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岭,这样一听就是汉语地名的地方在草原上可不多。盖因此处原是汉民、回民与蒙古人杂居通商之处,本就鱼龙混杂。明末政权凋敝战火纷飞,过不下去日子的百姓纷纷落草为寇,藏匿于险峻的深山峻岭之中,使得此地盗匪猖獗,又得了一个断头岭的别称。
但这都跟王二麻子没什么关系。他虽然落草,但却是一个最没志气的马匪,又跟胡家岭的匪首闽大头有着些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因此王二麻子的日子过得可滋润,每天带着几十个个兄弟守着入岭的山口,恐吓一番过路的客商,刀不见血就吃香喝辣了。
然而匪帮渐多,最近胡家岭马匪的“生意”日渐萧条。加上最近闽大头手下的人颇惹了些烦心事,王二麻子也不由得跟着唉声叹气。
底下兄弟王三不明就里,忍不住锤着胸口问:“哪个王八蛋惹大哥生气,说出来我王三砍了他的狗头。”
王二麻子把眼睛一瞪:“光有膀子力气有什么用?砸了饭碗、掉脑袋的大事,你管得着吗?”
王三犹自不服气地要和他争辩,底下蹲点埋伏的人突然大喊:“大哥,来了来了,肥羊,大肥羊!”
王家兄弟忙停下吵嘴,小跑下去,借着岩石隐蔽身形。天刚蒙蒙亮,果然见一行十来个人护着一辆大车,身着便服,形色匆匆,满身疲态却神情警惕,看来是早知胡家岭的恶名。
“兄弟们,动手,按老规矩行事!”
一夜未眠等着观星辨别方向,奈何天公不做美,天空上竟然一整夜阴云密布。几个年长的侍卫亲兵聚在一起商议,都急得嘴角冒泡。带错了路挨板子丢差事是小;要是六爷掉根头发,只怕全家的前程性命都要受连累。
胤祚一大早从营帐里钻出来,吸了一口甘洌的风,背着手慢慢地散步。皇伯父见他一夜未归,必定会派人出来寻。骑马的斥候沿着一路的暗记很快就能找到这儿,他倒并未如何担心自己的安危,反倒对那条引他们走错了路的车辙更感兴趣。
他们大约沿着那车辙走出了百里左右的路程,一夜过去那车辙已经渐渐消失在草丛之中。但是还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痕迹,比如胤祚蹲下身,拘了一捧土细细掰碎了,从里头捡出几粒半碎的番麦粒来。
这马匪的业务水平不行啊!抢点东西到处漏马脚,官兵要是顺着这些线索摸下去,一抓一个准儿。这种水平,是谁给他们勇气在太岁头上动土的?
胤祚拍了拍手上的灰,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营帐那边有人跑过来兴奋地大喊:“六爷,抓了几个活的。”亲兵一边引着胤祚往营里去,一边兴奋地说:“您让我们脱了铠甲扮成过路的旅人,果然有用。那起胡子就埋伏在前面隘口处。我们起先装作不识兵刃的模样,待他们都出来了,一网打尽。按您的吩咐,没杀,都捆了。”
一群身着粗麻短打的马匪鼻青脸肿地跪在原地,被一群亲兵拿刀指着问话。王二麻子倒是有些见识的,一直硬气地不肯回话,挣扎着大喊:“你们是清军?我要见你们领头的人!”
胤祚走到他面前,示意亲兵捧上土里捡到的番麦粒给他看:“认识这个吗?”
王二麻子脸上涌现出几分慌乱,不由暗中拿眼睛打量胤祚。只见他脸庞白皙圆润,在关外人看来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身着精钢锁子甲,脚蹬云纹鹿皮靴,通身的气派是王二麻子见所未见的。又见周围亲兵将他护在中间,即便年长许多的人也是恭敬地垂首肃立,不敢直视于他。
王二麻子心里顿时有了猜测,惊恐地大喊:“你……你是皇帝的儿子?”
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才问了一句话就被这胡子叫破胤祚身份,眨眼间两把雪亮的宝剑就架到了王二麻子脖子上。
“什么皇帝的儿子,皇帝的儿子会出现在这里吗?美得你。”胤祚眼珠子一转,突然瞥见一旁的星禪,抱着手冷笑道,“乌拉那拉费扬古将军听说过吗?”
费扬古年轻的时候征战察哈尔蒙古,大败土谢图汗、和硕罗汉,声名赫赫,又因主张善待关外汉民而广有仁义之名。王二麻子眼前一亮:“你是费扬古将军的后人?”
胤祚骄傲地一抬下巴:“听好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爷就是费扬古将军的次子,乌拉那拉富昌。少耍心眼,老实回话。”
真·乌拉那拉家长子星禪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众人的目光同时变得惊恐复杂。
王二麻子却被唬住了,砰砰叩头道:“冒犯冒犯,可否请您派人跟草民走一趟?大当家的有话要说,还请乌爷帮忙,上达天听。”
第123章
4“跟你回山寨?想得倒美, 万一有诈怎么办?”
王二麻子一愣,还是咬牙说:“放我回去报信, 请大当家下山与您在外头会面。”
胤祚与身边人略一商议, 觉得此计倒还可行, 便让十个士兵压着王二麻子回胡家岭匪寨,名为报信, 实为探路,又派出十余骑兵四散寻找裕亲王救兵;只待大军一到便剿了这伙马匪, 夺回军粮。
星禪还拉过为首的亲兵嘱咐一番:“小心是诈,刀架在这人脖子上别松。路上若有陷阱,就地斩杀。”
大大出乎清军众人意料的是,这一路顺利得出乎意料。王二麻子一点想要逃跑的意思都没有, 连路都没绕, 直截了当地把他们带到了山寨前。那匪首闽大头居然也爽快地应约,只带了二十来个随从,轻装简行, 就来到了清军众人面前。
闽大头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在清军众人的注视下,神色自若地往胤祚面前坐了,寒喧起来。
“费扬古将军身子可还好?当年将军在西北的德政……”闽大头纵横西北边疆多年, 原是有些见识本事在身上的,一番试探的话说得弯弯绕绕, 愣是让人摸不清他单刀赴会所求为何。
胤祚跟这样的老油条对上,不禁后背微湿, 几乎没露了马脚。好在他先前机智地捡了熟人的马甲来披。闽大头吃亏在身处边疆,信息不畅,听他对乌拉那拉家的人如数家珍,连费扬古喜欢喝凉洲花雕这样的事也知道,便信了七八成。
试探了两三轮,闽大头终于忍不住拍着膝盖长叹,恶狠狠地说:“当年罗刹国肆虐边境,杀我全家二十余口,全村仅余我与王二兄弟三人。灭族之恨不共戴天。准噶尔可汗既然勾结罗刹国,那就是闽某的仇人了!大清皇帝亲自来剿,我愿鼎力相助。可惜,小公子年幼了些,将军又不在军中……”
这就是嫌弃胤祚这张“富昌”的皮年幼位卑,在康熙面前说不上话了。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听得清军众人面皮抽搐,感情你鼎力相助的方式就是抢了我们的粮草?星禪不忿道:“大当家有话直说,我等身负皇命,比不得你们自在无拘。”
“诶,别急嘛。来人啊,退后十步。”胤祚装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闽大头知道重头戏来了,也赶忙遣退左右,只留王二麻子在身边。
胤祚掰扯道:“我固然位卑言轻,可我……妹妹嫁给了当今皇四子做嫡福晋。若是大当家的言之有物,想来四爷也乐得领这引荐之功。”
闽大头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终于浮现出犹豫挣扎的表情。
星禪正在心底为胤祚这份机变赞叹不已,皇帝的儿子果然都不同凡响,就是冒充人家说得也像真的一样。
闽大头犹豫良久,终于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底下兄弟们糊涂,截了贵军的粮草,闽某已将为首之人斩杀,其余人等绑了关在地牢里。如今我愿将所有粮草如数奉还,并且献上西北地图。只求放兄弟们一条生路,我以父母之灵起誓,从此之后再不踏入大清领土。”
星禪接了那图一看,大致的地形、路线和水源与清军所用之图别无二致,甚至更为细致,果然是在当地经营多年的势力。他合了图,微微点头示意。
胤祚的脸色反而更加凝重。闽大头承认了盗粮一事,可他是怎么从茫茫草原上准确得知清军行动路线,并且从精锐的正规军队手里劫走粮食的呢?
他正欲细问,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枪响,正是清军制式火1器的声音并无数战马嘶吼、马蹄踏地的声音。看来是裕亲王的援军到了,人数还不少。原本恭恭垂首等着胤祚吩咐的闽大头听到这个声音,突然面露凶色,毫无痕迹地蹬地暴起。一双铁钳一般的大手,直直向胤祚的脖子抓来。
好在星禪早防着他这一手了,准确地出脚踹在他手腕关节处,抱着胤祚往地上一滚。“砰砰——”身后的亲兵直接端枪射击,暂时逼退了闽王二人。双方顿时刀来剑往,扭打在一起。
二百亲兵将二十来个土匪围在中间,眼见要成瓮中捉鳖之态。周围却漫山遍野涌出无数服色杂乱的人,好似都是土匪,这些人冲破了包围圈,却并不急于杀敌。为首之人反而焦急地拉着闽大头:“大哥,不好了!鞑子来了后援军队,少说有两三千人马,还带着火铳!真他娘的邪了门了,皇帝老儿在这里不成?”
原来闽大头表面上只带了二十个亲卫,显得自己很有诚意,实则将山寨八百多人全埋伏在了四周的山上。原以为谈判不成,也能抓个人质在手上,叫清军投鼠忌器。
谁曾想,对方竟然来了三千人马的援军,这是什么规格?康熙皇帝上次亲征因病回銮,当时身边护卫的,也就只有三千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