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把酷暑天还给孩子布置这么多作业的康熙暴打一顿,急急忙忙辞了妹妹往澹宁居去。
一个时辰前,胤祚好容易射完了桐木箭筒里的二十支竹箭,一边伺候的哈哈珠子又递上另一个满满当当的箭筒:“爷,只剩一半了,加把劲。”
胤祚沮丧地甩甩胳膊看向身边的空地:“咦?四哥人呢?”
哈哈珠子回禀:“四爷今儿只备了一百支箭,已经练完回去休息了。”
康熙还是心疼儿子的,二伏、三伏这两个月,四阿哥能够享受一点小特权,每天骑射的功课减半。只是胤禛素来要强,不到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很少提前休息。
胤祚顿时有些担心,丢了手上的弓箭,无视谙达皱起的眉毛,往阿哥们休息小坐的帐子里去。结果却见四哥坐在石凳上,慢吞吞地用着一碗冰镇酸梅汤,旁边四个哈哈珠子拼命地给他扇扇子。
胤祚满心的牵挂顿时化为嫉妒,他过去坐了,强烈要求分一杯羹。
胤禛叹道:“都是额娘吩咐的,我倒觉得无需如此费事。日头越来越毒,还不如快些练完回屋去休息呢。”
“你的身子最重要,反正兄弟里头论骑射,咱们俩也排不上号。”胤祚端过碗,咽下一大口酸梅汤,舒服地长叹一口,复又抱怨,“唉,我不明白,只是寻常的练习,又不是比赛。太子和大哥也非得争个先后快慢不可,何苦来哉?”
胤禛随口回道:“司空见惯,何足为奇?快些喝,咱们还有一半的功课没完成。”
“不妨,再歇歇。你今儿用的什么香囊啊?这味道清清淡淡的,倒还好闻。”胤祚伸手解了他腰带上的香包去,袖在怀里深吸一口。
“瞎说,都是额娘做的,还不一样么?”胤禛识破他偷懒转移话题的意图,却懒得拆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着休息。
不远处的武场上却没有这样轻松闲适的氛围了。八阿哥也进学了,下晌同样跟着哥哥们练武。
小的时候,除了每隔三日要去一趟钟粹宫后殿给良贵人请安,胤禩没有觉得自己跟别的阿哥有什么不同。
后来他年纪渐渐大了,开始识字念书了,才开始渐渐从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读出不同的东西来。
比如每年惠额娘给儿子发压岁钱,大哥得的荷包永远是额娘亲自系在腰间的,而自己的则是宫女拿着冷冰冰的托盘递到手上。
再比如到皇阿玛宫里请安,人人都知道太子只喝雨前龙井,三哥喜欢庐山云雾,四哥喜欢太平猴魁。虽然是一模一样的青花盖盅端上来,可唯独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
进学才一个月,这种让他不舒服的感觉越发强烈。谙达们知道四哥畏暑,特意禀告皇阿玛,让他的功课减半。却从来没有人在皇阿玛跟前提前过,他才五岁的小儿子每天也要在烈日下,射出这二百支木箭。
胤禩握弓的手微微发抖,汗水浸湿了手掌,那些被弓弦割出来的细小伤口愈发疼了。
“八弟,你没事吧?”胤祚开小差回来,就见比弓高不了多少的八阿哥站在太阳底下,身子摇摇欲坠。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胤禩独居钟粹宫,少有跟哥哥们亲近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胤禛抬眼一望,却见跟着八阿哥的两个哈哈珠子借着捡箭,远远地躲到宫墙底下的阴影里乘凉。他登时火冒三丈:“你看着老八,我去找大哥。”
天气太热,容易让人心烦气躁。胤褆今日二百支羽箭只中了不到百个靶心,比皇太子少了将近二十个,早窝了一肚子的火。胤禛本想让他出面管教八阿哥的哈哈珠子,却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胤褆把弓往地上一掷,不耐烦道:“累了就叫他歇着!我还成内务府大总管了?”
“可......”胤禛一时语塞,要是老六的人敢偷懒耍滑,他早叫拖出去打了。可老八身边伺候的奴才,都是惠妃选的,除了大阿哥谁管得?
当然还有人敢管。那个人就是大哥不开心孤就开心了的皇太子。胤礽在一旁听了不由冷笑:“还有这样骑到主子头上的东西?来人,八阿哥的哈哈珠子背主忘恩,拖下去杖责五十。两个伴读不能护主,同样杖责五十。”
“你......”胤褆这才慌了神。哈哈珠子都是包衣奴才也就罢了,可伴读却是货真价实的八旗出身,还有一个是惠妃的远亲。杖责那是要脱了衣裳打的,众目睽睽之下日后叫那拉家的孩子怎么做人?
胤褆只得忍气吞声地求情:“太子何必动这么大火,八弟到底没什么大碍,罚他们跪上一会儿小惩大诫就是了。”
太子难得找到机会打压胤褆的气焰,一语双关地说:“自古尊卑有序,这奴才想要骑到主子头上来,就是打死都不为过。”
胤褆双目圆瞪,火冒三丈。偏偏这事他确实不占理,若是闹到康熙面前,只怕康熙还会怪他包庇母族,不友爱兄弟。胤褆顿时有了息事宁人,丢卒保帅之心。
可这时,武场另一端却传来阵阵惊呼,谙达们一窝蜂地围过去。胤祚大喊:“四哥,你快来看看。八弟晕过去了!”
第62章
绣瑜刚带着何太医行至澹宁居门口的竹林小径外, 刚好遇到康熙的御驾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而来。她忙下撵行礼:“皇上万福。”
康熙见她带着太医,瞬间明白:“起来吧, 老四没事。朕听说是老八中暑晕倒。”
“中暑晕倒?”绣瑜心里隐约有了猜测。皇子们习武都是六七个人伺候着, 紫金消暑锭、清凉丹这些避暑的药是随时都备着的。阿哥们就是打个喷嚏、揉揉眼, 都会立马有人上来嘘寒问暖,八阿哥中暑一直到晕倒才被人发觉, 可见身边的奴才对他多不上心。
可偏偏这些人都是惠妃安排的,绣瑜顿时心生退意。可康熙开口说:“既然来了, 一起去瞧瞧吧。”
绣瑜只得跟在御驾后头,进了澹宁居。
八阿哥的院子里乱成一团,煎汤熬药的、跑腿递东西的,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还有其他阿哥带来的人, 木头桩子似的拄在外面。康熙不由脸色一沉。
屋子里, 八阿哥躺在天青寿字帐子里,已经幽幽转醒,只是仍旧面如金纸, 冷汗淋漓。露在外头的一双胳膊晒得通红,嘴上起了浮皮,看着格外憔悴。
康熙强忍着怒气让两位太医上前请脉,转头厉声喝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多谙达奴才, 旁边七个哥哥,你们都没发现八阿哥中暑不适吗?”
“回......”太子和大阿哥几乎同时上前一步, 就想抢着回话。
康熙瞬间起疑,把目光转向谙达们:“教授皇子们骑射的总谙达何在?”
总谙达被传进室内, 跪着回禀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总的来说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除了八阿哥的奴才可恶些,旁的人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谙达们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向皇帝提起给这个不受宠的小阿哥减免功课的事。哥哥们各有各的心思,没有人想害八阿哥,可也没有人分给他一点点关心。
绣瑜瞬间觉得此事棘手。看似平常的一件小事,却几乎把康熙心中隐痛的伤疤揭了个遍。嫡亲的外家与异母弟弟,庶长子与太子之争,异母兄弟之间的隔阂。
康熙的心像是从怒火熊熊的火焰山里,一下子掉进了诡秘莫测的深渊。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深沉冰冷,挨个扫视眼前从高到低,一溜排开的四个儿子。
“皇上,”绣瑜突然轻声插话,“中暑之人需要静养,不如臣妾在这里看着八阿哥。”她总不好在一旁看着康熙教训别人的儿子。
康熙点头应允:“都随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