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太妃殿里,柏姑姑向宁太妃汇报,说是福全前脚出了这里,后脚便去了福宜斋,如今正与昭妃在屋内谈话。
宁太妃面露气苦之色,连连叹息:“你说这孩子,可是痴了吗?眼瞅着王府已经建好,下个月就要搬出宫去,也马上要指婚、纳福晋了,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越发不让人省心了!”
柏姑姑劝道:“咱们王爷的性子,您还不清楚,从来最是憨厚的,从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今儿的情形太妃没看出来?明明是那昭妃娘娘巴巴地来咱们这里,说是看望您,送些礼物那都是幌子,说到底是还不是为了同王爷相见?”
宁太妃听了越发愁苦:“我怎么没看出来?我是没好意思点破。这昭妃娘娘也真是的,不是听说很得皇上喜爱吗?既然得了皇宠,就该一心一意对皇上,这怎么还来与福全拉扯?你快过去看看,赶紧把福全给我叫回来,就说我头晕症又犯了,让他赶紧过来瞧瞧。”
柏姑姑应了,赶紧下去,没料才出殿门,在廊下正遇到福全。
“爷!”柏姑姑刚想开口,福全笑了笑:“姑姑什么都不必说了,福全心里明白,现在有些话要对额娘讲,还请姑姑帮忙看着,别让旁人听到。”
柏姑姑诧异,怔在当场。
福全并不在意,只朝里走来。
福全进了殿,看到宁太妃独坐炕上,神情怔怔的,眼中尽是忧虑之色,便走到跟前亲自倒了热茶端给她,自己也挨着太妃坐在下首,开口便极为郑重:“额娘在担心什么,福全都明白。”
“明白?”宁太妃叹道,“打小儿你就心思重,遇到什么事这嘴上虽不说,可心里都明白。既知你是这样的性子,所以万事额娘也不敢多说你一句。可眼下,容不得额娘多想,你可知这事……额娘信你,知道你的本分与性情,不会做出格的事儿。可是旁人未必与额娘一样,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了,就算你贵为亲王,也会是天塌地陷……”
“额娘。”福全打断了宁太妃,“您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儿子从雪地里拿回来一个银白铜爪棱手炉吗?”
宁太妃愣了,不知儿子为何突然转移话题。
而他提到的那个手炉她自然记得。因为那手炉是女人用的,很是精致小巧,又不是宫中之物。所以那日福全从雪地里捡回来以后,她就问起过,可福全也不说是从哪里来的,就一直小心翼翼收在身旁。
“还记得那手炉上的血印子吗?”福全又问。
宁太妃点了点头:“记得啊,当时额娘还问你,这是怎么弄的?可你就是不说实情。当时秋叶要帮你擦洗干净,你还不让擦,说是留着可以提醒你。”
福全点了点头,当下才将那件儿时旧事原原本本给宁太妃说了。
“原来如此。”宁太妃听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时仿佛恍然明白,原来福全这些日子对昭妃的种种,只是源于儿时的恩情,不涉及儿女私情。这样一想,宁太妃原本的担心惶恐便减去几分。
可是一抬眼看到儿子那一脸肃穆与凝重的神情,又觉得这份恩情与男女私情相比,似乎更深更重,更是难以放手,于是又免不了紧张起来:“那你和她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额娘不必担心。”福全淡然一笑,“福全明白,自己此生注定是配不上她的。所以,儿子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福全虽是笑着,但眼中的神情却渗着一抹淡淡的悲凄。
那一瞬,宁太妃的心便跟着沉了下去,她知道,男女之事若不能如愿,对别人而言则是求而不得的遗憾,但对福全来说则是求也不能求的无奈与委屈,如此说来,也许儿子这一生都不能释怀了。
“你这孩子,为何不早说,你若早说有这个心思,也许额娘在三年前就会去求太皇太后,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为你的幸福去争一争。”宁太妃没想到福全与昭妃相交如此之早,儿子的心事隐藏得太深了,纵使自己这个做额娘的,也没能提前发现。
“额娘不必为儿子遗憾,因为儿子没有遗憾。”福全神色坦然。
宁太妃怔住。
“能像现在这样时常看见她,知道她好或者是不好,儿子就很满足了。儿子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她怎样。就像看到天上飞翔的鸟,看它自由自在,看它过得快活,儿子便觉得幸福。如果非要把这飞鸟圈了养在身边,其实才是一种荼毒。”福全缓了缓,终说道,“儿子与她,相望好过相守。”
“痴儿!”宁太妃眼中浸泪,她抑制不住地想,这不是儿子真实的想法,若非儿子天生的眼疾,如果他不是屈为王爷,而是皇上,或者是个健康健康与常人无异的王爷,也许他不会这样说,他会为了自己去争取的。说到底,还是额娘对不住他,没给他一个健康的身子。
“儿子已经有了福晋人选,是明安图的女儿西鲁克瑷珲。”福全站起身,“额娘尽可放心。儿子知道轻重,此后,再不必为儿子担心。”
“福全!”宁太妃觉得心里酸酸的。
长春宫。
福贵人盯着毛伊罕,目光中是罕见的凛然与迫人的气势,她的语调反常地轻缓,却让人不寒而栗:“毛伊罕,别告诉我,这一次你又失手了。”
毛伊罕低眉敛目,弓着身子:“主子,那个来娣如今不怎么听话,明明叮嘱清楚让她把药掺在昭妃的饮食里,这样就算她死了,也是她在众目睽睽下自己逞能去试毒招来的,跟别人无关。可是没想到……来娣悄悄减了分量!”
“没想到?”福贵人冷冷一笑,“你一个没想到,就害我失去了一个天赐良机。”
“主子,来娣虽是该死,但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次为昭妃料理病体的正是孙之鼎,这个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医术又极为精湛,若是贸然下了药,说不定反而暴露了。”毛伊罕小心翼翼。
“蠢东西!”福贵人面如寒潭,“往常你不是精明得很?近来倒是越发糊涂了!查出来又如何?只要来娣下得了手,那东珠一死,皇上伤心之余必然震怒,那个时候也就失去理智,哪里还有精神能细察根由。必定是将秀女中与此案有迁连的人一并处死了事。皇后肯定也是顺水推舟,然后咱们再把来娣的事算到皇后头上。这样,她有孕又如何?皇上为了给东珠报仇,必然要废掉皇后。如此,大大小小的对头全都清除干净,我才能真正舒坦。”
毛伊罕低着头,面上一副恭顺的样子,心里却布满鄙夷,像乌兰这样挑剔、刻薄、跋扈的人,除了一个科尔沁的身家,实在一无是处。她这样心狠手辣,赶尽杀绝,自己若真帮着她取了昭妃性命再令皇后废位,真让她当上皇后,不知还得有多少人要遭殃。若不是玛嬷让我暂时依附于你,我才不愿做你的帮凶。况且若放在以前也就罢了,如今我既然查清昭妃与他的关系,又怎能忍心真的去害她?
福贵人见毛伊罕不说话,便越发气恼,不由得伸脚狠狠踢了她一下,毛伊罕原本没留神,一下子被踢到心窝处猛然跌坐在地上不禁“哎哟”一声,连忙说道:“主子息怒,奴婢下次做事一定警醒。”
“下次?”福贵人又狠狠甩了一个巴掌,“你是死人吗?还下次,我等这次机会容易吗?如今皇后已经有孕,东珠又协理六宫,从乾清宫传来的消息,皇上已经找太皇太后说了两次,想在她生日的时候册封她为贵妃。这两个劲敌,我若再不想法子赶紧除去,等皇后生下皇子,东珠当上贵妃,跟皇上圆了房,一切就更难了!”
“主子别急,咱们还有时间,奴婢一定再为主子好好谋划。”毛伊罕忍着疼好声好气儿地劝着。
“别急别急,就是你叫我别急。”福贵人目光一扫,看到桌上那碗红漆漆的药汤,啪的一下便把汤碗摔到了地上,“事事都不顺,这汤药灌了多少日子了,还是怀不上。你们不叫我称心,谁也别如意。去,叫人把来娣的弟弟弄进宫来,我就不信她看亲弟弟当了太监,还敢不听话?”
毛伊罕听了,眉头一紧:“主子,消消气儿,若那样倒是解了气,可是她家就那一个男丁,若净了身当了太监,她也就再没指望了,越发不会听咱们的。再说,她虽不中用,但眼下承乾宫里也插不进旁人。”
福贵人定定地注视着毛伊罕:“你最近有点奇怪,总是帮衬着外人。这件事没办利落,那件事呢?查得如何了?”
毛伊罕心中一惊,面上只好越发柔和奉迎:“主子,那事有些眉目了,只是牵扯的人很不一般。”
“不一般?”福贵人冷冷一笑,凌厉的眼神中掺了诡异、阴毒、乖僻、雷霆等复杂的情绪,“怎么个不一般?”
毛伊罕悄悄站起身,走到福贵人身边,近前耳语了两个字。
福贵人果然怔住了:“当真!”
毛伊罕略点了点头。
“哈”!想不到,福贵人竟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彻骨的寒意,让人望而生畏。
笑过之后,轻启朱唇,唯有一语:“天助乌兰!”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两情相悦朝朝暮
夜晚,宫正司后面的小房内,西鲁克氏对着幽暗的烛光独自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