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太皇太后胸前垫着一块儿棉布……
容歆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请示过后,接过宫女手中帕子,半蹲在床榻边轻轻为太皇太后擦拭下巴。
待她擦拭干净,又看向皇太后,恭敬地请示道:“不若由奴才喂太皇太后喝粥?”
皇太后看向太皇太后,见太皇太后愿意,便将碗递给了她,起身坐到一旁。
容歆舀了一点点粥粒,然后喂到太皇太后口中,直到确定粥不会流出来,这才拿开勺子。
太皇太后除了病得最重的时候,整个人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哪怕是此时此刻,头脑也是清醒的。
容歆想,大概越是这样深切地感受到身体的无力,精神便会越加痛苦吧。
是以,她并不将太皇太后当作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是一个寻常的病人那般,说着能教她开怀的事情:
“太皇太后睿智,定然是看出来了吧?”容歆边喂她喝粥,边道,“前些日子大阿哥和大福晋闹了别扭。”
太皇太后眼中闪过好奇,而皇太后代她问出来:“为何?大福晋那般好的脾气,可不像是会惹大阿哥生气的。”
容歆抿嘴一笑,“这具体缘由倒是不知,只是从那一日开始,大福晋早晚来慈宁宫请安,大阿哥皆等着她一起走得,全不似从前那般不管不顾。”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咽下粥,又费力道:“正、该、有人、磨、磨、他的、性、子。”
容歆点头附和,丝毫没有卖了大阿哥的羞愧感,继续说道:“您今日便瞧一瞧,大阿哥是不是等着大福晋一起走得。”
“好。”
这一碗粥,喂了小半个时辰,期间还重新换了半碗热的,又换成太子亲自侍奉太皇太后吃粥。
容歆也没单说太子、大阿哥两对夫妻的事,还说了些旁的阿哥格格间发生的小事,不拘是小孩子吵嘴还是闹了笑话,都说给太皇太后听。
而一碗粥喝完,太皇太后也累了,吩咐容歆待她醒了再走,然后便昏睡过去。
太子坐在太皇太后床边,对容歆道:“姑姑,劳您帮我与太子妃说一声,往后我便留在慈宁宫侍疾,便不陪她回去了。”
容歆知道太子与太皇太后感情极深,定然是得到了康熙的应允,所以才暂时搁置学业守在太皇太后身边。
她也不犹豫,直接前往偏殿,将太子的话转达给太子妃,又宽慰了太子妃和大福晋几句,好歹安抚住两人,没有坚持一同衣不解带地为太皇太后侍疾。
下午,大阿哥来到慈宁宫,一同过来的还有其余年岁大些的小阿哥们,只是并未能见到太皇太后便被康熙撵回阿哥所去。
独独太子和大阿哥连同太子妃和大福晋一直等到太皇太后再次醒过来,请过安之后,太子妃和大阿哥夫妻离开。
晚膳依然是太子喂得,他是个仔细的性子,又有了一点经验,比早膳时提前了将近一刻钟便喂好,而且并未教太皇太后在皇阿玛面前显得太过狼狈不堪。
宫女将碗撤下去后,太皇太后忽然对康熙道:“这、有你、皇、额娘,你、和、太子、明日、再、来。”
她眼神中尽是不容置疑,太子看向皇阿玛,康熙则是看着太皇太后,良久,答应下来,带着太子出去。
太子并未就此离开慈宁宫,而是直接命人收拾了一间屋子住下。
康熙却不可长留,皆因朝中不只有议和之事久久未能落定,又有于成龙密折告明珠、余国栋卖官等事亟待他处理。
而容歆始终未得太皇太后准她离开的话,便一直待在太皇太后寝殿中,看着太皇太后吩咐苏麻喇姑准备笔墨。
寝殿内众人皆有所感,心知太皇太后恐怕是要留下遗言,气氛顿时便沉郁起来。
“哀家、寿至、古、稀,尔等何必、作此态?”
皇太后和容歆见证,宫女磨墨,苏麻喇姑亲自执笔,颤抖地写下每一个字——
“哀家嫁入爱新觉罗家数十载,前半生波澜不止,然后半生因孙玄烨,未曾有半分苦楚。”
“诸子生于帝王家,未尝人间疾苦,当报于帝王家,报于百姓,不可尽顾私利。”
“哀家不愿父子反目,兄弟阋墙。”
“卑不动尊,切勿扰太宗清净,葬哀家于孝陵即可。”
第111章
太皇太后支开康熙和太子, 留下一封遗言暂且封存, 满宫上下皆心照不宣, 只是未曾表现出来。
而从那一日开始,太皇太后的病情骤然转下,及至进入十二月, 太医数次诊断其病情危急, 一日里大部分时间处于昏迷之中。
她身体和精神上皆饱受折磨, 然病容虽憔悴痛苦,她醒来面对孙子曾孙们之时, 仍然明朗达观, 并且直到生命的最后,依然为众人留有这样的一个印象。
十二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最后看了一眼她最在意的人们,又强调了一遍“卑不动尊”之后,于慈宁宫中溘然长逝。
也只有这一刻, 太皇太后望向康熙、太子和苏麻喇姑的眼神中方才充满了不舍, 教人意识到,她仍然留恋这人世间……
容歆跪在地上搀扶着苏麻喇姑,脑中不自觉地闪过太皇太后生前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她留下遗言的那一日。
太皇太后紧紧攥着她的手,嘱咐道:“天家无情亦可有情, 爱新觉罗家, 父子兄弟如何, 皆在皇上和太子一念之间, 容歆,太子是个好孩子,宽慰太子,莫要教太子走偏了路……”
“太皇太后……呜……”
耳边听着众人悲戚地哭声,容歆突然感觉到怀中一重,立即回过神来,面上悲痛,声音中不掩担忧道:“嬷嬷?您可还好?”
苏麻喇姑根本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靠在容歆身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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