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就是她此生的无奈与无法改变的命运吧。
“你又心软了?”太皇太后瞥了苏麻一眼。
苏麻叹了口气:“正如太皇太后所说,奴才老了。”
“你老?那是嫌我活得太长了。”太皇太后盯着她的眼睛,“你比我小好几岁呢。”
“太皇太后!”苏麻面色尴尬,想要告罪又觉得太过于做作,只是拿起桌上的凉扇,一下一下给孝庄扇了起来。
“别觉得我心狠,这天底下谁都能恨我、骂我、怕我,可是你不能。因为你是最了解我的,我这一生,这一步一步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孝庄面上露出凄苦的神色,“我也想存菩萨心肠,可是如果那样,海兰珠进宫那天,我就该死了。就算那时候不死,太宗皇帝走的时候,我也活不成。今天,曾经害我、想我死的人都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还活得好好的。回头想想,这每一步都是血淋淋的,可是我不后悔。若是后悔了,就没有我布木布泰和大清朝的今天。”
苏麻一面扇着扇子,一面接着话:“格格说得是,这么些年,您是怎么过来的,奴才最清楚。”
“所以,别在心里怨我。”太皇太后拉住苏麻的手,“我也是个女人,我也做过母亲,我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我也知道要宽厚、要仁慈、要息事宁人。可是,那些个小情小调的帮不了咱们。眼下就是千难万难,咱们也要想法子把朝堂中的钉子拔出,给皇上扫平障碍,让他顺顺利利地接手朝政。”
苏麻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只要完成这个心愿,我就带着你,咱们搬回奉天去,再也不管这些事事非非,也由着性子过几年舒心的日子。”太皇太后说得情真意切,面上也是万分的恳切。
可是苏麻心底却有些不自在,因为太皇太后越是如此越是要准备使出杀招了。
“这件事,就交给宫正司来办,昨儿那桩事既然在宫门口和乾清宫里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就安排一个人去宫正司投书。”太皇太后吩咐着。
果然是一记杀招。
这宫正司是内宫六局二十四衙门中最为独立也最具权威的机构,它不受命于任何人,即使是帝后也不能干预其具体事务,它是依据宫规与法度严格行事的后宫监察部门。
上至坤宁宫皇后娘娘,下至二十四衙门中最低微的杂役宫女,都在它的监管范围内。
宫正司的宫正虽然名义上只有正五品,但官威则等同内务府总管和督察院左都御使。
然而宫正司的行事风格一般是不报不纠,它从不主动去各宫监视找茬,每年只作例行的检查,并由女史负责记录各宫主位以及有品级的女官们的功过,以此作为升降依据,在晋位与降位时提交给帝后作为佐证。
后宫任何人都可以给宫正司投书,只要有投书,宫正司必须派典正以上女官进行调查,并将调查结果上报帝后,并且有联合内务府及督察院共同办案的权力,对其审查结果和处理意见,帝后也是很难左右的。
太皇太后对这件事没有自己亲自出面,而是交给了宫正司,苏麻忍不住一阵战栗。
“宣太医。”太皇太后又说了一句。
“什么?”苏麻很是意外,“您怎么了?”
太皇太后的笑容十分诡异,她看着苏麻,然后身子突然往桌子上一歪,就那样昏了过去。
午后,阳光火辣辣地烤着大地,整个宫苑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在此时出来走动,主子们自然是都躲在屋内守着冰块歇午觉,底下侍候的人也都各自找了凉亭、游廊、池畔避暑。
唯有那样一行人等,她们穿着一水儿的深蓝色对襟旗装衬着雪白的领围煞是干练谨肃,头上也是一式的黑绒布缀大蓝花的答拉赤,走起路来目不斜视,步子如风。
池边林畔的宫女看见了,不由啧道:“夏察已过,秋察未到,宫正司的人这会子出来做什么?”
“肯定是出大事了。”有人十分笃定地说。
“能出什么大事?”
“说不准,但肯定是大事。”
那行人等在众人的议论与睽睽之下,来到了承乾宫。
“叫承乾宫管事姑姑云妞出来。”为首的一人对承乾宫守门太监说道。
“是。”小太监秋生立即进去传话,不多时云姑匆匆赶至。
她看到这阵势,不由吓了一跳。
“鲍司正!”云姑远远地看到服色已知这行人自是宫正司的女官,又看到领头的正是负责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的司正,这宫正司里最高长官是正五品的宫正,再往下就是正六品的司正和正七品的典正以及众多的女史。
能让司正领着一班女官前来承乾宫,云姑已然在瞬间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程度。
她赶紧端端正正行了一个蹲安礼:“请到头殿奉茶。”
“不必了。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宫里的规矩,没有大事,也轮不着咱们宫正司出来行事。”鲍司正四旬上下,看起来是极为干练干脆的,“你进去回禀你主子,就说宫正司接到投书,要调查承乾宫与外官通连以及殴伤圣驾一事,特向她通报。”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云姑心底一沉,这件事是藏不住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而且不是坤宁宫或是慈宁宫前来问责,却是宫正司。
鲍司正见云姑有些迟疑,又催促道:“快去,然后再将你宫中的宫女太监都点齐之后带到这来。”
云姑只得应下。
她匆匆往内里走去,正巧撞到如霞,两人四目相对,云姑冷冷地看着她,如霞也不示弱:“你去通知娘娘,她在后院。其他的人,我帮你归置。”
看她那镇定从容的样子,云姑料定她早已知情,那么,就是说自己已经彻底失信于太皇太后了,她已经将如霞代替了自己,那么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
不由得浑身发冷。
容不得细想,云姑穿过两重院落,直接来到最后面的院子,在藤萝深处、井边的竹棚下面,看到了正在那里纳凉的东珠。
“娘娘,宫正司的人来了。”云姑回道。
“宫正司?”东珠对这个名头仿佛很陌生,“来做什么?”
“是为了那件事。”云姑答道,“如今已然宣了咱们宫里所有的人要去宫正司问话。”
“哦?”东珠想了想,“别怕,这倒是件好事。若是此事由坤宁宫或是慈宁宫出面,倒可能被左右,宫正司不是一向以不偏不倚公正执法闻名吗?想来也不会太出格。你去叮嘱春茵她们,一切事情照实说即可,不必隐瞒,也不必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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