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值得他惦记呢?我扪心自问,应该是没有的。
宁泓是一条蛰伏的蝰蛇,假意亲近,耐心观察,待我放松警惕,他便一击致命。
“邹老师。”宁泓说,“锅里快炖干了。”
我骤然惊醒,伸手打开锅盖,接小半瓢水倒进去,再往里加调味的桂皮八角,用汤匙舀一勺汤汁,吹凉,尝尝味道。
有点淡,我撒了一勺盐。
抽油烟机轰隆轰隆转,炖鸡的香气肆意弥漫,宁泓深吸一口气:“好香。”
“饿了吗?”我说,“闷十分钟,就能出锅了。”
“饿。”他说,“米饭也快蒸好了。”
我少有和人一起在厨房合作料理食材的经历,包括宁清。
宁清对餐食的品质要求不高,熟了就行。我不喜欢收拾厨房,我俩吃饭,不是下馆子就是订外卖,基本想不起来要自己做饭。
“邹老师经常做饭吗?”宁泓问。
“不,挺少的。”我说,“我不喜欢刷锅洗碗擦灶台。”
“我帮你啊。”宁泓说,“我做饭不好吃,不是咸就是淡。”他挠挠头,显出几分不好意思。
我说:“谢谢。”这句话发自真心,若有个人愿意帮忙,我可以顿顿进厨房。
他笑起来,弯弯眼睛,右边脸颊露出一个笑涡。
鸡肉出锅,我端着盘子走到餐桌旁,宁泓一手一碗米饭走到我对面,坐下,递给我一双筷子。
食不言,况且我俩也是真饿了,一阵狼吞虎咽,我消灭面前的米饭,打个饱嗝。
“真好吃。”宁泓夸赞我,“我能经常来你这蹭饭吗?”
“随你。”我说,“你洗碗就行。”
“没问题。”他满口答应,“别说洗碗,抽油烟机也给你洗了。”
“……你在机场做什么的?保洁?”我问。
他吃了一口米饭,差点把自己呛着:“咳咳咳咳咳咳保洁像话吗?”
“我寻思你还会洗抽油烟机,手艺挺多啊。”我说,“不错,艺多不压身。”
“开飞机的。”他说,“飞一次休两天。”
飞行员,怪不得花钱没谱,收入比我高太多,我说:“可以啊,宁机长。”
“……没到机长,副的。”他说,“不过邹老师,你花钱那么节省,你们教授不是有那个……科研经费吗?”
我乐了:“我教数学的,科研经费?你指买草稿纸的钱?”
他放下碗,眨眨眼,憋出三个字:“这样啊。”
“平时有一些小项目,挣的钱给学生们分分,剩不了多少。”我说,“攒钱结婚用。”
我心知我这辈子结婚的希望渺茫,这句话不过是找个借口唬宁泓,我原想省下一笔钱和宁清一同出国旅游,如今宁清走了,我节俭的习惯保留下来。
“结婚?”他看向我,眼神平视,语调上挑,略带嘲讽,“和我哥吗?”
又来了,我特烦他阴阳怪气这一套,我没有正面回答,说:“我看电视,你把碗洗了。”
说完,我离开餐桌,走到客厅打开电视,用无意义的新闻报道声填满四周空气,免得我想起宁清。
宁清的职业是警察,他并非传统印象中的不苟言笑,他性子温和,有股贫劲儿,爱听相声,不是去茶楼园子里的相声,而是随便找个公园里跟下象棋的大爷唠闲嗑。他带我去长虹公园,我站在一旁不说话,看他和老大爷侃得欢实,弯如月牙的眼睛,手指夹一根烟,有一口没一口闲散地抽着。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修长健康的体魄,我尽量随性不刻意地打量他,听他拖长调子慢悠悠地唤我:“澜生,想什么呢?”
“澜生,想什么呢?”
脑海中的话语和现实重叠,我猛然惊醒,转头看向宁泓,语气稍有不满:“别叫我澜生。”
“那叫你什么?”宁泓抽一张餐巾纸擦干净手,坐在我身旁,“澜澜?”
“……走开。”我被他腻歪的语调膈应出一身鸡皮疙瘩。
“电视里讲的什么?你看这么认真。”他说。
“没什么。”我说,我压根没注意电视里相貌端方的女主播讲了些什么东西,满脑子宁清和我溜公园的情景。
“喵呜——”异瞳白猫灵巧地跳到沙发上,大摇大摆地趴进我怀里,尾巴尖圈住我的手腕,像给我戴了一个毛绒绒的手环。
吃过饭,我有些困意,懒洋洋地靠着沙发不说话,猫儿发出咕噜咕噜拖拉机一般的声音,格外催眠。宁泓安静地坐在我身旁,既没有开口讨嫌,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俩就这么坐着,客厅中漂浮着电视机外放的声音。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宁清叫我:“澜生。”
“别闹。”我迷蒙地说,“困。”
我听到宁清轻笑,握住我的手:“睡沙发容易着凉。”
“唔。”我满脑子浆糊,困得东南西北不分,本能地抓紧他的手,“宁清。”
手掌停顿,僵硬地停住不动,半晌,对方发出一个单音:“嗯?”
“别走。”我从鼻腔中哼出声音。
宁清,别走,别留我一个人,连你的墓碑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时常想,我是个多么怯懦的人啊,简单的一句我喜欢你,硬是憋了一整年。
宁清是缉毒警,拥有不少奖章,他给我讲过卧底暴露的下场。毒贩们丧心病狂,残忍如狼,不仅将卧底虐杀分尸,还会威胁卧底的亲朋好友。许多卧底死后,墓碑上不能镌刻姓名,生怕家属祭拜时被毒贩盯上。