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和吉雅远远坠在后头,表情一模一样的淡定。恩和欣慰地瞥了吉雅一眼,心道这丫头有他的风范,再多练练,怕是能山塌……山崩于前而面不改了!
绕过门廊与小花园,是一片种满白梅的前院。海兰珠洗漱得急,出门都没有好好看一看,还有关雎宫里里外外的陈设,同大汗说起的时候,皇太极当即答应下来。
关雎宫的一切,没有谁比他更熟悉。大手护在她的腰上,时不时地按揉着,等到轿辇停靠,他摆摆手,示意侍从回程。
“来时与去时不同,走了那么长的路,腰不舒服,轿辇也坐得不舒服。”没等海兰珠说话,他一俯身,一用力,便将她背了起来,平稳地向前走。
宫道无人,唯有红绸摩擦的沙沙声,海兰珠趴在他宽阔的背脊,不知不觉闭上眸,在他颈间蹭了蹭。
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兰儿,我竟不知你有这个本事。”
她蓦然睁眼,动了动唇,“……”
什么本事?口齿伶俐的本事?
耳廓红晕尚未消退,又覆上一层新的,她小声道:“我从前不这样。”
皇太极自然知道,闻言低低一笑,道:“都是和本汗学的。”
将宗室众人的反应在心底过了一遍,凤眼慢慢变得幽深。
重逢那日她沉默少言,何尝有如今这般自如。到底惦记着她的腰疼,说着加快步伐,把恩和他们撇到更远的身后。
……
屋内烧着暖融融的炭火。服侍海兰珠的还是崇政殿偏殿的旧人,眼见大汗与福晋回来,衣襟处还沾着梅香,她们欢天喜地奉上满满一桌膳食,乃是恩和总管亲自拟订。
博敦忙着膳房和茶水间的事,叫人清扫灶台,一大早地不停歇,主子煎药做点心,离不开膳房的用处,便没有跟着一道出门。
此时拿着一张拜帖,恭敬地递给大汗,皇太极瞥了一眼,上头正是“范文程”三个字。
太医例行诊过脉,委婉表示昨夜不碍事,大汗还是节制些为好,又呈上止酸痛的药膏。用过膳,他不容海兰珠躲开,正脱下她的鞋袜,不轻不重地按揉着,见此恍然一瞬,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听说昨晚赴宴喝了许多酒,先生怕是等不及了。
海兰珠身靠软枕,面若飞霞,接过拜帖当即变得惊喜。不等她央求,皇太极道:“我自然是允。传话让他进宫,恩和,你去带路。”
他替海兰珠理好裳鞋,净过手,牵她去了会客的前殿。范文程踏入殿门的那一刻,皇太极便转身去往书房——关雎宫的布局与崇政殿有些像,书房宽敞明亮,可以读书练笔,还可以搬来奏章批阅,是他极为用心布置的格局。
范文程穿得分外郑重,如愿以偿见到海兰珠,长须都发起了抖。
数年不见,格格竟长成这般出挑的模样,依稀可见幼时的影子。他寻了太多太多年,霎时鼻尖一酸,行了一个大礼,“范文程见过福晋!”
吉雅赶忙扶他起来,心下不自觉地激动,海兰珠急急道:“先生请起。”
思及大汗不许哭的告诫,她眼眶微红,换了个称呼:“师傅这些年……过得可好?”
范文程深吸一口气,重重颔首:“好。”
有格格这句师傅,他笑得泛起泪光,同海兰珠讲起这些年的经历,从刚来大金的那年讲起。
艰难的一笔掠过,剩下的唯有风光,吉雅听着都觉沸腾,没想到格格的汉学师傅竟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范文程知道海兰珠极苦的过去,没有问她过得如何,更没有直白问询,嫁来盛京是否顺意,大汗对她好不好。
说完自己的经历,他只旁敲侧击地打探,一边打量大气典雅的关雎宫,心头越发安慰欢喜。
一见便是两个时辰,直说到日暮西斜,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范文程双目炯炯,不似平日的云淡风轻,“福晋尽管安住,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主意,尽管派人来找微臣。”
幼时相处,他们像是平凡人家那样亲昵,尽管隔了十多个年头,不见半点疏离与客气。
海兰珠点头,抿唇笑了起来,“我记着了。”
书房里,皇太极拿了本书瞧。
叫恩和注意前殿动静,他半晌翻过一页,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去一盏茶时间。”恩和总管放轻嗓音。
皇太极嗯了声。
书页渐渐翻得快了,几乎看了三分之一,兰儿还没着人请他,不禁低声问:“范文程还在前殿?”
恩和说是,陪着笑道:“范先生与福晋久别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要说。”
他只得继续翻书。不知过了多久,皇太极望了望窗外天色:“有两个时辰了吧。”
“回大汗,应是……两个时辰。”
恩和亲自出去打探,回来抹了抹额上的汗,喜气洋洋道:“范先生走了!”
皇太极啪嗒合上书,忽闻气喘吁吁地来报:“大汗,吴克善贝勒求见,说是想和福晋说些话。”
书房寂静许久。
他淡淡道,“天色这般晚了,叫吴克善改日再来。”
侍从期期艾艾:“福晋已经知道了,让奴才和大汗通报一声……”
“……”片刻,皇太极道,“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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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克善忽然觉得周身有点冷。
他身穿绛红色的喜袍,是与迎亲不同的款式,踏入关雎宫的时候,迎面而出一个清癯的中年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