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宇轩昂的太子殿下眼睛微合,神态自若、神思飘忽,乍一看起来,同大殿堂里主要供奉的,代表着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世尊佛”竟有几分相似之处。同样的悲天悯人,同样的光照浊世,同样讲究众生平等。
神秀大师将太子殿下的“智能德性”看在眼里,心里万分感叹之余,忍不住双手合十,朗声念了一句佛号。
怪不得皇上和石溪道人他们,都不再担心慧根天生的太子殿下会做出,和世祖皇帝当年一样的选择。儒家言“化被草木,赖及万方”;道家说“润化万物,泽被苍生”;佛家讲究“慈悲济世,普度众生”,太子殿下忧国忧民,欢喜、厚爱天下一切生灵,他,已然是佛。
既然已经是佛,槛外、槛内又有何区别?
胤礽不知道神秀大师对他有这般高的评价,他被这声振聋发聩的佛号唤醒,想到老师石溪道人和神秀大师的知己交情,再想想神秀大师的这番厚情款待,以及自己的沉默寡言,就有些不好意思。
“大师请讲。”
您有什么小要求尽管提出来就是,能做到的他一定尽力。
神秀大师目光慈爱的看着他,微微一笑,让胤礽瞬间感觉好像是迦叶尊者临世,在对着他破颜而笑。
如来佛祖在灵山会上拈着金色菠萝花不动生色、意态安详,唯有佛的大弟子—摩诃迦叶尊者妙悟其意,破言为笑。于是,释迦牟尼将花交给迦叶,嘱告他说:“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
不立文字,是为无言。因为这是一种无言、无法言说的心境,纯净无染,坦然自得、超脱一切却又与世长存。迦叶和佛祖心心相印,拈花微笑,是为一切尽在不言中,无声胜有声的境界,安详世间、调和万物。
然而此时此刻,太子殿下迎着主持大师那佛门特有的神秘微笑,却没有任何“心心相印”的感觉,他只有点儿懵,“大师,孤没有金色菠萝花,也没有心印心法门,更无衣钵、法统交代未来佛弥勒。”
佛家说一切法皆是佛法,一切众生皆是佛。可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一个“入海算沙徒自困”,愚鲁不识的大俗人,不知道自己的下辈子会在哪个世界,会是什么种族,心有所想,空不了,悟不了。凡尘俗世挣扎,只待青丝变白头。
所以大师你不用笑的这般乐观荡漾,自信真秒。
神秀大师反应过来后,又是一个微笑,太子殿下真乃秒人也。
太子殿下···
大俗人太子殿下深刻的感受到佛门中人的爱笑,会笑,对着一朵实实在在存在的花儿,不用“睁眼说瞎话”,也能让世人自行解说出那么多道道。如果按照他的理解,佛祖当时就是在犯懒不想说话。
神秀大师面对太子殿下的小无奈还是微笑,伸手对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沙弥招了招,开口说道:“难得今儿有缘可以见到太子殿下,恰有一位小沙弥,年七岁,性情高洁,聪慧过人,吾欲接纳为嫡传弟子,若太子殿下方便,不若给他赐个法号。”
被有缘的太子殿下···起名废的太子殿下···
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对着他规规矩矩的行礼,神色镇定、表情端正,眼里一抹灵性跳动,出尘脱俗,胤礽在心里感叹一声普陀山的人杰地灵,嘴里胡乱说道:“孤对佛法不通,姑且以名论名。沙弥二字本是梵语,意为勤策男。”
“当年释迦牟尼的儿子罗睺罗七岁出家,已受十戒,却因不满二十岁不得受具足戒,所以释迦牟尼就取了沙弥的称呼,让他作为首位沙弥开始修行。沙弥,言其当勤受比丘的策励;又有息慈之义,谓当息恶行慈、觅求圆寂。”
“小和尚古貌神清、心性安定,更难得的是慧根深厚、道伏德馨,有缘成为住持大师的嫡传弟子,将来当是德字辈大师中的佼佼者。求寂、息慈、勤策应是无须再言,就,德空,如何?”
一切本然,非空空也。一切唯心造,心空及第归。
佛祖所拈之花本就是天地自然生成的花,是为空;天生天长的佛祖也是为空;世界万物其实都等于是空,都是人们根据自己的心出发,心想的结果。心无所想,心空了,甚至连“无所想”的心也空了,连“心空了”的空了也空了,就是悟。
迦叶尊者悟了就是悟了,其他人不悟就是不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延伸来说,花即是空,话即是空。清净无染的自性佛非常淡然,多说无益,何须多言?自在自性的佛法,自当是不着形迹、不着痕迹、无欲无贪、无拘无束、“妙”,不可言。
既然小和尚有缘被神秀大师引到他的面前,秉承着众生平等、亲疏有别的意思,想要借机还给神秀大师一份人情的太子殿下,非常期待普陀山佛门再出一位德高望重、忧国忧民的高僧,一位深通神佛之奥意的尊者。
小和尚,新鲜出炉的德空小和尚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对着胤礽鞠躬行礼,“谢太子殿下亲赐法号。”
太子殿下微微点头,眼睛微眯,自在轻笑。他也觉得今儿自己是超常发挥,居然能想到这么个灵性的“空”字。
神秀大师也是开怀欢喜,心爱的小徒弟能得到太子殿下的赐名,还是赋予厚望的“空”字,可谓是造化不浅,福源深厚。
胤礽在大雄宝殿周围转了转,参观了放生池的大银杏树后,就在神秀大师的陪同下,去看历代文人墨客在普陀寺留下的诗联,观摩他们的书法遗迹。
看到对联“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宦海梦迷人”的时候,太子殿下面对不事生产的佛门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名利世俗,不由的轻轻摇头,发现他如此直白的表示不认可的神秀大师又是望着他微笑。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彻底无视了最会神神叨叨的住持大师。继续朝下看,福坚法师的“···山路松声风推日,红雨山房逸民居”,让他也不由的微笑开来,山、松、风、日、雨、逸民居,多么静谧美好的农家乐。
等到他看到自家皇阿玛第一次南巡的时候留下的诗歌,“鸣笳伐鼓速兵机,百胜谋成夜合围。月黑风高神鬼泣,金戈白马识天威”,忍不住在心里一声叹息。
在大清国的火器没有研发出来之前,一心要定武安边的康熙皇帝,遇到了一心要报家仇的施琅大人,两人一拍即合。朝廷的水军、施家所有成年的男丁,和琉球的郑成功军队经常打的烽火连天、波澜壮阔。
想到那几起激烈空前的澎湖海战,他心里就有些伤怀。可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被康熙皇帝等人的说话声唤醒,原来康熙皇帝领着一大队人,也逛到了这里。众人见过礼后,都纷纷起哄让康熙皇帝再留一首御诗。
不善诗词的太子殿下立刻就想偷偷的离开,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对这类场合向来都是敬谢不敏。奈何康熙皇帝不放过他。惫懒的臭小子虽然不善作诗,但是字儿写的好啊。
于是刚刚转身挪脚的太子殿下就听到了来自康熙皇帝的吩咐,“胤礽过来,皇阿玛口述,你来写。”
胤礽···
他一点儿也没有到处题字作诗的爱好,可他的小胳膊拧不过自家皇阿玛这条大腿。满心无奈之下,只得乖乖的提笔。
神秀大师瞅着太子殿下这个模样,心里更是开怀。太子殿下如此懒怠,将来民间能见到他亲笔手书的机会估计很少。普陀寺的这份墨宝,当是一枝独秀吆。
康熙皇帝朗声吟了一首七绝诗,“林麓蒙茸径转深,青山偏自解招寻。···流涟徒倚频移席,何日还期一再临。”胤礽握着小狼毫,平心静气,那边话音一落,他就开始运笔。
众人平心静气的等着,等到他落下最后一笔临的一横,康熙皇帝立刻捧起来观看,越看越点头。
虽然觉得宝贝儿子是感觉字太多,偷懒写了小楷而不是大楷,但是这个字儿却是发挥了他的正常水平,形体方正、笔画平直,笔笔不同却又协调一致。一行字写出来,错落有致,却又一直在一条线上自然贯串,一眼望下,好像是一串串黑珍珠项链,光彩夺目、神采飞扬。
神秀大师忍不住探头观看,也是赞叹不已,太子殿下的书法,用笔刚劲峻拔,笔画方润整齐,似乎有着唐朝书法大家欧阳询的品格,但是他在捺笔、起笔、收笔、尤其是转折的地方,却又好像承自三国钟繇的风采,笔势如飞虹戏海,大气空灵。
康熙皇帝也没指望懒儿子能再写个名儿提个字啥的,让高士奇把他的小方印拿出来盖上印后,又给他递了个你知我知的小眼神。
堪称康熙皇帝肚子里蛔虫的高大人,立马秒懂。一路上捧着这张太子殿下的亲笔手书,走哪儿都不撒手。不管神秀大师怎么耍赖哀求,总之就是不撒手。让太子殿下给小弟子取法号就不说了,还想要太子殿下的亲笔?美的你吆。
长的不像个出家人,心眼儿多的也不像个出家人,忒不讨人喜欢。
不提神秀大师怎么和高大人折腾,康熙皇帝一行人却是不能在普陀山久呆,太阳一开始落山,他们就开始回转。等到胤礽回到飞龙号,用完晚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今儿一天都在当地的女子学院参观的太子妃虽然也觉得有些累,却是瞅着他比去的时候舒展一些的眉眼,笑的欣慰。
准备沐浴的时候,太子殿下想到自家皇阿玛虽然熟通佛家典籍,喜与僧徒交往,却是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让自己沉迷,更不让其左右自己的决策,甚至于对其保持警惕的态度,就问太子妃道:“太子妃对于佛门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