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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迷迷糊糊,这把好声线,把她耳朵听酥了,她摸了摸微红的耳朵,可惜好形害了好意,金花全没顾上接收他的情意,翻了个身儿,睡沉了。
慈宁宫。
“皇额娘,孔有德全家殁了。”顺治帝见到太后只说了这一句,太后的神情凝重起来。孔有德原是明将,归清后封恭顺王,又封定南王,带着一家老小和孔家军攻至广西,刚打下桂林。如今孔有德殁了,平复不久的西南又动荡起来。
福临亲政后,太后于细节上不便多查问,对孔有德携家眷在南方征战的细节所知不多,如今福临找她商量,她才矜持地细询孔有德一家的详情。
“军报上说,李定国大败孔家军,孔有德只有一个女儿于城破前潜出来了,才十六岁。孔有德手刃妻妾,然后自戕……”福临说着心中翻涌,鼻头酸酸的。
太后听了,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她随先帝征战半生,依然看不惯生离死别,她原是至情至性的一个人。孔有德一家,委实惨烈。略一掂量:“予收孔有德的女儿做义女,以后就养在宫中,以示我朝厚恤忠烈。至于孔有德怎么追封,全凭皇帝定夺。”太后恐皇帝忌讳,所以前朝大事福临做主,自己只摆布后宫。
二十八日,一道懿旨从北向南而去,折差星夜兼程,接定南王孔有德的遗孤孔四贞格格入宫。
前朝和慈宁宫都因孔有德在桂林的惨局一片愁云惨雾,坤宁宫倒如世外桃源般,欢声笑语。
午后,福临冒着炎夏往坤宁宫去,还没到门口,先听到一声声小女儿的“咯咯咯”的笑声。他也被这笑声感染,弯起嘴角。
下了舆,在门口立了片刻,想起来,是太后命简纯亲王济度福晋,也就是金花的姐姐哈斯琪琪格执侍。太后念着皇后之前想收养简纯亲王的小女儿,加恩福晋携女入宫。上午福晋母女在慈宁宫陪着太后说话,下午太后恩准她们去坤宁宫跟正在养伤的皇后团聚。
眼下坤宁宫是个姐妹局。哈斯琪琪格是亲姐姐,金花是亲妹妹,还有哈斯琪琪格的小女儿,名唤南定。金花一见,想起昨夜的军报,说:“万岁爷想来最喜欢南定,南定南定,南方平定。”
哈斯琪琪格见了礼,跟金花用蒙语说:“偏你会编,嫁给皇上就是不一样,现在竟事事扯到国事上。”
金花拉着姐姐的手说:“姐姐你净笑话我。后宫不得预政。”她读了阿拉坦琪琪格的回忆,姐姐哈斯琪琪格跟她同父同母,两人从小要好。金花一见她就觉得莫名亲近,聊了没几句先卸下心防,当她是至亲的人。可不是?金花在这一世除了阿拉坦琪琪格的血亲,再没其他亲人。
福临来时,南定刚跟金花熟悉了,金花搂着她坐在榻上嘻嘻哈哈,笑做一团。
顺治帝一进殿,这笑声熄了,简纯亲王福晋忙领着女儿跪拜。简纯亲王福晋哈斯琪琪格身怀六甲,顺治帝忙示意小宫女扶住:“致个意罢。”
“万岁爷竟有空?”金花看到福临先愣了。
“嗯。”福临听闻简纯亲王福晋携女入宫,想起金花说要收养这孩子的话,也想来见见。
这个小姑娘,他一看先喜欢了。约莫两三岁的年纪,夺目的一身玫瑰紫色的旗装,双丸子头,绑头发的绒线跟衣裳同色,小圆脸胖嘟嘟粉扑扑,一双大眼睛就跟金花似的,眨呀眨,闪呀闪。
福临在金花身旁坐下,伸手把南定揽在怀里,故意用蒙语问她:“你叫什么?”
“南定。”南定怯生生答了一句,她的蒙语还不及福临好。
南定在家跟母亲练了许久,行礼怎么行,答话怎么答,对太后娘娘答话要说“回禀太后娘娘……”,对皇帝回话要说“回禀皇上……”。如今真用起来,她把之前练的全忘了,出师不利,看了一眼母亲,瘪瘪嘴想哭。
金花从福临怀里搂过南定,对福临说:“万岁爷,还是说汉话吧,南定现在汉话说得最好,是不是?”说着揉揉南定的背,“好了好了,姨姨给南定挑个糖瓜儿吃。吃完糖记得漱口,糖瓜坏牙。”
福临见金花今日穿得喜气洋洋,一身水红色旗装,面庞粉润,把小外甥女儿亲热地搂在怀里,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喂水,满面含笑,说起话来又甜又软。
福临坐了一会儿,觉得怪别扭,他在,姐妹俩都战战兢兢,拘着。如今,孩子他见到了,金花也好好的,该看的人都看了,于是起身托故走了。
顺治帝前脚走,哈斯琪琪格把南定也打发去院子里玩,大喇喇歪在炕上,跟金花说:“可都走了,让我歇会。”
姐妹两个倚在一起咬耳朵:“皇上真个英俊,而且仿佛很在意妹妹……”
金花爱娇地趴在姐姐肩上,说:“哎,也就父亲母亲哥哥姐姐拿我当个宝。旁的人……”太后就当她是姓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只要她有这个姓氏,她又是皇后,她是谁并不紧要。
哈斯琪琪格挪了挪笨重的身体,晃了晃肩:“哎,好妹妹,别压我,你外甥儿可不禁不住。”说着拍了拍肚子。
金花直起身,给姐姐拿个锦靠靠着,说:
', ' ')('“姐姐,不是刚生了南定的弟弟,怎么这么快?这样还进宫执侍,劳动姐姐了。”金花直呼心疼。
哈斯琪琪格说:“你姐夫那人……”说完脸一红,轻轻抚着肚子说:“生完这一胎,我预备吃个药,缓一缓。”
金花把小手轻轻搭到姐姐肚子上,哈斯琪琪格抓着她的手换了个地方,说:“摸这儿。”
不一会儿肚子里动起来,不知是个拳还是脚,把金花的手顶起来。金花忙把手收了:“吓,动静这么大。”
哈斯琪琪格一脸爱惜地摸着肚子:“几个娃娃,数他闹,八成又是个儿子。”
金花说:“听说,佟妃肚子里那个也是个顶爱闹腾的,估摸着也是个儿子。”正是呢,佟妃肚里的三阿哥以后要继承大|统。
哈斯琪琪格听金花提到有孕的佟妃,说:“妹妹,姐姐好心提个醒儿,还是早日生个儿子,要不在宫里,没依没靠的。佟妃若是生了儿子,再封贵妃,离皇后可就一步之遥了,咱们家又有姑姑那个例子……”皇帝虽是博尔济吉特氏的血脉,但是对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却不甚关护,“夫妻是一纸婚书结的亲戚,娃娃不一样,娃娃是自己的血脉,是真的亲人。”
金花抓着姐姐的手不说话,她知道姐姐真心为她好,可是顺治皇帝的后宫,生了康熙帝的佟妃过得也不痛快。
在阿拉坦琪琪格的亲人之外,再有自己的亲人,她之前倒没想过,如今姐姐提起来,她也很神往,梨子大的小脸儿,软软的小手,小脚,洪亮的哭声……可是她跟福临,就算不理会他后宫花红柳绿的一屋子美人儿,还有那么近的亲戚关系,她不敢。
金花灭了这小火苗似的心思,不趟这趟浑水,她就等着当太后。
“姐姐刚说药,什么药?”
“避子的药呗,我问母亲要的,母亲说是咱家的秘方,吃一次管一个月,也不伤身子。”
“好姐姐,方子也给我一下,我留着。”
哈斯琪琪格脸一沉:“你要那药方做什么,年纪轻轻,还没开怀。”若是动歪脑筋用在别人身上更万万使不得,她们家都不是那种不磊落的人,地位荣宠都是凭本事得来的。
金花装作害羞,把脸藏在姐姐肩头说:“刚万岁爷那样儿……姐姐也看到了,万一妹妹以后也三年抱两,要吃这个药歇歇呢。宫里那些人,都没个心疼人的。”
哈斯琪琪格觉得不提则罢,若提,皇帝看妹妹的眼神,确跟笼着团火似的,不过新婚燕尔,都是这么过来的,两个人一个俊,一个娇,又都青春年少,不要好才奇怪。
态度和缓下来:“那你三年抱俩再找我要,不迟。”
金花撒娇:“好姐姐,母亲向来给你什么就给我什么,这次母亲怎么会只给你不给我,你就给我吧。”
哈斯琪琪格给她缠不过:“好好好,等我下次进宫给你带来。”
金花苦笑:“姐姐下回进宫得猴年马月了……”看这架势,哈斯琪琪格下回进宫要等生产后,那就是好几个月之后,甚至要等转过年了。
哈斯琪琪格点点金花的额头:“下回进宫你肚儿里也该怀了。”
“姐姐你怎么跟他一样坏。”这个“他”里有含着许多人,所有人都催生,躲着养病也逃不过,金花仰面倒在榻上,扯过手帕盖住娇俏的面孔,不想面对。
前脚哈斯琪琪格和南定走了,后脚福临就来了。
如今金花伤着,坤宁宫的礼数都蠲了,福临进殿,找了一圈,才见金花蜷着躺在榻上。
“怎么了?表外甥女儿?”福临拍拍她的背。
金花抽抽鼻子,不答话。
福临把人捞起来,才见她手里捏张湿帕子,扭着脸不看他,横七竖八的泪,不知道哭了多久了,眼圈红红的。
“今儿不是刚见了姐姐和小外甥,怎么?”福临见金花掉泪先心惊胆战。
金花抽抽鼻子:“表外甥女儿没事儿,就是想到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心里难受。”
福临接过金花的帕子,笨手笨脚给她印了印脸,说:“等下回,朕带你出宫去亲王府看她们便是,别哭了。”
金花又“噗哒噗哒”掉了会儿眼泪才好些,今日情绪太复杂,一边是见了亲人又分别,一边是想到自己孤零零在宫里对着一位皇帝,一位太后,数不过来的嫔妃,就算她潇洒又不羁,也被浮萍感攫获了,忍不住感怀起身世。
等金花收了泪,福临盘腿坐在金花旁边,跟她聊起家常:“之前没留意,如今看,表外甥女儿跟简纯亲王福晋长得一点不肖似,朕起头以为你俩不是一个母亲,问了皇额娘才知道,你俩同父同母,倒看不出来。”若不是金花,福临也留意不到另一位表外甥女儿,他堂兄的福晋。
“表外甥女儿倒不觉得,看着姐姐就亲。”刚金花哭了一场,如今他俩说话,把小宫女和小太监都远远遣开,两人肆无忌惮,甥舅相称。
金花抬头,福临眼神灼灼,目不交睫盯着她,她转转眼珠,一撇嘴儿说:“怎么了,这么盯着表外甥女儿,专看人
', ' ')('肿眼泡儿。”
福临也不避讳,说:“表外甥女儿,不论眼睛肿不肿,不止跟姐姐不像,跟静妃和谨贵人也不像,博尔济吉特氏就不生你这样的眼睛和鼻子,这五官,拆开了拼齐了都不像一家人。”
“表外甥女儿长得似母亲呢?”
“你母亲也是亲戚。”
“那只能是外甥似舅了。”金花说完这句觉得赢定了,说我长得不像姐姐,也不似父母,难道像你吗?金花上辈子就长得像舅舅,跟小舅舅出门跟兄妹俩似的。
谁想福临当了真,去妆台上取了菱花镜,一边照自己一边瞧金花,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金花的五官曾掰开了揉碎了在他眼里心里过过无数遍,如今再看,娇花哭肿了眼,仍旧惊心动魄,可是不像就是不像,看金花和福临也不像是亲戚。
“像不像?”金花浅浅笑着问他。
“不像。表外甥女儿越发会胡编了,哪儿像?”说着福临凑头跟金花在一处,举着镜子照两人。
金花一眼看到镜中的福临,弓样的薄嘴唇,好看的鼻子,长眉横扫,目如寒星,两人的眼神儿在镜中不期而遇,正你看我,我瞧你。
福临看了,“啪”把镜子扣在一旁,说:“是不像。”一边心里砰砰直跳。
金花重新低头看闲书,手在大胖橘脑袋顶挠一挠,挠一挠,耳后一片白腻腻的皮肤闪着光,再往前,是下巴的弧线,尖尖蕴着笑的嘴角,高翘的鼻头,圆眼睛,眼圈还是红的,浓眉毛,额头上湿漉漉笼着薄汗……正看着,金花转头对他一笑,说:“表舅舅,你听听这段好笑……”
福临只听到心里“扑通扑通”,全没听到她念了些什么,红着眼圈扑闪扑闪的桃花眼,长睫毛像挠在他心上似的,之前尝过的莫名酸涩又在心里鼓荡,结果福临落荒而逃,借着去净房尿遁了。
之后果真消停了,连着两日福临都不见踪影。
到了初一,金花一早把福全接来坤宁宫,绕着福全累了一天。以为福临傍晚就来,结果天黑了他还没来。
起先,金花在廊下抱着福全等他,后来天黑了,福全也该吃了奶先睡,金花才挪到殿里榻上。等把福全哄睡了,她才歪着看话本子,看着看着睡着了,话本子就摊开扣在脸上。
福临傍晚给太后请过安,才想起答应金花要向汤玛法要的酒,那几日神思不属,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本来兴致勃勃要往坤宁宫来,路上想起来,慌掉头往宫外去。为了省时间,福临骑马往汤玛法宅邸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正是最热的暑天,人未动汗先至,福临跑了一趟回来,大汗淋漓,衣裳像半浸在水里的,回宫不及沐浴换衣裳,直接就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静悄悄的,阖宫等他来,宫门四敞大开,都没下钥,福临长驱直入,到寝殿正见金花和福全睡在榻上,金花侧身躺着,面上扣着掀开的话本子,一只手搁在头顶,一手搭在福全背上,母子俩睡得正香。
福临把两个酒囊搁在榻几上,轻手轻脚在榻沿儿坐下,捏着话本子的一角,轻巧地把话本子揭开,一寸,一寸,露出金花娇俏的脸,她在梦里微微嘟着嘴,仿佛跟谁在赌气。
正看着,吴禄乖巧地进来,在顺治帝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是洗澡水备好了,吴禄请他去沐浴更衣,顺治帝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恋恋不舍收了金花的话本子,复轻手轻脚出去。
奶娘进来抱福全,一动,金花先醒了。
“万岁爷来了嚒?”金花见小宫女呼和也在,悄声问了一句。
“来了,不知从哪儿跑了满身汗,正在沐浴。”怕把福全吵醒了,呼和小声说。
金花坐起身,揉揉眼,一眼看到榻几上两个酒囊。
看了一眼呼和,呼和说:“皇上拿来的,不晓得是什么。”
金花晓得是什么。她摸过一个,拧开,嗅了一口,呵,tei的味道:“快,拿个盏来。”
倒出来是浅琥珀色的液体,啊,她需要盐,她还想要柠檬,咬一口酸得人摇摆的柠檬。
顾不得那么多了,金花浅浅呷一口,日思夜想的熟悉的苦涩的怪异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划过喉咙的时候是温温的暖,最终落到胃里,灵魂归位。酒不醉人,人自己先醉了。
搁了盏,金花跟呼和说:“快,笔墨纸砚,下午预备好的,帮本宫拿过来。”
等福临洗过澡,换了衣裳出来,金花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脸颊红扑扑,一双桃花眼闪闪烁烁。
金花见福临进来,娇声唤:“万岁爷,臣妾失礼了。”
再看福全已经抱走了,福临矜持地到榻上坐下:“朕想再吃上次的小酱瓜。”
“早预备好了。”金花捧起盏饮了一口,眨眨眼睛,对着廊下唤了一声:“呼和,点心来吧。”
然后对着福临嫣然一笑:“表舅舅,您不坐到表外甥女儿这边来嚒?”
说着她竟然伸出一只玉白的小手,柔软的手指捏起福临放在榻几上的手,柔柔的凉意从手上传过来,福临简直恍惚着
', ' ')(',就被金花拉着挪到金花同一边去。
“表外甥女儿……”
“嗯?”金花殷勤地凑过来一张脸,眼神迷离地瞪着他。凑近了,她嘴里的酒气透出来,怪不得她反常,原来她趁他去沐浴更衣时先饮了汤玛法的酒。
“那酒,给朕也斟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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