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尘封多年的往事,海兰珠之死……哲哲之死……乌云珠之死……
如果传闻都是真的,那么……
“妹妹,天凉了,得加衣服了。看这手凉的。”太皇太后亲自将桌上的茶杯塞到穆库什的手里,面上是和煦悦然的神情。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穆库什不知怎的,突然喃了一句诗。
她和太皇太后一样,精通满语蒙语,只是对汉语不甚了解。所以这诗一出,倒让太皇太后有些惊诧。
门口悬着的大红撒花软帘微微抬起,一身褐色袍子的苏麻喇姑入内禀告:“皇上给太皇太后请安来了!”
话音未落,一身素袍的康熙已然入内。
“来得正好,快见过你姑玛嬷。”太皇太后神色越发悦然起来。
穆库什看向康熙,俊秀的身姿、丰朗的气质配着一身修裁合体的龙袍是那样的出众绝尘,白皙的面容、英武的眉毛、加之高挺的鼻子,特别是浓密黝黑的睫毛下面那双熠熠生辉的龙目以及那和煦的笑容。
穆库什在那一瞬,突然便释然了,因为她看到了另外一幅场景,这样出众的少年天子的身旁依偎着自己的宝贝孙女,那将是这世上最耀眼最动人的一幅画面。
“给皇玛嬷请安,给姑玛嬷请安!”康熙从容行礼,进退有度。
穆库什从心底露出舒心的笑容,受了康熙的家礼,又行了国礼,斟酌着便开口说道:“皇上来了,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同太皇太后商量,臣妇也该告退了。”
“急什么?皇上又不是外人,既是你的侄孙子,如今又成了孙女婿,正应该好好亲近亲近。”太皇太后又吩咐苏麻喇姑准备午膳。
“老祖宗说得对,姑玛嬷难得进宫,朕听说了也是特意过来请安,刚才进门的时候正听到姑玛嬷吟诗,似是宋时朱敦儒的,都是悲秋之作,只是这句实在显得有些消极,莫不是姑玛嬷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康熙与穆库什原本是初见,却十分舒适亲切。这让穆库什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一时间感触颇多,反而酸意催泪,不知从何说起只应道:“我也不懂什么诗啊,词啊,还不是东珠时常念着,听得多了,也不知是不是应景便随口溜出来这样一句。”
“哦?”康熙目中微微一滞,有些意外。
“这就是了。东珠的才学与爱好我早有耳闻。今儿听了真是不假,让咱们当年跟着太祖马上驰骋的大公主都耳濡目染念起诗来,我倒真有些羡慕。赶紧让东珠进宫来了吧,也好让我沾沾这文气儿”。孝庄饮了一口茶,看了看穆库什,又把目光盯在了康熙身上,“你当你姑玛嬷今儿为什么入宫?”
康熙摇了摇头。
“还不是你瞧着人家东珠才学好、人品好,非要让人家入宫为妃,你姑玛嬷不舍得,怕被你欺负了,这才过来跟我讨个人情,想让你日后好好待东珠。”
康熙神情微有些迟疑,随即露出几许羞涩,冲着穆库什说道:“姑玛嬷入宫原来是为了此事,倒是朕的不是,害姑玛嬷担心了。姑玛嬷请放心,东珠在宫里自然是不会受到半分委屈的。”
穆库什见皇上这样温煦懂礼又十分英俊潇洒,不像当初的顺治那样乖张孤僻,心中甚是喜欢,早已将来时的忐忑平复,只笑道:“皇上快别这样说,这人上了岁数,整天睁开眼睛便是为儿孙担心,有的没的都是瞎操心。如今见了皇上这样的人品模样,自然是放了一万个心。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正在此时,又听到有人来报,说是首辅索尼在宫外求见。
第四章 人情反复推恩怯
穆库什则立即起身告退,苏麻喇姑将穆库什送走又将索尼迎入。
索尼一入门,便郑重跪拜,行三叩九拜大礼,任凭康熙和孝庄如何免礼,都不肯起身,只伏在地上深深叩首,并哽咽道:“奴才索尼,蒙先帝错爱,以辅臣之职存在朝堂之上,多年来未有寸功却腆受皇恩,如今更蒙太皇太后与皇上眷顾,只是孙女芸芳原是蒲柳之姿、无才无德怎能统领后宫母仪天下?奴才实在不愿让世人嘲笑奴才家的孙女鸠占凤巢,不知廉耻。还请太皇太后与皇上乞怜……”
“接着说下去。”康熙不动声色地接语,目光直射索尼,同样是来劝自己收回旨意的,面对穆库什与索尼,皇家的态度与做法却是不同的。
索尼微微一愣,斟酌之后只得说道:“奴才肯请皇上收回旨意。”
“收回旨意?收回哪道旨意?”康熙又问。
“皇上!”索尼微微抬头,盯着这个在朝堂上从来只听不言的少年,“册后诏书。”
“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康熙面上没有半分的笑容,在他的脸上像是凝着一层冰霜,目光如箭直射索尼,“人人都说四辅臣里,索尼忠,苏克萨哈滑、遏必隆懦、鳌拜直。索大人,你就是这样对朕尽忠的吗?册后诏书,不仅是天子的圣旨,老祖宗的懿旨,还是上告天地祖宗、下谕群臣百姓、关乎我爱新觉罗家族龙兴传承的祥瑞。你,要朕收回吗?”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一字一字地吐出来,却像千钧一样压覆在索尼的身上。突然间,索尼发现自己的袍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湿溺溺地粘在了身上,他竟然被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的几句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原本就很矛盾,昨天在府中接到旨意以后,他便连同两个儿子噶布喇和索额图商量了大半夜。皇家在这个时候册芸芳为后,其心思路人皆知,一方面是倚重首辅的表现,一方面是堂而皇之的拉拢。最近朝廷中的风向太过诡异了,显然太皇太后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年仅十二岁的皇帝选妃立后,不外乎是想通过结亲的方式将朝堂上的权力对比重新布局。只是这种方法收效太过缓慢,想想昨天退朝时苏克萨哈与鳌拜的眼神,索尼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和皇上立自家的孙女为后,无疑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并且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这个道理,在朝堂上浸淫多年的索尼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正如索额图所说的,“阿玛,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是假的,皇后可是真真正正的皇后。从大清门抬进去的除了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咱们满族的第一位皇后是我们家的赫舍里芳儿。这不比别的什么更有价值吗?”
一向木讷老实的噶布喇也附和道:“是啊……若是咱们芳儿以后能够生下太子。那么……阿玛,自此以后列位皇上都会流着咱们赫舍里家的血脉。我真不敢想,阿玛,您跟着太祖、太宗、先帝到今日,可曾得到过这样的荣耀吗?”
明知道那荣耀的背后是一个不可预知的深潭,但是那荣耀的吸引力太大了,他韬光养晦了一辈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为了这眼前的荣耀而动容了。
所以,他决定要以退为进,今早入宫拜见太皇太后,他当然知道选芳儿当皇后虽然是皇上下的圣旨,但背后运筹的只能是太皇太后。
他要以辞婚的方式,让她明白自己到了今日仍是有实力可以拒绝、可以选择的。
即使接受这门婚事,那也是他索尼主动的选择,而不是被她要挟的无奈之举。只有这样,后面的路才可以走得更稳,就是芳儿入了宫,也会更有局面。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皇上,还会这样短兵相接。皇上只有十二岁,比芳儿还小一岁,平时看上去很是温和内敛,没想到今日会露出这样凌厉的一面。
凌厉?
睿智?
怎么忘记了,他毕竟是努尔哈赤皇太极的子孙。
他是太皇太后悉心辅佐调教出来的第二位皇上,他当然不会像他的父皇那样直率单纯,那样的皇上是多尔衮的杰作,而不是太皇太后的。
平日里温煦和缓,遇事雷厉狠决,这不正是太皇太后的作风吗?
想到这里,索尼不禁又是一身冷汗淋淋,自己以为什么都看透了,其实一叶障目,他还是小看这慈宁宫里的布木布泰了。
如今才是骑虎难下,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座上的太皇太后笑了起来:“今儿这是怎么了。索尼啊,你也别怪皇上说话重了些。刚才和硕长公主入宫,也是为了她们家东珠的事情。咱们皇上啊,年纪小,脸皮薄。你们这一个一个都来退婚。他呀,是挂不住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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