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心情大好,连这普通的谦逊之词听着也格外顺耳些。
四福晋趁机回说:“午膳已经预备好了,请皇阿玛赏光。”
康熙爽快地应了,带着儿子们往后海梅林边上的小花厅里来。那里没设屏风,只摆了一张紫檀长案,上面垒着瓜果菜品。绣瑜带着福晋们等在一旁,见了他起身笑道:“臣妾想着原是家宴,不必分得那样仔细,这样更亲近些。”
康熙见了兆佳氏,眸光微微一动,还是点点头往上席坐了。
绣瑜坐在他下首左侧第一席,对面空着。
余者阿哥福晋,皆以长幼次序,男左女右,分别落座。唯有最后轮到十四的时候,他拱手退后一步,自然而然地坐了胤祚下首第二把椅子。
中间空了一席。
康熙抬头见了,笑容一敛。偏偏这小子一脸理所当然地举筷而食,康熙也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口叫他把那个空儿填上。
胤禛已经开始举杯祝酒:“皇阿玛万寿无疆,九州四海同被恩泽。今儿儿子生日,饮了此杯,也让儿子沾沾您的福寿。”
康熙笑着喝了,勉励他几句,不过是保重身体,绵延子嗣,尽心办差之类的话。
胤祚也举杯站起来嘿嘿笑道:“皇阿玛,儿子不过生日,能不能也沾沾您的福气?”
“好好好,都喝,都喝!”康熙爽快地喝了,目光落在十四身上。
十四一脸淡定地装死,拿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那盘松花蛋,好像那蛋上长出花儿来了似的。
康熙微微一愣,绣瑜却开口说:“兆佳氏,给你皇阿玛敬杯酒吧。”
立马有宫女拿托盘捧了银壶银杯上来,兆佳氏从席上站起来,强忍着心慌,斟了杯酒,平举着沉声道:“儿媳祝皇阿玛福寿绵长,万寿无疆,还请满饮此杯。”
康熙沉吟许久。这很明显就是德妃在委婉地给胤祥求情了。他固然可以心下不快,起身就走,甚至可以大发雷霆。在座都是他的妻妾子女,没有哪个敢冒犯他这个君王、丈夫和父亲。然而三纲五常,可以压人,却不能服人。
他可以关着胤祥不放,却禁不了这些人想着胤祥。
况且,别人在谋算太子之位,这些孩子却想着为失势的兄弟求情,不论对错,总归是不坏的。
康熙叹息一声,终究还是举杯喝了,冲兆佳氏摆手道:“坐下吧,你是个好的,日后多进宫陪着你额娘。”
气氛一缓,众人都微不可查地出了口气。
十四已经刺溜一下站起来,举杯笑道:“儿子自以为托生在额娘膝下,得享太平盛世,天家富贵,福气已经够大,就不沾您的福气了。此情此景何其乐哉?这杯酒就祝咱们一家日后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说完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康熙听了若有所思。
皇家祝酒,都是说些福祚绵长之类的官样话。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本来是极平常的事,他这话说得,倒想明年哪个来不了了似的。绣瑜下意识嗔道:“你这孩子,哪有这样祝酒的?”
胤禛也说:“十四弟还是不会说话,很该再罚一杯。”
康熙却摆摆手,轻笑道:“罢了。天色不早了,开席吧。”
第179章
十月十九日,两日大雪之后, 天空终于放晴, 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买卖担子都出来了,剃头的, 磨刀的,卖糖人儿的, 应有尽有。大街上人头攒动,方家胡同里更是堵得水泄不通,乌雅家的三辆马车陷在路中间,进退不得。
跑去前头探路的小厮在人堆儿里挤了个来回,连鞋都叫踩掉一只, 哭丧着脸回来报道:“爷,咱们家门口堵死了, 密密麻麻全是官轿,想来是周围哪户邻居办喜事儿吧。”
乌雅家这二十年家宅三迁,先是从正蓝旗的小房子换了大宅;抬旗后又搬入镶黄旗聚居的西城方家胡同一带;晋安受封镇疆之后,更是得康熙钦赐的五进三间镇武将军府一座,恰好就在礼亲王府后面。
地段是尊贵了, 坏处就在于周围邻居家都是豪门大户,一办起红白喜事来, 亲朋盈门, 又是轿子又是马的, 动不动就堵路。
蓁蓁在黑龙江难得见到这么多人, 忍不住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左右张望。
晋安见了也不急着回家, 撇下一众家人赶车,抱着女儿逛街,一面走,一面瞧热闹,不多时便将那糖人儿、彩纸折的风车、草根儿编的蛐蛐儿买了一大堆。跟着的一个家人都拿不了了,他们就在街边捡了个茶楼坐下,等着家仆来接。
刚才落座,却听有人喊:“哎哟喂,我的国舅爷呀,给您请安了。难怪昨儿灯花结了又结爆了又爆,竟叫小的在这儿遇上您了。”
晋安定睛看时,却是那年跟十四吃羊肉汤时遇见的混街面儿的地痞头子齐老二。
齐老二满脸堆笑,殷勤地上来问寒问暖端茶倒水,又呵斥那店小二:“这点菊花也好意思拿出来给贵人喝?知道这位爷是谁吗?快,打发个人去我家,告诉你婶婶,把我收着的大红袍拿来,用去年的雨水泡。”说着掷下一块银子来。
晋安笑道:“不必。我们原是小坐,马上就回家了。”
齐老二舔着脸笑道:“难得有机会碰上,您就给点面子。如今四爷……嘿嘿,将来只怕就轮不上我们孝敬您了。”
他这话说得颇有暗示意味,晋安不由皱眉:“如今四爷怎样,将来又怎样?”
齐老二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您还不知道吧?前儿四爷生日,皇上竟然亲自驾临圆明园给四爷庆生!群臣推举太子,大家伙儿正不知道推谁。有了这一出,圣心如何,这还不够明显吗?”
“瞧见门口那些官轿马车了吗?二人抬的蓝呢小轿,少说有百八十顶吧,再往里头去,连绿呢的官轿(京官正三品以上方可乘坐)都有。全是来拜见您的!”
“什么?”晋安神色大变。这局势跟胤禛在书信里嘱咐他的套路完全不同!不是说“九鼎之重,托于何人,自古以来皆由圣心独断,绝无他人干涉之理”吗?
乌雅家、乌拉那拉家、富察家都被打了招呼,不让保四爷。既不让保,怎么又弄这么一出?
此刻,八阿哥的外书房里,四爷批判大会正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
十阿哥挥着膀子冷笑:“老四这个小人!平日里装得一副刚直不阿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个顺着女人的裙子往上爬的软蛋!我呸!”
外官们虽然不敢这么直白地骂皇子,但是都目露赞同之色,暗自磨牙。
他们一直忙着笼络大臣,却忘了圣心才是根本。结果德妃不声不响撺掇着皇上去圆明园玩了半日,就给四爷镀了一层金。
皇帝稍稍表现出对哪个皇子有点儿好感,比他们使多少银子、费多少口舌、装什么礼贤下士都强十倍。
众人不由面露忿恨鄙夷之色。貌似对这种靠着枕头风上位的行为极为不齿,大加挞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