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避开了她深情款款的明眸,只把自己的目光专注于她的画上。
“品评一下,看看我是否有长进?”她俏皮一笑,吐气如兰,那柔柔的软软的气息仿佛春风一般拂过他的面颊,于是,某人又是面红微赤。
“所绘之兰,灵动淡然,气韵万千。如一缕清泉,夹着丝丝墨香,果然得了横波夫人的真传!”他如此评价。
东珠又是一笑,“多谢!”
费扬古感觉到一股清新与甜蜜在心底蜿蜒着缓缓漫开。
“横波夫人才貌双绝,特别是以眼波如秋水般盈盈动人而闻名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希望化为一粒尘埃淹死在她那柔柔的眼波里,就是这样一位令秦淮河日日车马盈门的佳人,在嫁给龚鼎孳之后洗净铅华闭门侍夫。故国覆灭之际,她曾劝丈夫忠君守节以死殉国,但龚鼎孳偷生苛活,还以‘我愿欲死,奈何小妾不从’的托词,将红颜祸水、误人名杰的千古骂名留给了横波夫人。唉。虽然我之前也很是鄙夷那些倚门卖笑的娼门女子,可是在同横波夫人学画之后,我便想,一个人能把兰花的清幽雅静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她的性情也大约如此吧。后来交集多了,才知道她原是如此深明大义、侠骨柔肠的。其实很多时候,女子原比男人要勇敢。”
费扬古听出东珠的弦外之音,他不想与她逞口舌之争,故仍专注于画,也不作答。
东珠又是一笑:“正如我在书房里看到姐姐以前所作的那幅水牛图,该是怎样的才思、怎样的胸襟才能画出那样远胜名家的墨迹?”
东珠抬起头,对上费扬古的眸子。“有人说,先帝没有死,因为姐姐仙逝,他觉得了无生趣,所以遁入空门。也有人说,他伤心过度,所以早逝。你觉得呢?你说如今,他到底是生是死?”
费扬古如鲠在喉,无法相对。
“我宁愿相信他是真的死了。否则他便对不起姐姐的才气、姐姐的情怀、姐姐的苦难。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失去了她,他便成了行尸走肉,再无所恋。活着,要么就好好活着,为她而活,否则入空门而避世,他真的没有担当。”东珠眼中噙着晶莹的泪珠,“一口气不来,去何处安身立命?听说,这是当日姐姐临走前,问皇上的。如今我来问你,你如何相对?”
他依旧无言。
“一口气不来,去何处安身立命?昙花一现,魂归于山水之间。”泪满玉颜,而朱唇含笑,“只望与你优游山水间,忘却红尘纷扰。”
他深深吸了口气,刚欲开口,只听门外乌达的声音:“少爷,宫中有急事,请速入宫。”
“等我回来。”丢下这句话,他翩然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好委屈,铺开白纸,纤手挥毫,转瞬,轻灵狂草一挥而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今生,因为有爱,难道注定如此悲辛?
“格格,您为何垂泪?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乌达又一次推门而入。
“知道什么?”东珠莫名。
“刚刚有人前来送信,说是遏夫人重病,怕是……”乌达欲言又止。
“什么?”东珠大惊失色,这才想到自己失踪之事府里肯定是知道了,额娘定是受了惊吓,所以才会病倒。
“格格?您要回府吗?”乌达眼见东珠向屋外走去,立即紧张起来。
“乌达,帮我备车,我要回去看看。”东珠十分急切。
“可是,还是等少爷回来再说吧。您现在的行踪若是暴露,怕会有危险。”乌达急得直跺脚。
“没关系,你去备车,我从后门出府,我小心些也就是了。”东珠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淡定从容,一种极为强烈的负罪感让她心惊肉跳,因为她的任性,她的自私,竟然连累额娘病倒,她简直是太不孝了。
家中刚刚遭受了那样的不幸,额娘身上还带着伤呢。早知道应该提前给额娘递个话儿。都怪自己一味地贪恋与费扬古难得的相守的日子,竟然将亲情慈恩抛到九霄之外,真真不该。
眼看东珠焦急失措,乌达只得前去备车。
“乌达,赶车的人找个眼生的,别让人认出是你府上的。”东珠叮嘱。
“是!”
坐在车上,心急如焚,额娘到底如何了?
又想起从小到大,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额娘真是为自己吃了不少的苦。
一路上都沉浸在自责之中,好容易挨到了,车子在府门前停下,东珠轻轻掀开帘子,自手腕褪下一只玉镯,交给赶车的伙计。“把这个给门房管事,他们自会打开侧门,我们直接入府。”
“是。”
东珠从未想到,当她进入府中,下了马车经过大堂准备步入后宅的时候,大门敞开的厅堂内伫立的一抹耀眼的明黄色瞬间让她惊在当场。
“朕昨晚夜观天象,看到祥云笼罩,应有好事临门。就寝后又梦到倦鸟归巢,想不到,还真的应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像是在开玩笑,但是面上却没有半分笑容,目光如箭仿佛要直入她的心房,整个人带着毫不掩饰的霸气与凌厉。
天子的威仪是与生俱来的气度,与年龄无关,与阅历也无关。特别是此时当他不苟言笑,静立如松的时候,气场空前。
东珠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得毫无招架之力,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刚刚入内时面上的灿烂瞬间消失,她的幽雅从容、她的风华绝代、她的玉容珠辉,仿佛在一瞬间消散了,就像暮色时分天际边的晚霞,那艳丽只在片刻。
在康熙眼中,带着欢愉与急切之色迎面跑来的她,穿着极为清新、极为淡雅的汉人女子的衣裙,头上挽着别致的发髻,随意插上的几支简单的珠钗让她灵动得有如洛水之滨的仙子。而从两边垂下数条小辫子,又凭空多了几分少女的纯真与烂漫。
这样的东珠,美得让人不忍移目。
这两日,她去了哪里?
又是从哪里弄来这身好看极了的衣裳?
他有很多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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