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起先宠幸乌雅氏的时候,康熙没觉得她跟旁人有太大不同,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答应,虽然是宫女出身,却聪明好学懂分寸,更比旁人多了几分知情识趣罢了。
可时间久了才觉得,她就像那悬崖绝壁上的一株野梅,你若是欣赏便有万千意趣。你若不理她,她就静静地开在那里,既不自怨自艾,也不刻意争春。乌雅家不知积了几辈子的福德,居然养了这么一个女儿。
康熙突然来了兴趣:“你在读《九歌·云中君》?”
绣瑜不明所以,只得老实回答:“奴婢希望腹中的孩子以后做个品行高洁之人。”
康熙不由笑了:“旁人都盼着孩子能文能武,成就事业。孤标傲世,未必是好事。”
绣瑜柳眉一挑:“您是孩子的皇阿玛,这能文能武自然该由您教去,奴婢只盼着他德行端正,就算没有安邦定国的本事,也一定要做个好人。”
废话,这可是历史上以反腐倡廉、勤政爱民和不乱搞男女关系而闻名的雍正爷啊,要是在她手上堕落成一个纨绔子弟,绣瑜的四爷粉闺蜜们估计得穿过来掐死她。
“都是歪理。要是一篇《九歌》就能让孩子德行端方,还要圣人教化做什么?”康熙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却顺手拿了炕桌上的书:“躺着吧,挺着个肚子坐着看书,朕看着都累。”
绣瑜惊讶地看着他:“皇上?”
“哼,”康熙故意把纸翻得哗哗作响,不情不愿地接着念:“龙架兮帝服,聊遨游兮周章……”
第16章
康熙虽然不懂什么叫做胎教,但是昨天晚上居然真的给她读了小半个时辰的《九歌》。
第二天早上绣瑜醒来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要疯了。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人,突然直接进入这种老夫老妻的家庭模式,她居然觉得感觉还不错。
恰好春喜捧上铜盆,绣瑜赶紧往脸上泼了两把水,打住打住,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爱情诚可贵,性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她不能因为康熙心血来潮式的体贴就失了分寸。
可是显然她身边的人都没有这样的觉悟。昨晚康熙在她房间里读诗,自然瞒不过底下伺候的人。春喜竹月几个早已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连纯嬷嬷素来紧绷的面庞都柔和了几分。
乌雅太太一大早得知了这个消息,眼睛里泛着愉悦的泪花,亲手拿了梳子替她蓖头:“我本来想着,咱们家这样的出身,你成了妃子,还不知道要吃那些娘娘们多少排头,说到底还是家里拖累了你。如今看来,皇上竟然待你这样好,额娘也就放心了。”
绣瑜这才想到,在这个大男子主义泛行天下的时代,康熙这种位高权重,还能对妻妾子女体贴备至的男人,已经是殊为不易。她自己心里的那点执念,在古人看来,恐怕是矫情至极吧。
绣瑜也不解释,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难得有这么一群关心她的人,让她们高兴高兴又有何妨?
她的产期就在下个月月初,用过早膳,姜忠旺带着内务府备下的四个接生嬷嬷来让她过目。其实都是尚家帮忙筛过一遍的人了,但是生产,尤其是头一胎,绣瑜等于是把命交到这些人手上,自然要多加小心。
四个接生嬷嬷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身材虽然有异,双手却都保养得白白嫩嫩。一个个规规矩矩地跟在姜忠旺身后,蹲身给绣瑜行礼。
“起来吧,说说你们都是哪个旗的,夫家姓什么,家里爷们是做什么的?从左边第一个开始吧。”
左边第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妇人回道:“奴婢正黄旗下包衣,夫家他他拉氏,家里公公是御膳房管仓库的。”
绣瑜挑眉:“哦?御膳房管库房的他他拉高靳已经年老,他有三个儿子,俱已年满四十,你是哪一房的媳妇,怎的如此年轻?”
他他拉氏侍奉皇室贵人也有三四年了,却头一次遇到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对底下奴才家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她慌忙跪下来:“奴婢是他长子的填房。”
“哦,他他拉家长房的五阿哥和四格格据说是继室所出,就是你的亲生孩子了。”
他他拉氏顿时冷汗淋漓,其他几人眼中也都流露出惊骇之色。她们这些常年给皇室贵人当差的人,家里生了几个孩子,都是故意藏着瞒着,就是为着万一出事,家里不至于断了香火。
德贵人却早已经将她们家里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以往的差事要是当不好,不过是赔上自己一条命。这回的差事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丈夫儿女都要被连累。
四人当即跪下来齐声道:“奴婢必定尽心竭力,保小主母子平安。”
绣瑜这才笑了:“放心,我也不是那等面冷心硬不好伺候的人。你们只要好好当差,我绝不为难,还重重有赏。”
春喜捧上一盘子金锭,一人赏了一锭五两的金子。
“多谢小主。”四人接了赏,顺从地退下。
白嬷嬷却进来了,给春喜使了个眼色看好门窗,在绣瑜耳边说:“小主。钟粹宫粗使宫女芳儿的干娘齐嬷嬷跟奴婢是老姐妹。她告诉奴婢,九阿哥去了当晚,芳儿夜里出恭,看见九阿哥的奶嬷嬷鬼鬼祟祟的揣着什么东西从后角门一路过来。走到老槐树根下的时候,她怀里的包袱散了,掉出几个物件来。芳儿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几个金锭子。”
她的话语简洁明了,清楚地讲述了一出“钱财买通奶母毒害皇子”的大戏。
绣瑜却觉得不太对劲:“大清祖制,皇子不得跟生母过于亲近,所以从小抚养他们长大的乳母,就是皇子们最信任的人。一旦将来九阿哥出宫建府,奶嬷嬷的丈夫、儿子都能得到提拔,岂是区区钱财可以比较的?”
“小主是说,另有隐情?”白嬷嬷细细思索:“奴婢也觉得奇怪。旁人撞见了这种宫闱隐私,只怕恨不得当自己是瞎子聋子,这芳儿怎么还四处宣扬呢?”
“有可能是她真撞见了,也有可能是编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她们要通过你的口,把这事传到我耳朵里来。”绣瑜顺手拿起佟贵妃上个月赏的一支赤金点翠侧凤钗,在手里摇了摇,看着那凤口里衔的珍珠晃晃悠悠,反射着柔和的珠光。
“鸡多半不是她杀的,但这‘敬猴’却十成十是她做的。通贵人久侍宫闱,又出身世家大族,尚且保不住九阿哥,更何况我?她这是在逼我跟她低头呢。”
这就好比两个人博弈。佟贵妃起先求子心切,没有多加考虑就急急忙忙地请了旨,被绣瑜抓住机会在康熙面前隐晦地告了她一状。
现在她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宫里能生皇子的女人多的是,可能保护皇子平安长大、抬高其身份的人就只有她这个未来的皇后。佟贵妃索性用九阿哥的死,吓一吓绣瑜,让她知道要紧紧依附自己,乖乖听话。
白嬷嬷不由皱眉,也不知道这贵妃娘娘是怎么想的,她要抚养德贵人的孩子,正是该趁机施恩,把德贵人收入麾下效力的时候。她却偏要以势压人,虽说短期效果是一样的,但是这在无形中就种下了祸根子啊。
绣瑜倒没觉得可惜。正所谓一力降十惠,她跟贵妃整体实力差距太大,能使点小手段,让佟佳氏稍稍吃个小亏,已经很满意了。将来佟佳氏无子又不得封后,鹿死谁手还未定呢!
绣瑜冷静地吩咐:“你去打听一下,皇上什么时候有空来长春宫,提前两刻钟去请贵妃娘娘。就说……我不知道怎么给小阿哥挑奶娘,请娘娘过来指点指点。”
依现在这个架势,她挑的人在小四身边也待不长,不如让出这份权利,由得贵妃去挑。佟佳氏挑的人,如果出了事,自然由她负责,她必然会尽心尽力。
康熙隔了五日再次踏足长春宫,却远远地就听见绣瑜带着笑意的声音:“您真会说笑,这珠子串得极好,想来内务府定然是挑了最好的献给娘娘了。”
康熙不由疑惑,绣瑜是个喜静的,跟宫里的妃嫔没什么来往,很少见她跟别人高声说笑的时候。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进门的时候刚好看见佟贵妃亲手拿着一朵金嵌米珠喜在眼前珠花,别在了绣瑜头上。两人言笑晏晏,竟然十分熟稔亲密的样子。
“皇上万福。”众人见了他连忙行礼。
康熙亲自过去扶了贵妃和绣瑜,看着两个温婉可人的身影并排而立,不由心情舒畅:“你们俩倒是投缘,甚好,快坐。”
绣瑜先说:“奴婢年轻见识少,还好佟姐姐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帮奴婢挑选小阿哥的奶娘,不然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