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石溪那个假和尚又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傅山先生很是气愤。
明明这大半年下来,太子殿下的书法已经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今儿却突然变回以前的干瘪内敛,满篇都是离尘出世的气息,肯定是那个假和尚造的孽。
胤礽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自己但凡有丁点儿的情绪变化,也瞒不过石溪道人和傅山先生的眼睛。或者应该说,是自己的手在画画和写字的时候,出卖了自己的真情实感。
轻轻的摇了摇头,胤礽索性老实的承认,“是孤自己的问题,石溪道人前几天有劝导过孤,“入世为人”方为人间正理。”
傅山老先生瞪眼,“既然如此,不知太子殿下可否告知老夫,你昨天都有了哪些感悟?”
胤礽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句,“先生一生钻研道家文化,以道家圣人的大弟子自居,肯定知道,儒家的“内圣外王”这四个字,其实是出自于《 庄子·天下篇》。”
“不错。自宋朝以来,随着儒家,道家,释家三教合流,程朱理学出现,不管哪个学派都开始用“内圣外王”来阐释儒学精要。”
傅山老先生继续瞪眼,虽然回答了胤礽的问题,却是不满意他转移话题的行为。
胤礽伸手拍了拍老先生的胳膊,让他稍安勿躁,耐心的听自己解释,“孤当年反对程朱理学,不是反对它的王道教化,只是不认同它把释家的“禅道”用在普通老百姓的身上,尤其是这天下无辜的女子们身上。”
“《天下篇》中记载,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此即“内圣外王之道”。孤自己做个简单的理解就是,修身养德,为“内圣”;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外王”。”
傅山先生耐心的听了,却是不领受胤礽的安慰,对于太子殿下拿他当幼小无知的四阿哥哄着的行为更是不乐意,口气硬邦邦的回答,“虽然有些过于通俗,但确实是这个理儿,太子殿下理解的没错。”
“先生你说,古往今来,有那么多人孜孜以求的追寻“内圣外王”的最高境界,可是有几个人敢自称修成正果了?”
“孤的皇阿玛更是一心一意的要求自己,努力的做到“内圣外王”的各项标准,这些年来孤都一一的看在眼里。”
傅山老先生惊讶,“太子殿下昨天莫不是学了阳明先生龙场悟道?”
胤礽失笑,“先生,孤岂能有阳明先生自学成才的大智慧?世人都说“孔孟朱王”,但是实际上,王阳明先生突破了前朝朱子理学的专制局面,大兴陆王心学,集立德立功立言三者于一身,其学术思想远播海内外,当属华夏“内圣外王”第一人。”
“孤只是,从自家皇阿玛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孤害怕有一天,也会和皇阿玛一样,明明心里明白,明明是立志要成为阳明先生那样的千古人物,却因为各种心软不忍,坚持不住自己的原则。”
对于少年太子的自我担忧,自寻烦恼,傅山老先生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太子殿下,皇上有时候确实感情用事,可是老夫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好的缺点。”
“生而为人,谁不是有着七情六欲?当顺其疏导,岂能无端的因为担忧那些莫须有的未来,而进行自我压制?”
胤礽摇了摇头,“先生此言差矣,你看了孤刚刚写的字,可有自我压抑之感?”
傅山老先生是真的有点生气了,白花花的胡子翘的老高,不顾太子殿下的身份和面子,直接开始唾沫横飞,“太子殿下,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担心。如诱大师一直担心太子殿下的悟性和佛性。结果你自个儿领悟了道家的随性。”
“实在是让老夫这个道家传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的年纪,不是应该肆意玩闹,潇洒山水的时候吗?成天乱想这些做什么?老夫听说下个月初六,皇家就要送给瓜尔佳府上的女娃儿送纳采礼,太子殿下你对着镜子瞧瞧自个儿,全身上下哪有一点儿大婚的喜气?”
“太子殿下熟读史书百家,也当明白,道家的随性,是顺其自然的意思,而不是你这样的离尘出世。”
这回轮到一直平静的胤礽惊讶了,怔楞片刻,弄明白了今儿老先生反应这么大的原因,胤礽对于这个小误会有点儿啼笑皆非。
拍了拍傅山老先生的手臂,少年太子好脾气的解释,“先生,孤没有什么离尘出世的想法儿。”
“孤前几天都亲自去西山老林子,准备好了用来做纳采礼的两只大雁,怎么会有要出家做道士的念头?先生,这回你真的是想多了,孤只是要控制自己一下而已。”
胤礽一脸无奈,心里也是想不通。
他就是昨天下午被自家皇阿玛弄出来的“九五之数”纳采礼和聘礼给刺激的,那么多想了一会儿而已,老先生怎么就看出来他离尘出世了?
“先生,你真的不用担心,孤舍不得这个花花世界,舍不得这无逸斋的红英烂漫,绿草低行。”
老先生显然还是不服,又拿起胤礽刚刚写的那篇《金刚经》,仔细的瞅了又瞅,开始有点儿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他老眼昏花了?
胤礽微微笑,对着这两年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孩子气的“老顽童”傅山先生,耐心的自我剖析给他听,“先生,孤的字是有些变化,但不是你认为的离尘出世。”
“你看这里,这里,这几个地方的提笔收笔,明明是藏锋,守势,哪有丝毫飞天的姿态?”
傅山老先生是真的看不懂了,明明满篇看起来就是有石溪老道那些画儿的感觉,但是仔细瞅瞅这些落笔,确实是太子殿下所言,都是追求“格物致知”的笔意,真是奇哉怪哉。
胤礽干脆打断老先生的胡思乱想,故意问道:“先生,你看孤的字,练习草书是不是不大合适?”
说到自己最爱的草书,傅山老先生终于又自信满满了,认真的点评道,“确实,太子殿下的性情,写不出来草书的奔放狂乱。”
“可是,老夫也想不出来太子殿下适合哪个字体?看笔势,倒是有一种汉隶的庄重品格儿。”
“当然,太子殿下的楷书,已经有些“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的神韵了,楷书方面的练习不可放弃。假日时日,必有唐楷之风采。”
“孤也这么认为。”胤礽说着话,拿起自己惯用的那只狼毫笔,取过一张熟宣纸,用心的写了两个大字,“华夏”,转手递给了旁边的老先生,“先生且看。”
“这?”老先生刷的睁大眼睛,“笔法开阔大气,却无霸气,随性随意,潇洒恣意之间,却又在收笔的地方藏锋守意。关键是这个字体,太子殿下,这也是你昨天琢磨出来的?”
“嗯,昨天晚上,孤在书写玩具处的考题的时候,突然来的灵感。”
胤礽微微笑着。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书法一道上有这样的灵性,而且这个灵性来的毫无征兆,就那么突然间,猛地发现,自己写着写着,字体居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傅山老先生,用那双浑浊的,却是一点儿都不昏花的老眼,上下打量着他面前的“黄包子”,心里着实是疑惑不解。不管怎么看,他面前的这位,都没有一点儿宋朝徽宗皇帝的气质啊?
他以前听石溪那个老道人说太子殿下有着惊天动地的“天外奇才”,他还不相信。
正常人都不敢相信好?明明天天端着脸,明目张胆的排斥程朱理学,热爱墨家奇门巧技,比当今皇上更让臣子们害怕的太子殿下,居然还有着宋徽宗的那般开创书法流派的天赋才华?
胤礽也细细的打量着自己刚刚写的这两个大字,慢慢的,他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
此生他或许可以造出来飞天登月的飞机,甚至是宇宙飞船,却是很难再翱游星际了。傅山老先生所看到的“离尘出世”,不过是他对那边广袤无边,浩瀚无比的星辰大海的思念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好了6000字,结果居然忘记发了,这个月的全勤啊。 吼,这个时候,还有人看文吗?来握个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