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宋清儿交情不差,两人都是今年选秀入宫的,又一起住在西偏殿,远亲不如近邻,很快混熟了。
宋清儿性格明朗,还有点儿话唠。
“我刚才看玉福端着食盒出去,姐姐竟然连僖嫔娘娘赏的蒸蛋也没吃完吗?”
“我苦夏,吃不下东西。”
“姐姐倒是有福气,就算吃的少,依然面色红润,身体康健。”宋清儿苦笑,“我往年也有苦夏的毛病,入宫之后,倒是胃口好起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不瞒姐姐说,羊奶蒸蛋这玩意儿,以前我在家里,都是随便赏身边的婢子的,如今倒稀罕起来了……”说着,不自觉地红了眼圈。
魏瑢心生怜悯。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非常清楚这其中的落差。
同样是年初小选入宫的答应,宋清儿是江南举人家的女儿,门第比自己略低,但家中经商,非常富裕,从小就是锦衣玉食。
而原主何尝不是如此,魏家虽不及宋家富贵,女儿也是娇宠养大的。
从康熙三十年开始,康熙极少再挑选满蒙贵女入宫侍奉,被选入宫中的多是地位卑下的汉女。
一来是宫中高位的妃嫔已经满额,贵女入宫,不好安排,二来他膝下皇子都渐渐长大,没有子嗣上的迫切需求了。
再者,不好宣之于口的原因就是,汉女柔婉妩媚,容色也上佳,如今康熙选秀主要注重女色享用上了。
这就苦了入宫的汉女。
说是地位卑下,但也都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出身,而且江南之地富庶,很多人从小娇养惯了的,入宫之后当个小小的答应常在,吃穿用度一落千丈不说。还有头顶上的各路妃嫔,见了哪个都要跪地磕头,连品级高些的女官嬷嬷都能随意训斥。
普通嫁人,头顶上哪有这么多恶婆婆啊!
就说这吃的吧,小答应份例每天只有猪肉一斤八两,陈梗米九合、随时鲜菜二斤。连个鸡蛋都没有,难怪僖嫔赏赐了蒸蛋羹,都当宝了。
原本在家里,谁稀罕啊!
魏瑢非常怀疑,古代宫斗之所以激烈,大家拼命想要往上爬,不是为了那根公用黄瓜,主要还是为了让生活过得舒服一点儿。
只是这些话不敢多说,宋清儿也只感慨了一句,就赶紧擦干眼角,勉强笑道:“今次过来叨扰姐姐,是听说姐姐前日得了几贴膏药,妹妹我……”她捏着裙角,脸颊涨红。
魏瑢立刻明白,叫过玉莲取了四贴膏药,并两包药草出来。
宋清儿感激不尽,“多谢姐姐了,这可真是救了我的命。”跪了这些日子,她膝盖也疼痛难忍了。
魏瑢温声道:“你我之间何必见外,一些身外之物罢了。”
宋清儿苦笑一声,“可叹我今次入了宫,才知道这身外之物的重要。”
她翻看着膏药,又忍不住道:“这膏药好大的一贴啊。贴在腿上,若再加点儿东西,跟多了一层垫子似得,若是能一直用着,咱们跪着也舒坦些。”
魏瑢心神微动,这膏药足有锦帕大小,黑漆漆的一团。若再里头塞点儿细棉布之类的,可不就是小燕子发明的“跪得容易”吗。
略说了几句话,宋清儿就起身告辞,她还要急着回去熬药呢。
玉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魏瑢拿着一贴膏药反复细看,若有所思。
她之前在外头听见宋答应说了什么,不由暗暗着急,想了想,低声道:“主子,可要我取些细棉布来?”
魏瑢回过神来,笑道:“弄那些劳什子做什么,若是被发现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玉福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主子是个明白人。
她又委婉地劝道:“宋答应年龄还小,主子怜惜她两分是人之常情。只是也该多顾着自己。毕竟她身子比主子强多了,今日还能走动。”
魏瑢明白她是劝谏自己别手头这么松散,毕竟这十贴膏药可是花了四两纹银买来的。
她笑道:“我知道了,你这管家婆就别操心了。”
玉福看她并没有生气,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服侍魏瑢小半年了,这位主子性格温柔,又体恤下情,在这宫里是难得的好人,她是真心实意盼着她好的。
将待客的茶盏收拾好,玉福才退下跟玉莲轮流吃了晚饭。
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魏瑢就去洗漱,熄了蜡烛。
她没有留人值夜的习惯,玉福和玉莲都睡在北头的隔间里。
待她们都退下了。魏瑢睁开眼睛。
没办法,她实在受不了睡得这么早。眼下还不到晚上八点,换到上辈子,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撑着酸痛的腿,挪到书架边,将最上层的黄梨花木匣子取了下来,放在榻上。
她从胸口摸出小银钥匙,将铜锁打开。
匣子足有三层,最顶上是一小摞银票,还有十几粒儿金花生金瓜子。银票是原主带入宫的“嫁妆”,花生瓜子是入宫以来收到的赏赐。
在这宫里,银钱不称手,确实是一大难题。
魏瑢计算了一下如今手头的钱财,也只剩下二百两左右了。
她们这些小答应,入宫的时候家中都给了一笔傍身的私房银子,她带了足足五百两,却在入宫小半年,就花费了大半。
其中固然有她一直病着,请医延药花费多的缘故,但最主要的,还是这宫中费钱的地方太多了。
每日的衣食住行,虽说答应有固定的份例,但都是最基本的生活所需,想要日子过得舒坦点儿,吃喝用度高档点儿,都得花银子。
别的不说,魏瑢不习惯早睡,晚上喜欢看会儿书,就需要用蜡烛。
她的份例只有黄蜡一枝,羊油蜡一枝,前者火光昏暗,后者倒是亮堂,但有股呛人的味儿。真正明亮干净的白玉蜡烛,她一个小答应根本没份儿。想要的话,就得拿银子去换,一两银子三根,一根也不过烧小半个时辰。
再者,想要吃点儿新鲜点心,穿点儿柔软布料,用点儿趁手的器具,无一不要钱。
她还是个节俭的。宋清儿带入宫中的一千两银子,比她多一倍,却小半年就见了底。无怪连贴膏药,都要厚着脸皮来蹭自己的。
只是自己如今手里头也不宽裕了,等这二百两花光,难不成只能靠着每个月三两的月例银子过活吗?
魏瑢叹了口气,满心忧虑。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了。
匣子的中间和底下两层都是鼓鼓厚厚的油纸包。
她探手拿出其中一个。打开来,一股鲜香气扑鼻而来。
里头是一片片的羊肉脯,腌制地鲜美入味。魏瑢捻了几片塞到嘴里,闭上眼睛,露出满意的表情。
吃了几片肉脯,又取出另一个包裹,里头是三色奶酥和玫瑰山楂糕,都做得极为精致。用料十足,味道香甜。
魏瑢一口气吃了,才觉得空虚的精神得到了满足。
刚才宋清儿感慨她吃得少,竟然还面色健康红润,当然是因为有宵夜啊!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啊……啊呸呸,谁是马,康熙才是个死种马呢!
魏瑢在心里头吐槽完毕,将剩下的肉脯点心收拾起来,掂了掂分量,塞进了匣子里。
唉,这些小零嘴就是吃得快,只能今晚去补补货了。
将匣子放回书架上,魏瑢又走动了片刻消消食,才躺下歇息。
睡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
看了眼房内的更漏,已经是后半夜了。
正是行动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