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一只手背在身后,缓缓而行,忽然问道:“容歆,当年承祜去时,朕这个阿玛未能回来,他可有怪朕?”
能怪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只要亲近依赖的额娘在身边便足够,恐怕对康熙根本没有多少具体的印象。
但容歆沉默片刻,还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承祜阿哥聪敏又懂事,自不会怪您。”
不知道康熙信没信,只听他又问道:“当年朕深恐勾起敏儿的伤心事,未曾多问,经年已过,你是身历之人,再与朕说说吧。”
太子从未听姑姑提起这一段,看向她时,眼神带着担忧。
容歆习惯性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佛串,但其实再忆起这一段往事,她脑中更多的是讷敏的伤心欲绝,至于承祜阿哥的模样已不甚清晰。
毕竟太多年过去了……
容歆心下叹息一声,语气平静道:“承祜阿哥爱笑,每日喝药也从不哭闹,但他病弱,越是乖巧反倒越惹人心疼。”
“娘娘那段日子辗转反侧,白日里面对承祜阿哥时却要不露声色,母子二人每一相见,面上从未有苦涩,皆眉目含笑。”
“民间说三岁看到老,如今想来,承祜阿哥的性子像极了娘娘。”容歆看向太子,“便是太子,脾性也随了娘娘几分。”
只是太子虽忧天下,却心性更加豁达。
“承祜阿哥去前那日,与往常并无甚区别,娘娘照常去慈宁宫向皇太后请安,回来正待要处理宫务,便听到宫女来报,承祜阿哥还未来的及见见那日的晨光,便在睡梦中去了……”
“娘娘痛不欲生,当即便吐了血。”
周遭一片静谧,只听得容歆徐徐的声音,直到她话音落下,众人的思绪还留在她的话语中。
康熙望着前方亮起的灯笼,恍惚间,似乎见到灯光中站着一女子,冲着他盈盈一笑,可一眨眼间又消失不见,心中不免怅然。
敏儿……
良久,康熙幽幽地叹了一声,“当年未能见到承祜最后一面,朕心中抱憾多年,如今胤禌又……朕总要排除万难回来。”
当年康熙陪着太皇太后养病,为了瞒着太皇太后承祜的病情,甚至还要强颜欢笑,其实也极不容易。
讷敏并未因此怪过康熙,他们身为阿玛额娘,皆不愿面对这样的丧子之痛,只是无力罢了,哪怕他们二人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夫妻,面对生死依旧毫无办法。
约莫是思及讷敏当年的痛楚,物伤其类,容歆又不经意道:“宜妃娘娘也是一片慈母之心,想必这半年多心中未能有一日安眠。”
康熙并未言语,转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道:“天色已晚,回吧。”
容歆和太子未动,躬身敬请康熙先行。
康熙转身,慢慢踏出第一步,又停下来,低声道:“胤禌的事,你做得极好。”
太子立即道:“皇阿玛,胤禌是儿臣亲弟弟,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康熙未再回应,背着手,在昏暗的灯火中缓慢地行着。
皇长孙揉了揉眼睛,靠在阿玛腿上,“阿玛,皇玛法似乎极累……”
太子空出另一只手,放在儿子头上,轻声道:“你皇玛法为你十一叔伤心呢。”
容歆看着康熙的背影,他的腰背一如多年来那般挺直,单从背影甚至无法清晰地判断他的年纪,可这一瞬间,他们清晰的意识到,岁月同样给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第二日,康熙并未过问朝政,而是摆驾前往畅春园,临行前,命宜妃同往。
宜妃甚至来不及收整行装,立即便跟着圣驾离开紫禁城,然宫中后妃们,无法欣羡她的荣宠。
七月二十五日申时,十二岁的十一阿哥胤禌,殇于畅春园中。
讣告传回宫中,太子请示过皇阿玛,得知皇阿玛预备为十一阿哥停灵于畅春园,便率众阿哥格格立即赶往畅春园祭奠。
年幼的阿哥们和皇长孙第一次见到死亡,跪在灵前,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待到礼毕,皇长孙依旧无法控制住哭泣,扑在容歆怀中,哽咽地问:“嬷嬷,弘昭没见过十一叔几次,为何如此难受?”
“血脉亲情无法阻断。”容歆蹲下,一手搂着皇长孙,一手搂着东珠,“也因为您是个善良的孩子。”
“嗝——”皇长孙抬起胳膊挡在眼睛上,抽噎道,“弘昭不想有人离开,不能不分开吗?皇玛法、阿玛额娘、嬷嬷、东珠还有大伯他们,永远在一起……”
容歆轻轻抚着皇长孙的背,没有回答,他能说出这话,便说明他心中其实是明白的,没有人会永远在一起。
皇长孙的眼泪越发的止不住,直到一把手铳的枪口抵住他的腹部,哭声戛然而止。
“东、东珠?”皇长孙声音中还带着哭腔,边结结巴巴地说话,边惊吓地看着妹妹。
东珠面上仍然没有表情,双手握着手铳又往前顶了顶,直直地戳进皇长孙肚子,圆溜溜的肚子戳出一个坑。
皇长孙见了,突然“哇——”的一声,哭得更加伤心,“我的亲妹妹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我太难过了……”
那一刻,东珠面上的神情难得的出现一丝茫然。
容歆见有人关注到他们这里,忙抱起两人,走到一个安静地地方,方才放下他们。
“呜呜呜……”
容歆连忙拿过东珠手中的手铳,横着塞进皇长孙的怀中,替东珠解释道:“格格是想安慰您,您看格格将她最喜欢的东西都给您了。”
皇长孙双手托着手铳,抽抽搭搭地问:“真的吗?”
东珠却一把抢走手铳,转过身不理他。
皇长孙一呆,又“哇——”的大哭起来,“假的……”
容歆扶额。
第16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