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正难过,我怎么好问?”不得不说,胤禛也是心细的,现在想来他却是自己也摇起了头,“或许是信任不足吧,遇事难免顾虑重重。”那个时候他前思后想,想问,可终究没有问出口。
“现在就没顾虑了?”徽音道。
“也有,不过没有从前那么多了!”胤禛再饮一杯,墨眸噙笑望住了她。虽然不应该,但是如今身子不好的徽音,让他担心的同时也很安心,这些年来时不时涌上心头的惶然,现在是最淡的时候,他……不用害怕心爱的人骤然飞离,不用恐慌她时而给人的那种虚无飘渺感,也不用总想着寻到她不舍的什么绊住她。
“走吧,你不是想知道那是什么吗?我带你去看看。”徽音喝完手中的那杯酒,转动轮椅,作势要喊下面的人上来。
“我抱你下去!”话音未落,胤禛站起来倾身抱起了坐着的女子,扬声道,“高无庸,着人来搬椅子。”
宫女太监前后打着灯,胤禛亲自推着徽音向永寿宫而去,本来他要抱着人走回去的,被徽音劝阻了,永寿宫位于西六宫的最南面,御花园在紫禁城的中轴线最北,两者相距并不短,若真抱个人走一趟,胤禛定是要累坏的。
永寿宫的东梢间被改成了书房,诗涵依着徽音的吩咐,取出了藏在书架底下、用布帛包起来的一个长方形木架子,亲自送到了徽音日常起居的西梢间里。
打开外面那层布帛,还有一层细棉布裹着,胤禛和徽音坐在软榻上等着诗涵一层层地拆,没一会儿,里面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西洋画?”胤禛诧异了,命诗涵把画拿来,就让她把屋里的奴才全部领出去了。
“难得你竟也知道?”徽音调侃了一句,缅怀地望向被立在炕桌上的油画,上面是莫璃着军装的肖像,是那年她一连花了好些日子画出来的。
“你这是小看人了?”胤禛不满了,“宫里还有个朗世宁呢,我如何就不知道了?”上一世他还让朗世宁画过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
徽音并未答话,只是专注地看着画中似在看着她展颜的好友。
“徽音,”胤禛不愿她沉缅伤神,又看到了这幅栩栩如生的画,不禁道,“也为我画一幅画吧!”他也想要一幅心爱之人亲手所画的肖像,既然她懂得西洋画法,不如就以此来画好了。
“你想要幅这样的像?”徽音醒神,有些意外地看过去,据她所知,这男人对外国的东西不感冒的啊,居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嗯,”胤禛点头,“然后叫朗世宁来,为我们两人画一幅画。”
“好。”徽音答应了,只是暗地里腹诽:这到底算什么像?结婚纪念像太迟,遗像又太早……不过,既然提起来就画吧!
雍正元年四月,朗世宁听宣到了养心殿,在院中的一株半人高的盆栽牡丹边下见了驾。
“你就是朗世宁?”一道清润肺腑的女声道,朗世宁微微抬眼就怔住了,这是一位美丽的东方女子,穿着大清国贵族女子的服饰,很优雅地坐在一张轮椅中。
“朗世宁,想必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你已经知道了。”胤禛着帝王常服,站在轮椅旁边开了口,“这是朕的娴贵妃,也是今日你要画的另外一人。”
朗世宁恭身而立,他接受过大清国的语言训练,能够明白大清的新帝在说什么,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带着作画要用的颜料和笔,今天让他有点意外的是,新帝居然要他用欧洲的画法画画。
当然,很快,他就更意外了。
胤禛半侧身子站在轮椅边,一手牵着徽音的手,一手绕过她背后搭在椅背上,微微垂眼望着她。
朗世宁摆好画架开始作画,后来,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真令我吃惊,传闻说大清新即位的这位皇帝陛下是个很冷峻很严肃的人,可是我却看到他温柔地看着他的娴贵妃,他明明还有很多地位不同的妻子,但是这一刻,我却觉得他们就像是欧洲上流社会中那些普通的贵族夫妻一样,牵着手让我为他们画像。我想,传闻对这位皇帝陛下的描述,是缺乏真实的。”
画画的时间并不短,好在朗世宁聪明地说只要勾勒出轮廓,其他的他可以回去继续画。
“把你的那幅给他做个参考吧,你的服饰图案太复杂,他怕是不好记呢!”徽音笑着抬头道,她毕竟是修士,过目不忘是最基本的能力,可普通人不行啊。
胤禛不愿意,那是心爱之人给他画的,万一有个差池,该如何是好?
“我再送你样礼物,这样总行了吧?”徽音不得不牺牲了一下。
“嗯。”胤禛勉强应了,转头开始交待高无庸,啰啰嗦嗦叮嘱了好多,反复交待不能把画弄坏,这才让人拿出那幅画来。
朗世宁垂头遮掩表情,他刚刚看到那位娴贵妃向皇帝陛下身边的高总管摊手表示无奈,敢背着皇帝陛下做小动作的,他到大清过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感觉上这位娴贵妃的性格应该很不错,是个有趣的人。
画拿出来了,胤禛喊着让奴才们仔细、小心,并亲自前去揭开了上面蒙着的布,他冷着脸对朗世宁道:“这是朕的娴贵妃画的,给你作个样子,以便你记不全朕衣衫上的图案,但是不得有丝毫损坏!”
“是,臣遵命!”朗世宁郑重地答应了,之后视线就停留在了那幅画上。他发现,这幅画的颜色和光暗处理得十分好,画技略有些生涩,不过即使是人物画,也隐隐透着一种灵气,使得人物活了起来。没想到,大清国这样不理解立体和光影效果的国家里,还有能画出这样画作的人,真是太意外了!
“退下吧!”胤禛可没心思管朗世宁是不是在研究画技,摆手就让人带他离开了。
……
雍正元年五月,胤禛奉康熙和皇贵太妃小佟佳氏,带着徽音、宁楚格和所有的儿子去塞外了,这是雍正年间的第一次出巡。
热河行宫里,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安顿妥了,胤禛去康熙和皇贵太妃那请完安,自然而然地去了徽音住的月色江声。
一进门就看到默默和弘冕也在,胤禛等着儿子们请完安,有点不悦地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这?老七,赶紧带着你弟弟去睡,也不看看时辰!”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皆垂下了方才还翘着的嘴角,默默更是忍不住想要苦笑,弟弟还好些,待在额娘跟前的时间多一些,他现在但凡留的久一些都要被赶,皇阿玛这是嫌他们多余呢!
“额娘,那儿子带着弟弟回去了,明儿再来看您!”默默给徽音行礼跪安,拉着弘冕出去了。
“你怎么又赶他走?”徽音抚额,默默虚岁十五了,胤禛不喜欢一切雄性生物靠近她,小儿子才三周岁不到,似乎还不在此列。
“明年选秀,他就该大婚了,成天腻在你身边像什么样子?”胤禛净了手脸,让高无庸给他换了松快的袍子。五月份到底热了,还是热河这边舒服,尽管他身上带着那种玉雪水晶,但是感觉到底不一样。
“哪里成天腻着了?”徽音无语了,这瞎话说的,真是眼都不眨一下,默默手里一大堆事,忙得很呢,每天也就请安能见见,剩下的就只能在须弥境了。“说到选秀,你不是改了规矩,说选秀必须要考一项骑射吗?默默的嫡妻,你可有人选?”
雍正元年,胤禛修改了选秀的规矩,加了一项必考的东西,那就是骑射。
“你有看好的人了?”胤禛来了心思,明年就是下一届选秀了,按惯例是要给他扩充后宫的,但他并不准备添人,反倒是儿子们的婚事,需要好好思量思量。
“怎么可能有?”徽音白了他一眼,“你突然说必须考骑射,那些个只会女红、管家的八旗贵女们,还不得赶紧学去?”现在这当口,有下一届参选的秀女家都急了,把女儿送到庄子上学骑马、练射箭,不止要找师傅,还得安排护卫,忙得不是一般两般。
“不是你说八旗秀女们被汉化了,变得柔弱小意了,不利于生下健康的子嗣,养不出肖祖的儿孙吗?”胤禛一瞪眼,绷着脸道。
“你装,”徽音推开凑到面前的这张脸,向后往软枕上一靠,“你自己想这么干就直说,怎么还成我弄得了?”
胤禛笑了,挪近了些拉住她的手:“不装了。”他用力一扯,把人抱在怀里蹭了蹭,“明年参选的秀女里,马佳家、他他喇家、赫舍里家都有适龄的秀女,还有几家的也不错,就是家世差了些,老七的嫡妻……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看他自己吧,反正到明年还早,他若是有自己喜欢的,当然再好不过,若是没有我再看看。”徽音想了想,忽地横了胤禛一眼,“你放开,这么热的天,你不难受啊!”
“不难受,”两臂抱得更紧了些,某人厚着脸皮道,“你身上温凉温凉的,抱着挺舒服的!”
“……”徽音挣扎了几下,始终没能如愿,只得不甘心地放弃了。
这么一通闹腾,胤禛的心反而被搅动起来,手也不规矩起来,三两下摸到了怀中人的衣服里面,这么多年了,他很清楚摸哪里能挑得徽音情动,不过片刻功夫,两人的衣衫已褪了一半……
门外守着的奴才们早就机灵的关上了门,高无庸还吩咐人去准备热水,果然,一个时辰后,屋里传来了胤禛的声音:“高无庸,备水,沐浴!”
第二日下午,日头不那么毒的时候,胤禛带着徽音去荡舟了。
月色江声本就建在在水上,在胤禛处理政务的万壑松风之北,环境是一等一的好,住在这里,自然是极舒服的。
高无庸听着主子要荡舟,立马准备了船,还仔细检查了一番,才敢向上回禀。可谁也没想到,胤禛并未选大船,反而挑了只仅容两三人的小船,连个奴才都不带就要和徽音独自登船。
御前伺候的诚惶诚恐,不敢让千金之躯的皇上如此贸贸然去水上,万一出个岔子,他们没一个担得起。
可惜,胤禛是中年即位,不是那少帝,以前去外地赈灾巡河,没少吃苦涉险的,他会顾虑这个?不理会奴才们苦哈哈的脸,胤禛拿了个鱼竿并鱼篓,牵着徽音就上船了。
“你会划桨?”徽音看着准备亲自划船的男人,对于两人独自坐船去湖中心,她既觉得欢喜又觉得有趣,怕倒是没有,“那年南巡的事我可记得真真的呢,不知是谁掉到水里死巴着人不放的?”
小船慢慢向湖中而去,水声从船边响起,悦耳而安然。
胤禛勾唇一笑,颇有深意地看了对面坐着的女子两眼:“那年南巡的事我也记得真真的,不晓得是谁受不住,一遍遍求我来着?”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们落难山林的那几天,还有江宁府游玩的时候,当然,得徽音相救那一幕,他永远都铭记于心。
徽音恼了,脸上浮现红晕,随手撩起湖水就泼过去:“你……你不要脸!”她这一生鲜有那样的时候,被人明摆着提起来,如何会当作无事?
“怎地不要脸了?我是你夫君,音阳交合,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胤禛反驳,尽管很嫌弃泼到身上的湖水有些脏,却并未动怒,反而能惹得这女子出现情绪波动,他显得有些开心。
“你还说!”徽音连续撩水过来,由于弯腰重心改变了,小船左右摇晃起来,“这些事是能拿出来说的?没皮没脸的,越老越发不正经了!”
“你是害羞了怎地?”胤禛抬臂遮脸,轻笑出声回嘴,还躲着泼过来的水,“现在这湖上就咱们两个,你怕什么?你身上哪一块是我没见过摸过的?你也说年纪大了,还害羞什么?”
“你!”徽音气急,觉得用水泼太小儿科了,应该给点教训才是,向前一扑摁倒了胤禛。
“徽音,这可在湖上呢,还是个小船,你若想要,晚上我一定满足你,这会子可不行,连个遮挡的都没有,眼力好的在岸上就看得清清楚楚了!”胤禛很无辜地揪住了衣襟,装得像是被调戏了一样。
徽音双颊泛红,眼睛亮亮的,看着像是真有那么回事,其实是给气的!她动了动唇,终于还是让开了:“此仇不报非女子,你给本姑娘等着!”
“好了,不闹了,我吊条鱼,回去做了吃!”胤禛忍笑起身,把船桨放好,取了鱼竿挂饵钓鱼。
“你看,那不是宁楚格和八阿哥吗?”徽音指向岸上某处,目光中透着深思。
胤禛抬眼看去,只见一些模糊的人影,从服色上隐约能判断出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具体是谁,就不知道了:“我看不清,许是吧!”
徽音斜倚在小船里,半晌叹了口气,很认真地道:“胤禛,以后多出几次门吧!”
“你闷了?想去哪儿?”胤禛问,这么多年了,他从没听到徽音提要求,如今听到了,他想着不管是什么要求,都一定要做到。
“女子生来不易,年幼时父母偏爱兄弟,出嫁时又难自主,嫁人了伺候公婆、丈夫,还要生儿育女、照顾孩子,在大清的女子就更不易了,嫁作嫡妻要面对丈夫的新欢旧爱,成了小妾要面对嫡妻的看轻和争斗,否则便全部是错处。”徽音的语气带着些悲悯,同为女子,自然是有所感触的。
“怎么突然说这些?”胤禛不太理解,这女子向来思维跳跃,有时候他也得想半天才能明白。
“我是想到了宁楚格她们,”徽音笑了笑,觉得有点苦涩,“他们都是你的女人,为你生养过孩子,我不会在独占了你后,说什么可怜她们的话,那太假太假!”
胤禛架好鱼竿,转身正色道:“徽音,你想说什么?”他并不觉得这算个事,他待女人一向优厚,物质上从来不亏待苛刻,该给的地位也会给,但是……触及了他忌讳的东西和地方,就另当别论了。
“胤禛,以后多出门几次,轮流带着她们到处走走吧,公为公,私为私,除了你不许再碰她们,平日待他们好一些、说说话也无妨。”徽音知道这男人为了继承人在布局,那些女人和他的所有儿女,几乎都在局中,但……人与人之间并非只有利益因素啊!
闻听此言,胤禛浑身震了震,近乎小心地问:“你信我?你不怕我……”与她们相处的久了,有了情份?
“胤禛,你不会的,如果你真的……结果会怎样,你当是知道的。”徽音笑了,她的身体不知道能不能撑着陪他到老,虽然她会尽力做到,但到底行不行却是未知的。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有什么放不开的?还有什么要怀疑个不停的?她情愿多信一些。
她会离开。
胤禛不会用这个试探她到底在意他多少,也不需要这般,当日不再碰其他女人,是他自愿为之,这一生遇到徽音,拥有这一段温暖了心扉的感情,他愿意维护这份温暖,从而去努力做些什么。三百多年的岁月,太冷清太寂廖了,没有谁会喜欢那样的日子,他……也是个人啊,有感知、知冷暖的人啊!
胤禛喉节滑动,声音显得温厚而克制:“我心匪石,定不负卿!”
徽音目光颤动,眸子里溢满了柔情,却只是重重地点了头,此时已不需再说什么了。
第39章兄弟之争
雍正元年,胤禛做了几件引起震动的事。
首先,取消了避讳的规矩,汉臣们自然反对不已,但胤禛说,如果真心敬爱君上、长辈,就该以行动表之,以真心明之,平日里多多为君分忧,舍私利而就大义,多多关心长辈身体,亲奉吃食汤水,做些实事才是真的。再则,避讳常常引起行文混乱,纵观前人留下的书册典籍,有些不明之处便是由此而来,所以,现在才要取消避讳的规矩。
因此,胤禛的兄弟们皆没有修改名字,虽然嘴上没说,可是大家心里还是感念即位了的皇兄(弟)的。
其次,选秀的年龄由13-17修改到了14-18,雍正二年暂且依前例,除了加考骑射外,并没有其他的变动,再下届选秀时年龄便照此办理。
与此同时,凡八旗子弟,满14岁就要去从军三年,三年后才可议亲成婚,如有不听者、蒙混过关者,一经发现削爵、降职、罚俸,从严论处。
再次,胤禛废除了乐户的剑籍,将这些人改为民户。
除了这些胤禛自己决定的以外,还有一些由几位亲王们上了折子商议要进行的事,比如诚亲王建议增添行文用的标点符号,淳亲王建议向民间传达朝廷惠民政令而设立报纸,廉亲王建议派使臣前去欧洲,等等,等等。
总之,雍正元年作了很多陈规的改革,而胤禛这位皇帝,也从以前的冷面寡言,变成了众人心中的改革家。
忙忙碌碌的,这一年便到了年底。
今年的初雪来的早,十月中旬时已下了好几场,从养心殿出来,胤禛穿着大耄衣裳,带着暖帽匆匆往永寿宫而去。自打从热河回来,他虽然还是不翻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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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颂音辞第74部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