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燕暼暼嘴,将伞塞到绣玥手里,瞧了她们二人一眼甩身走了。
她转回脸,朝他礼貌地浅笑示意:“刘侍卫,要回庑房么,我要回延禧宫去,咱们顺路。”
刘毓轩的脸立即变得很不自然。
“我”
“……我上次不该那样说你。”这句话他压抑在心底太久了,自从那一日在养心殿见过她,他便一日一日地发梦。
“其实”
“其实我都不记得你说了什么。”绣玥微微一哂,瞧了瞧漫天飞舞的雪,指了指前路,“刘侍卫,咱们还是先走罢。”
“好。”他点点头,有如鲠在喉的感觉。
两个人并肩同行,一时间默默无言。
该感谢当日他那一番话,若非是那般的重逢,她现在大约也不能如此平静地与他相处。
她与他,原本是云泥之别的人。从来无法并肩站在一起。
他是将军府的嫡子,是刘佳氏满门的骄傲,是富察氏上赶着都要巴结的金贵。而她,只不过是家里过活不下去,额娘千求万求善庆,凑巧在善府寄养一段时日的野孩子而已,连个庶出都算不上。
六岁的孩子,傻得不谙世事,不懂得什么叫身份有别,不知道什么是尊卑贵贱,只为了无助时得到的那点温暖,就敢贸然张开翅膀,飞奔过去,到头来只能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她关在地牢那一年,蜷缩在墙角做过无数次的梦,梦见他外面向善庆据理力争的场景,梦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梦见他突然撞开地牢的门冲进来,每次她欣喜地醒过来,眼前是空洞漆黑的一切,复又心如死灰地闭上双眼。
她一直坚信,他在外面会想方设法来救自己,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应该是难为他的,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忍一忍,等一等……直到无数条光线射进来,她看到了满脸泪水的额娘出现在地牢门口。
遗憾么……怀恨么……怨念么……
或许,只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她用了心血来织就的这一段故事,结局这般地不圆满。
十一岁那年她漏液上山采药,被只狼吓坏了,躲在树后面直哭,那时她还在想,这一刻的刘毓轩在府中做什么,是在读书,还是在用膳,还是被一群人恭维着聊天,反正一定很开心罢。
后来她拖着那筐连夜在山上采的草药去集市上卖,偶见他少年风姿,众星捧月般骑在马上招摇而过,绣玥第一次没有欣喜地奔上前呼唤,而是默默背过身。
她知道,故事走到这,真的全都走完了。
她也该放下了,迎接自己的人生才是。
“圣上他……对你好么。”身旁的刘毓轩突然轻轻出声,从前的片段应声而碎,绣玥的思绪拉回现实。
这句话原本不该问出口,君王的事,不该当臣子的来置喙,他失职了。
可那一日在养心殿她在他面前摔倒的那一刻,和传出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之后像梦魇一般侵蚀了他。
挥之不散。
绣玥一下子整张脸羞的通红,她联想到了自己那天狗腿子的行径,通通都被他瞧了去,接着后两天夜里皇上醉酒,又发出那么大的声响,绣玥下意识紧了紧领口,她嗓子都哑了,那夜他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才怪。
一想起这么丢人的事,绣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支支吾吾地躲闪着目光,胡乱编造一通:“好,很好,皇上是仁君,他待我当然好得不能再好。”
第77章
是她这个妾室良心太好才是,皇上纳她进宫,真是捡到宝了,她的腰侧、胳膊,手腕,脚腕,肩膀前胸后背就没有一处不留下瘀痕的!人前人后自己还想着替他周全名声,亏得她懂事替他隐瞒,若是被人知道皇上私下里是这种暴虐行径,那么爱惜名声的一个国君,看他的清誉要如何保全。
想想绣玥也觉得自己真是很贤惠,在外人面前,她作为受害者,还一味为皇上遮掩。皇上想着要将一柄镶宝石的玉如意赏给她,那也是很应该的。
“外人”这两个字就这样不期划过心上,她一怔,自己执着了这么多年的人,流了这么多眼泪的人,现在竟然可以轻飘飘地用这个词来形容了吗?
是相见不如怀念,还是进宫以后的日子已将她的心填满,填平了旧日那些梦魇一般的伤疤?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放下的人,真正地面对,原来可以是这样心平气和地交谈。
刘毓轩默默看她说话的脸色,他就知道她是在撒谎。可是绣玥已不像从前小时候那样,会跟他毫无保留地倾诉心事,她现在心里想什么,也不会跟自己说。
反而瞧他的时候,也没有从前的热情了。他以前总是怪她不够成熟,但她真正如此冷漠淡然处之的时候,他又觉得无端落寞。
他垂下眼睑,目光触及绣玥手上的那个食盒,一时有些恍惚。
那时他常去善府做客,无论如何劝说,姨母都要给他备上好大一个礼盒带回刘府,绣玥那时才六岁,稚声稚气的小脸,非要替他将礼盒气喘呼呼地举到门口再交给他,然后扒在门边,眼巴巴地目送他离去。
其实他知道,每次被姨母知道了小绣玥靠近自己,都要打的她手板子,罚她不许吃饭,可下回再来善府,她即便被罚成什么样,还是非要坚持。
那时那个经常跟在他身后的小身影,见到他总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清清丽丽地在眼前,话变少了,还嫁做了人妇。
……还有,她过得并不好。
“姨母她,她上门找了额娘很多次。”
不知是不是不习惯于两人久久的无言,亦或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一出口,下意识说的竟是这句话。
绣玥转过头,静静瞧他。她大约猜得到下一句他要说的是什么。
“秀瑶的事我已托了妹妹向皇上说情,她应该就快复位份了。”
果然如此。绣玥附和着点点头,“那恭喜她了,你们是血缘至亲,你这样向着她也应该呀。”这样的事,她早就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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