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年轻的时候潦倒落魄,被人引荐到索额图门下做幕僚,可是真正得康熙赏识却是被明珠举荐。
他发际之后,就开始渐渐与旧主恩公都划清关系,装出一副不朋不党,清正廉洁的模样。康熙也因此格外信任他,甚至引为知己。
谁曾想到这位“两袖清风”、“唯好书画”的高大人,竟然也向国库借了银子!除了受贿行贿,他一介书生如何能进出十万白银?若非干了结党谋权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以康熙对他的宠信,又何必由明珠出面代为借款?
这张条子若放到康熙眼前,足以将高士奇打入地狱了!
“老狐狸终于上钩了。”绣瑜不由长长地出了口气。明珠这些年深居简出,跟官场上的人划清联系,观望数年,终于把这份重重的砝码放到了永和宫这边。
此刻城西的八贝勒府里,正是一片人声鼎沸的兴旺景象。站在王府大门前的汉白玉八层石阶上放眼望去,街上万头攒动,乌压压闹哄哄一片停满了官轿——全是等着八贝勒爷宣见的各级文武官员,轿子首尾相连,竟占去了大半条街。
此刻什刹海畔的小亭子四面挂着挡风的毛毡子,鎏金珐琅炉中炭火熊熊,湖中的戏台子丝竹齐奏,穿着大红罗襦袖裙的舞伎,在其余十一名伶人的衬托下,时而歌喉高展,时而广袖低摆。
湖岸边隐秘的暗房下处,更有百八十人捧着汗巾香囊、文房四宝甚至脸盆痰盂官房之类的东西垂首侍立,随时准备等着主子们吩咐。与之相对的,亭子里却只得八、九、十、十四兄弟四人听戏。
九阿哥听闻门口那么多官员等候,心思早不在戏上头,背着手在亭子里踱来踱去问:“八哥!那么多文武大员,你当真一个都不见吗?”
胤禩斜他一眼:“你能帮他们还银子?还是能帮他们在皇阿玛跟前求情,免了欠账?”
这话好比一个鸡腿塞嘴里,九阿哥顿时没了声音。
此刻朱五空上来对着十四耳语几句。他原本倚在栏杆上喂鱼,听完起身道:“多谢八哥的酒戏,娘娘在找我。我先走了。”
十阿哥原本倚在软塌上摇头晃脑听得入神,闻言啧啧感叹:“瞧瞧这出息的,你长到八十岁还在德妃怀里撒娇呢?”他说完眸光一闪,低头闷了口酒道:“罢了,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哼哼。”
“等等,老十四!”
十四刚转过屏风,却被九阿哥叫住,追出来不由分说塞了个荷包在手上:“皇阿玛这回像是动真格的。这五万银子你拿着……”
话未说完,十四已经惊讶地推辞道:“九哥,你这是做什么?”他瞧见八阿哥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脸上挂笑,眼里波澜不兴地看着他,顿时明白这顿吃的是不是“桃园三结义”的结义酒,而是“温酒斩华雄”的笼络人心之酒了。
十四遂揽了胤禟的肩膀笑道:“你和八哥才帮我召集了那么多文武官员给娘娘上寿,已经很给兄弟面子了。欠国库三万银子罢了,哪里就穷死我了?这钱我不能要。”
“嗨!祝寿那是八哥为了谢你额娘在迁宫一事上帮良妃娘娘说了话。一码归一码,这银子也不光你有,要是催到老十头上,我也帮他出了!”九阿哥豪爽地拍着胸膛保证。
八阿哥淡淡地接过话头:“正是这个理儿,咱们兄弟原不分彼此的。之所以先给了你,不过是因为四哥揽了这催债的差事,怕你在娘娘面前为难罢了。”
哦,原来重头戏在这儿啊。
十四甩甩手上的鞭子,不以为然地说:“八哥,你多虑了。依我看,这事儿根本成不了。便是能成,也没有拿我开刀的道理——别说皇阿玛太子,三哥七哥十二哥人人都欠着国库的钱。四哥凭什么单管我要?要逼急了,我上额娘那儿告他的状去!”
九阿哥闻言脸上不禁带出几分喜色:“那好!这银子哥哥就先给你收着。”又转头吩咐下人:“好生送十四爷出去,轿子里的炭盆要烧得旺旺的再抬进去。”
“谢谢九哥,我骑马出去更快些。”
十四辞了胤禟等人出来,骑在马背上深深望了一眼八贝勒府高耸的三楹朱红大门,纵马而去,在神武门前接了两个小侄儿送回六贝勒府。
胤祚家里却是一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模样,只因人人都知道他是铁杆儿的四爷党。这个节骨眼上找他求情,跟直接冲到四贝勒面前说“老子就不还”也没什么分别。
十四把弘晨弘晖交给六福晋的嬷嬷,转头来水阁里找胤祚,却见他从窗口支了个鱼竿出去,正临窗垂钓。
屋子里虽然也燃着火盆,但寒风敞开的窗户往里灌,仍是冷得跟冰窖似的。
十四习惯性地进门就脱了披风,不禁冻得发抖,上前抱怨道:“大冬天的,人家那儿是芙蓉帐暖,酒色笙箫。到你这儿就成了在冰窟窿里钓鱼了?六哥,瞧着你,我就觉得跟四哥混没前途。”
胤祚闻言笑着关了窗户,叫人添了两个火盆,又叫倒茶,装模作样地叹道:“哎,谁让我跟于成龙做邻居呢?辛苦你送两个孩子回来,左右闲着没事,要乐,咱们庄子上乐去。”
“免了,我晚上还要回宫呢。”十四大刺刺地往圈椅上坐了,挑眉道,“想谢我?借点银子来花花。”
库银紧缺,康熙只给了小儿子们一人十万两安家银子,作为补偿,准许他们从内务府支领东西。但是那些绸缎布匹药材什么的,换不成银子啊!十四花钱向来没个成算,又没个福晋管着他,常有手头紧的时候。
胤祚不以为意地端起茶盅:“说吧,多少?”
“不多。也就三万两。”
“噗!”胤祚呛了口茶,抬眼打量他,“多少?”
“我也不白拿你的钱!”十四跷脚躺在软榻上,从袖子里抖出那张高士奇的欠条:“瞧瞧。皇阿玛跟前的第一宠臣,号称‘无一事不敢对人言’的高大人,也有暗度陈仓偷偷摸摸用别人的名义借银子的时候。这张欠条,太子能出十万两,八哥能出二十万。看在同胞兄弟的情分上,三万两银子,给你了!”
胤祚听到“高士奇”三个字浑身一颤,忙起身接了过来:“这是真的?”
十四直言不讳:“明珠通过九姐递到额娘手上的东西,能有假?”
看到小弟脸上欠揍的笑容,胤祚反手掐了他的脖子咆哮道:“好的不学,跟老九学着做生意!额娘的东西,你拿出来跟我要银子,好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于成龙,康熙朝有名的大清官。甘罗,十二岁拜相的神童。项籍,就是项羽,神童 1
注释2:康熙自己规定“皇贵妃1,贵妃2,妃4,嫔6”,但是后期没有遵守。良妃是第五个活着拿金册的妃子,后面还有和妃等。
第157章
康熙朝的国库欠款之所以难以追缴, 是因为这借款并不等同于贪污。
因为明朝吏治腐败,官员贪污成风。满清入关之后, 为了把自己跟“腐朽奢靡”的明朝统治阶级划清关系, 特意把各级官员的俸禄都压得特别低, 期望打造一个“当官为的是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不为两升官发财”的乌托邦式朝廷。
事实证明, 空着肚子谈理想,等于空想。
朝廷一品大员每年的年俸仅白银一百八十两, 还要负担每年万寿节、千秋节上给主子们的寿礼,不贪污,基本会饿死。
这种情况下,出借库银基本上成了朝廷对官员俸禄的一种心照不宣的补充制度, 其性质约等于今天的“绩效奖金”。只不过这份奖金是胆大的多拿, 胆小的少拿罢了。
因为库银的福利性质,就留给催债的人一个无解的矛盾——借得多拿去挥霍了的,多半是功臣勋戚, 不好催逼;容易催债的,又多半是小官、穷官,当真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