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奇怪地瞥他一眼:“那地方如此偏僻,有什么好?方便每年给我送西瓜么?”
戴铎突然跪下,砰砰叩头:“奴才这都是为了主子您考虑。最近城里颇有传言,说皇上有意十四阿哥……奴才查台湾一处,远处海洋之外,沃野千里,易守难攻。台湾道台一缺,兼管兵马钱粮,若将奴才调到那儿为您训练人马……”
他顿了一下,方说:“亦可作为将来退步抽身之计。”
退步抽身?就是说以防十四上位要杀他,所以提前准备好地盘,以备将来裂土称王,自保之用了。
嗯?胤禛整个一个黑人问号脸,震惊到连斥责他的话都忘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奴才疯了吧?
他现在对十四的不满还限于,叛逆期的小弟老是跟我对着干,以及抢老六之仇不共戴天这个范畴。怎么突然就上升到打打杀杀了?
戴铎见他沉吟不语,自以为得计,还心下窃喜,忽然听得耳边一声断喝:“好个狗奴才!”不待言语,已经被来人踹翻在地。
胤祚气得面孔煞白,看着哥哥嘴唇微抖,未语先红了眼眶,好半天才说:“四哥,立马杀了这奴才,否则我们恩断义绝!”
娘啊,忘了雍王府和端王府的花园是连着的了!戴铎心下大悔,再也顾不得顶撞贵人,爬起来砰砰叩头道:“王爷,奴才这都是为您考虑啊!听闻十四爷幼年顽皮,多赖您管教,偶有打骂之事。这在当时当日不过是行使长兄之职,若来日他位临九五,必然惹来杀身之祸啊!”
不要命的话听头一句是愤怒,听多了就变成新鲜刺激了。胤禛已经拿他当死人看了,现在只觉得好奇,是什么东西给了他这样的勇气?
胤祚要不是在花园里遛弯儿没带剑的话,戴铎早就被他砍成肉泥了,听得此话更是冷笑道:“四哥,你和十四弟怎样是我们的家事。可是台湾,不单是你我的,也不单是皇阿玛的,甚至不单是我们大清国的!我今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虽然扶苏枉死,秦朝二世而亡,但是秦地还在,后人才能继续繁衍生息。若是扶苏据北地为王,甚至把北地拱手让给匈奴呢?还会有后来的朝代,后来的盛世吗?谁分裂疆土,谁就是千古罪人!”
见他气得脸色苍白,嘴唇哆嗦,胤禛赶紧打消了看笑话儿的念头,淡淡地对戴铎说:“你先下去吧。”
他竟然不追究!戴铎大喜过望,自以为赌对了,喜之不尽地叩头:“奴才谢主子隆恩,必定肝脑涂地以报之。”
“四哥!”胤祚急得跳脚,拿袖子抹抹脸,转身就走。
“真生气啦?别动。”胤禛跟上去把弟弟拽住,递上张绢子,“擦擦脸上的猫尿吧,丢人现眼。”
胤祚哼一声,把那绢子丢在地上泄愤似的踩两脚,表示这是原则问题,不接受讨好。
胤禛不怒反笑,好脾气地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条,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慢悠悠地说:“这样的人,一剑杀了,岂不是太可惜?要我说,就该把他派到岭南、西域那些不毛之地去,或是找药材,或是经商,折腾个一二十年,等到咱们大业已成的时候,再把他叫回来。”
“等他千里迢迢赶回京城,眼看以前一个府的同僚升官发财的时候,再赐死。然后弄个匾额写上“无耻之徒”,挂在他家大堂正中,让他十族以内的亲眷全部来哭灵,哭满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再给他立块碑,写上‘千古罪人钱某之灵’也就完了。”
胤祚听得手一抖,惊恐地看着哥哥。我的额娘啊,杀人不过头点地,得罪了四哥,真是死都不得安宁。
第194章
因为皇帝的一时兴起, 绣瑜这个小小的散生,顿时繁琐了起来。七八日前,内务府的陈安生就开始带人在浮翠阁上搭台子,又命人来问戏酒果菜的安排:”皇上说了,冬月里没什么节气,索性借着娘娘的生日,大伙儿乐一乐, 全按着您的喜好来布置, 务必要妥妥当当的。”
内务府用大红洒金纸递上厚厚的菜单以备选择, 什么“九天王母蟠桃宴”,一百零八道菜肴全部用时新水果,或是苹果入菜、或是鲜橘摆盘、或是蜜瓜镂刻。什么“青鱼千秋团圆宴”,是用河里的新鲜鱼虾为主料。又有“山珍八宝四季如春宴”,主菜是山鸡野獐并各类菌菇熬的汤锅。
绣瑜看看菜单, 再瞧瞧小厨房里的一百二十挂清汤寿面和若干红鸡蛋, 仿佛感受到了皇帝无声的嫌弃,默默吩咐:“竹月,把面和鸡蛋退了。”
你康大爷不吃!
夏香也替她抱不平:“要我说,娘娘这些年也太俭省了些。虽然皇太后还在, 但您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关起门来做个生日,算得了什么?”
绣瑜颓然长叹, 世上最无奈的事莫过于, 当你只想跟大儿子小孙子一块儿热热闹闹吃碗“团圆吉祥省心省事鸡汤面”的时候, 却偏有人要你吃“金碧辉煌仇敌满座、只吃面子宴”。
更糟心的是,大办生日又跟吏部封赏将领一事联系在一起,大家伙儿揣摩出皇帝爱屋及乌的意思,这下办酒席就不仅是内务府的事了,连礼部都过来问,娘娘过生日需不需要咱们安排点什么呀?宗室福晋们也都递牌子进来表衷心。
绣瑜忙得脚不沾地,康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在畅春园住了几天,砚台都干了也没人来磨墨,话没说上两句,反倒听了一耳朵流言蜚语。
比如皇太后年迈体弱,入冬之事难免有些咳嗽,这日康熙亲自带着胤禛到佛香阁祈福。父子俩一时兴起,到附近茶园访一味雪中名品,隔着篱笆墙就听两个太监议论:“皇太后咳得比往年厉害,别是冲了什么吧?”
“嗨,这嫡母尚在,媳妇过寿不是冲了长辈吗?”
一气说,一气走远了。
康熙数着佛珠沉吟不语,忽见身侧胤禛也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便问:“这奴才冒犯德妃,你因何不怒?”
胤禛回答说:“他们冒犯的并非额娘,而是皇家体统。但额娘的好日子在前,何苦为两个奴才伤了阴鸷?按下不提,来日方长。”
处变不惊,矜贵持重。康熙眉头一跳,在他身上嗅到点熟悉的气息,故意说:“你十四弟经历这番磨练沉稳了许多,近日那些前去请安送礼的官儿,都叫他拦在了门外。”
胤禛不以为意:“十四弟心高气傲,少有人入得了他的法眼,但他为人却有一桩好处,就是凭本事论才。京中那些斗鸡走狗的权贵子弟去给他送礼,可真是拜错了菩萨。”
康熙问:“知人善任,何以见得呢?”
“四川地势偏僻,各族杂居,几任满人巡抚皆没有什么建树;岳钟琪任四川巡抚,恰到好处。”
康熙不置可否,只道:“走吧。”
被念叨的十四打了好几个喷嚏,又因听外面雪风呼啸失了困,整夜翻转难眠,结果第二天正日子的时候起来一瞧,眼下泛着青痕。
胤禛见了又忍不住唠叨:“你的规矩又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今儿这么多人,你肿着眼睛像个什么样子?”
十四一言不发,径自走到廊下,将那檐下挂着的冰柱子掰了块儿下来,按在眼睛上消肿。
“祖宗!这法子太狠,你眼睛不要了?”胤祥提脚追了出去。
胤禛见了又生一回气,拍着桌子喊:“你跟谁较劲呢?”
胤祚扯扯哥哥的袖子:“舅舅生了他的气,正郁闷着呢,少说两句吧。”
那边胤祥已经拽了十四进来,胤禛捏着鼻子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是我话说急了,你也不该作践自个儿。”
十四抱着脑袋趴在桌上不耐烦:“谁想作践自个儿了?我就是一时忘了不能拿这时节的冰敷眼睛,哪来这么多道理?”
胤禛还没说话,胤祚先忍不住了,拍桌而起把兄弟两个都吼了一番:“你们是不是有毛病啊?四哥,‘天凉,小心身子’这话有那么难说吗?老十四,你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冻死你得了。”
好脾气的人难得大发脾气,被暴呲了一顿的兄弟俩瞬间变小绵羊,胤祥忍不住噗嗤一笑。却听得外间侧殿那边“哗啦”一声,脚步声一阵乱响,有人扯着嗓子喊:“有贼!抓住他!”
深宫大内,怎会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