侄儿们起芥蒂,她把人拉走,不让人留下。
常宁当然不愿意,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太皇太后和明夷都没有出声阻止,淑慧长公主有一样没有说错,常宁用自己做饵,那可不是好事,趁着天早,回去府里好好地呆着,大家都能放心。
“皇祖母。明夷。”常宁哪里愿意就这样走,大声地喊起来,太皇太后道:“早些回去。”
半点没有要留常宁的意思,常宁懂了,都不想让他留下,真是让人伤心。
常宁和淑慧长公主一走,屋里就剩下太皇太后和明夷,明夷撒娇地唤一声外祖母。
“好好的呆着,若是累了就去睡会儿。”太皇太后不吃明夷这一套,扮可怜撒娇,明夷用的驾轻就熟,真要是着了明夷的道,随时明夷都会出手。
明夷无力地垂下头,这样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太难。
“太皇太后。”好在这个时候和乐走了进来,小声地叫唤一声,太皇太后看了明夷一眼,“出去外面说。”
直接不肯把和乐查到的事告诉明夷,防备得太过了吧。明夷委屈,太皇太后视而不见,起身出去,待她一走,明夷哪里有方才委屈的样子,问起一旁的百尺道:“如何?”
“格格,都按你说的准备了。可真的不告诉太皇太后?”百尺一脸的为难,背着太皇太后偷偷的办一些事,要是被太皇太后知道会怎么样?
明夷肯定地道:“绝对不能说,让外祖母知道,外祖母肯定不乐意。现在她都不肯告诉我外面的事,这样下去,外祖母定要以身犯险,诱敌而出,我要赶在她出手之前先出手,你听我说......”
让百尺俯耳过来,明夷一通吩咐,现在她得和太皇太后比快。
*
又如此过了五六日,期间太皇太后写信回宫问起行刺的事,把玄烨骂得狗血淋头,明夷看着乐呵。可一天天的呆在屋里,明夷着实忍不住。
“我要去画画。”回来到现在明夷都没碰过画,一直闷在屋里,明夷提议出去画画。
呆了这些天,明夷的肚子越来越大,的确不能一直待在屋里,太皇太后朝一旁的和乐使了一个眼神,和乐明了的去安排,太皇太后才同明夷颔首,“好,走吧,出去逛逛,只能在静宜园。”
静宜园的风景不少,春夏秋冬四季都不带重样的,想画画,明夷可以随便画。
“要是这个时候在香山寺该有多好,和之前的风景截然不同。”明夷开始怀念香山寺的日子,听听佛经,或是坐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看着每个人忙忙碌碌,或与满天神佛诉求,莫名的让人心安,忽视本身的很多事。
太皇太后瞧着明夷瘦了一圈的小脸,“在香山寺连肉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吃,看你都瘦了,是该好好的回来补一补。再者越分越大,你大着肚子在香山寺总是不方便。”
早晚总是要回静宜园的,太皇太后开解明夷,也是希望明夷不要再多想。
明夷点点头,“对,总是要回来的,虽然我不想操心生产的事,也要给外祖母时间,让外祖母帮我操心。”
太皇太后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明夷的贴心,明明明夷心里比谁都难受,还能依然为太皇太后着想,太皇太后心疼明夷得不行。
“走啊外祖母,我想出去画画。在香山寺里看到不少的素材,本来想在香山寺再收集些,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回来了,趁脑子的记忆还在抓紧时间画出来。”明夷先过话题,打算把这些日子的收获全都画出来。
香山寺的景,香山寺的香客,香山寺的和尚。汇集成人生百态,看起来格外的生动。
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正是有着许多无奈才会觉得快乐难得,明夷想把这份感觉画出来。
就去做,明夷从来不是那的只想不做的人,挽过太皇太后的手,寻一处阴凉的地方,摆好了作画的一应工具,明夷专心致志的画起画,太皇太后坐在凉亭内看着一心一意的明夷,经历的事越多,明夷宛如经过打磨的玉,看起来朴素无华,实则别有洞天。
“小格格作画的样子尤其好看。”苏茉儿给太皇太后倒了一杯茶,称赞起在树荫之下作画的明夷。
“心无旁骛,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画出好画。”从小到大,明夷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心一意。也正是这份一心一意,才会让明夷在作画这一方领域中取得今天的成就。
“上回奴婢和小格格出去卖画,小格格的画可不便宜。”苏茉儿想起上回和明夷一起去致远坊的事,拿出去的话都是明夷相对不怎么满意不想留下的,这要是把明夷喜欢的画亮出去不知会是什么样的价格。
太皇太后轻声地道:“改日多拿几副明夷的画出去,另外也得把明夷上折状告瓜尔佳成保,并且让皇上彻查朝廷官员的事放出去。明夷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岂能默默无名?”
从一开始明夷既有借瓜尔佳成保向玄烨表露不满的意思,也是想让天下人知道,她虽为女流,却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而且敢进言犯上,不畏得罪天下强权,八旗子弟。
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图的或是安心,明夷要的是天下知她之名,一个倍受世人推崇的人,再在画上有所造诣,将来会成为明夷安身立命的资本。
“如今八旗的子弟,恨得我们小格格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才平静,这个时候把事情再捅出去,不是再让人想起这回事,让小格格置身于危险之中?”苏茉儿想到这一层颇为忧心,虽知太皇太后不会伤害明夷,总是心中有些不安。
“正是因为八旗子弟已经恨得明夷咬牙切齿,更应该让天下人知道这是明夷做的。八旗子弟是八旗子弟,天下士人最敬的就是铮铮傲骨的人,纵然明夷是蒙古出身,是我满蒙的结合,为天下百姓说话的人,他们都会打从心中敬佩。”太皇太后将打算同苏茉儿说白了,目光闪烁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亮光。
“接下来要把我们明夷的画放出去,这样的好画自成风格,已是大家之风,就该让汉人看看,我们满蒙亦有懂得作画之人。”
太皇太后要为明夷铺好这一条路,无论将来她在不在,都能够庇护明夷。
科尔沁,玄烨,这些人都不如明夷自己可靠。
“是。”太皇太后竟然苦心为明夷准备,为此亲自出手,相必玄烨不会阻拦,玄烨不拦着,这些事情都会做好。
太皇太后可以预想这些是将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不禁嘴角上扬,注意到有人与明夷端茶水过去,一开始太皇太后不以为然,却突然喝道:“拦下她。”
突然的叫唤让所有人都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要拦的究竟是哪一个。但在太皇太后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起,端着茶走向明夷的女人忽然自发间拔下发簪冲向明夷。
专心作画的明夷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如何靠近,七巧正忙着给明夷整理画,五谷站在树下和明夷有一定的距离,女人的动作太快,五谷冲到明夷身边的时候,银簪已经抵在明夷的脖子前。
※※※※※※※※※※※※※※※※※※※※
感冒发烧,提不起劲来有点惨。拼了老命终于把这章码出来。小剧场,恕脑门疼,今天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