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沟壑。
他涨红脸,大抵也是文人好面,又被奚玄这般三分提醒七分失望的话语给镇住了,出于脾气也立即挥手,宛若挥斥画笔,恼恼道:“看什么!都抓起来!再闹就都以违抗朝廷论罪,再起争执既罪同谋反!”
看到几个差役凶狠扑来,四个邻人变了脸色,却是来不及反抗就被摁压在地上,面露凶色欲挣扎。
村里人错愕,聚集过来,嘈杂呼喊,很快将刘榜眼等人包围。
言洄看他们围过来,眼中见了凶色,手掌立即抵扣腰上剑柄,正要拔剑威慑。
然,奚玄扫了他们一眼,再看那乡役,发现这人只是嘴上劝村民理智,实则身体并未拦着。
相比此前在村里挨家挨户喊人就能把这么多人喊来的威望,如此表现,自有懈怠渎职或者故意为之的嫌疑。
小地方,倒是颇有妖风。
“挨着天子脚下,庙堂别院,乡役管束村里民生,若是这民生如此不通法理,不尊朝廷,那你这乡役还是不要做了,免得来日自得威权,村民只敬村吏,眼中却无主君。”
“摁下他。”
差役二话不说就要动手,乡役大急,噗通跪下求情。
奚玄冷眼看,发现村里人不少都淡了刚刚的躁动,也跟着跪下求情告饶。
现在倒是看出了威望。
这个村子.....不太寻常啊。
刘榜眼还想说什么,但奚玄抬手,青葱细指隔空虚点乡役的脑袋,“今日不杀你,但以儆效尤,刘兄,打他三十大板先,再对不起他这一身村史之职,未管束村子,造成民怨沸腾,忤逆上官,轻则渎职造罪,重则以大逆论处,诛三族。”
刘榜眼:“好好好,来人,打他!”
一个文人榜眼冷着脸撑起威势,命令差役动手。
当着所有村里人的面,那乡役被扒了裤头摁在地上吃了三十杀威棒,棒棒抵臀,十几下打棍,血肉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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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住了人,再查案就轻便多了,刘榜眼也不用一直心虚气短去安抚村民,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该带人就带人。
四个邻人被带走,但老农被留下了,说他没嫌疑,不必带。
归县衙的路上,刘榜眼坐在马车里,低声叹气告罪自己不擅此道,连累奚玄得为自己费心,“若是没有你在,我这般废物肯定让那些村民欺负了去。”
“刘兄博览群书,才学在经济政治,但若民生实事,接触不多,又天性良善,日后多了治理一方的经验,也就不似今日这么生涩了。”奚玄现在倒是宽厚,安抚了对方。
刘榜眼稍稍轻快一些,道:“等下入了衙门,少不得还得连累你替我主张几分,让我学学查案的本事——不过,你为何擅此道?我以为奚公跟那些阁部老臣常教你的应该是国政理事。”
同为翰林门生,他知道眼前人是被培养入中枢的,跟自己又不太一样。
奚玄眼底微垂暗影,淡淡道:“是没教这个,但也不难。”
刘榜眼:“......”
好好好,又是被同窗打击的一天。
言洄瞧着他的表情都想暗笑:这一刻,这位文坛才子的表情倒是跟奚家二公子很像,都是那种想打人又不敢,想吵架又说不过人家....
不过他正无奈时,奚玄忽说:“但今日恐怕回不了县衙了。”
什么?
刘榜眼一怔,奚玄寥寥道:“水居千石鱼陂,山居千章之财,听那老农说,她吃的应是鲫鱼。”
是啊,那又如何?
奚玄:“在别地,渔获多贱价,但临近王都,不论是老农从前养鱼为生可得不菲的收入,还是这里地界并不挨着海域或者淡水湖泊,不似南方轻便,为了供给王都中数不胜数的富庶人家以及文武百官等权贵,价格实是不菲,且现在刚开春,还没到肥鱼的时候,当下百文也就买到一斤多的鲫鱼,听老农说,那池子里好几条鲫鱼,你说对方若是清理了鱼塘,只为去掉里面的藏尸痕迹,也为了掩盖放水挖尸的痕迹,何必放这么多鲫鱼,只能说明凶手手头宽裕,舍得下本钱,或是其有便宜买鱼的渠道。”
刘榜眼忽然顿悟,“啊,四人里面刚好有那姓张的小子在城里为人赶车做工,时常给酒家送货,那么,其自然跟市场的一些渔农相识,可以买到便宜些的鱼。”
“凶手是他?”
言洄没忍住,看了这人一眼,道:“而且他还有运货的驴跟板车,可以将三具尸体运送走,刚刚大人悄悄吩咐了差役去这人家里偷看,发现院子里并没有板车,说明这人心里有鬼,把板车藏起来了。”
刘榜眼:“那为何刚刚不抓起来呢?”
奚玄:“那男子应该是行伍之人,仵作察验,大概判断此人还在壮年,那么按照壮年的年纪以及当前征兵跟行伍人均年纪的限制,此人又是四肢齐全,以这些年边疆战事的急切,不会轻易退伍,现下离乡来了王城附近,大抵是刚结束一场战事,得了假期,要么省亲,要么投奔上官,另有差事,细数最近战事结束的军旅,也就蕲州那边军事刚结束,且打了胜仗,朝廷有奖励,此人也应有恩赏,远不止那一两多。”
“哪怕他是最低的小兵,未有人头战绩奖励,蕲军所发的恩赏也有十两,加上积攒的月月军俸,寥寥计算也有二十两了吧,且刚结束战事不到一个月,不至于花完,可见剩下的那些钱财都被凶手取走了,就老农买个猪头肉吃点小酒,九牛一毛,又找不到其他钱货,你说这些钱去了哪里?”
“这个村至于这么富庶?”
“而且说起给人作证不在场跟在场,从老农到四个邻居,都有条有理,人证俱全,连人家吃了多少,什么时候吃的都清楚无比,然而一旦涉及死者的踪迹,却是无人见过,一问三不知,众口铄金,这可不合理——按理说那个茶肆,可是能清楚所有往来之人的,不管是归乡的老农,还是路过的旅人,比如死者一家,足够通风报信了。”
人证这种存在,若是一方面的某些人关注细致无比,一方面又对受害者一无所知,就是十足的矛盾,人为捏造或者隐瞒的可能性极高,不足以取信。
刘榜眼微怔,有点难以置信,又喃喃问:“所以你说的暂时不回去,又没有当场发难抓人,也未提及这些事,难道是....”
“不能打草惊蛇?”
奚玄手指摩挲着玉扳指,神色隐晦。
“那女子行囊中衣物尺码头两种,且色调一种古朴成熟,显是妇人之衣,另一种则是年轻俏丽,尺寸较小,应是少女所穿,所以,还有一个女儿失踪了。”
“受害者不是一家三口,而是一家四口——不确定这个女儿死了没有,但既然没有一并处理掉变成尸体,可见她有生还的可能,未知对方想要做什么。”
“不过,你就没留意这些人衣物干净,少有做农活的痕迹,春时本该开垦田地为春耕做准备,这些人似乎要过节一样,穿衣洁净,且腰封挂扣——一般只在一些节日典仪全民庆祝的时候见过这样慎重的衣着准备,比如滇边那边若有泼水或者其他节日,都会换有宗事跟敬神意味的民族衣物,但王都地界,你可听说过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